未染红妆 第20章 一口家里的饭

回了魏宅小屋，魏染一心的疲倦，她窝在铺上歇了会。虽时已盛夏，可屋内阴沉沉，小窗外带来一丝草木湿凉气，睡到傍晚时候，才觉一身的寒凉。

起身，肚皮咕噜叫起来，才想起得赶紧过去饭厅吃饭，晚了可就没啥了。

魏染一边溜达着赶去饭厅，一边心里几分懊悔，海月楼的酒席上，满桌好东西可香着呢，怎就为了那人偷瞧她，竟乐得连山珍海味都不顾着吃了？

真傻！

那会儿，她虽好似吃的开心，却也并未真的认真吃了，若不然一桌的东西，怎现在饿成了这样？

想想又为自个儿不值，他竟是负气而去……

她等了那许久，这一趟也是她压下心头好一番怨气，忍耐了骄傲的性子，退了一万步地，去见他的。

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魏染只怪自己太没出息了，见了他实在欢喜，装生气也装不出，当下就原谅了他，什么苦等、什么怨气全都散了去。可她这般宽容他、热烈地喜爱他，全然抛去了一身高傲的骨头，换来的，竟是……

他竟是甩了她脸子，还转头就上了别的小娘子的车！

真真好一番戏弄了她。

宽容、体谅的热烈爱意，却换了她一身寒凉。

貌美郎君，果真不可信！

离前面院子近些，魏染便听到了哭闹声，这好娘亲还告着状呢，她心头一烦，也不当回事儿，继续埋头往饭厅去。待听得一声怒吼，才一个心紧，脚步不自觉往哭声那头去。

发火的正是她爹爹。

老家伙气急了，是真能打她！

魏染竖起耳朵，留心听着，万一要挨揍，也可溜快些！

那头魏安拍了桌子，十分恼火，“你说说看，把她往哪里送去？朱员外那等人家要她做妻，这死丫头竟都不肯的！”

“老爷，也非得要做正室，这混账无德，如此不孝，也做不了一家的主母。我看赵员外家的夫人不是不能生养么，正急着讨几个小的呢！”吴氏小心安抚。

魏安越发烦躁起来，“什么主母，她能去个大户？随便找个好心人家，肯收留她也就不错了！赵员外家不是都讨了三四个了，怎么，还没怀上？”

“没有，一个都没怀上！赵家老夫人急得团团转呢，银子哗哗地往外洒，直说要找个精神、神气些，身子骨棒，好生养的！我看，咱这丫头能吃能喝的，也没别的好了，就这身子倍儿棒，你看她与我打架那气势，只把我要……”

“行了，甭说了！纳了几房小妾，也没蹦出个屁来，我看就那老家伙自个儿不中用！找谁都不成，你得他再多好，到头来生不出个儿子，赵家老夫人那个性子，能叫你好过？莫给我犯傻！”

魏安实在受不了这贱妾了，见钱眼开，也得挑个善茬啊，赵家也能和他打交道，这一窝蛇鼠，阴坏得很！

害死几个女人了，这个无耻的老家伙！

却听吴氏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不会的，老爷！你看满城小娘子，不是娇气，就是死气沉沉，就咱这丫头活蹦乱跳的，讨骂都好大一股精神。没谁比她更能生的了，简直就是老天爷配给那赵员外的！”

“他都与我一般大了！好歹我魏师爷的种，给人做个妾，哪里说得过去！”

魏安还是不肯。

吴氏还是硬劝，“赵员外什么人家，他家里头下人，都比咱们吃用好！什么说不说得过去，莫怕人酸，背后都是眼红的！这年头，颜面是用金银贴的，不是靠旁人的眼色，老爷您还看不明白么？”

一把推开了黏在耳朵旁的姨娘，魏安发了火，“做什么小妾，我魏安的血脉，岂能与那商户人家做贱妾！你平日无事，就多四处走动，打听打听，哪里求不得一个要这混账的人家！”

吴氏苦巴巴，道，“谁人肯要她呢，这回惹了朱员外家的夫人，可不得四处造谣说她不好。谁不知这是个逆女，哪个人家肯要的？”

魏安烦透了，抖着袖子，一手指点着地上。

“你个蠢货！你往那下处找！莫想个什么高门大户的，庶女无德，哪里配得上？找个差不多能供她吃喝，不嫌她的，把这孽障收了得了！省得你日日烦我，哪里有这闲工夫，管你这妇道的事儿？”

“除了朱员外家，还有……”

听得差不多了，魏染摸摸肚皮，她真有点饿了。

得赶紧去饭厅吃饭了。

来的晚些，饭厅人都走光了，这情形，几个婆子、下人们指不定就把两三个小菜都捞了干净，可能一口汤都不给剩呢！

魏染一眼扫过小饭桌，竟已被收拾一空！

饭桶空空，碗也洗干净，搁在了一旁碗架上。

一口饭都不给她吃么，魏染一阵揪心，直接气呼呼转到了隔壁伙房去。

冲到灶前，抄起锅铲，掀开锅盖，要给饭锅砸了！

砸了，就跑！

砸了，就溜！

今儿，她就要坏一回！

赖给黑心婆子，明知她没吃呢，还……

一口不给她剩！

魏染气坏了，她抄起锅铲，就要捅过去，却又猛一下顿住手。

冷着的脸，忽就化开了一丝无措。

眼底激愤的泪，热热涌起。

锅底，半盏水，竟温了一大海碗的饭。

她眨巴两下大眼，抬袖擦了不争气的泪水，又一把扔了锅铲子，从锅底捧出大碗，端到桌边，埋头吃了起来。

半碗饭、半碗菜，她吃得不要太撑。

又用吃光光的空碗，将锅底的热水装出来，喝了解渴。

魏染正一个人喝着，身后一婆子走了过来，看见半明半暗的伙房里，这小庶女竟孤身一人，寂静地坐在阴暗处吃饭，像是无人可发现，无人可打扰了她一般。

她竟猫在这处，一个人在这暗处，偷偷吃饭呢！

不由几分吃惊，低低讶异着。

“你在这里呀，我们找你好久，你竟在这吃着呢？”

魏染回头，婆子已经点好了一盏油灯，油灯照过来，便映出了一张如雪的脸，她黑亮的眼底，荧荧动人。

她竟像只孤寒的灵，飘在此处，静谧地吃了一口食。

婆子心生不忍，“你母亲向来如此，你莫要……”

她话未说完，就被这小庶女打断了去。

她一双眼睛望着她，似几分来气，“哪个讨嫌的婆子，如此贪嘴，还留了一口藏着！叫我给偷了去！”

婆子一个失神，讷讷道，“什么叫偷，一口家里的饭！王婆子给你温在锅里的。”

魏染又说，“我娘亲不好，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没生她气！”

“那就好！”

捧起半热不热，正好入口的温水喝了一口，魏染心想，方才她气的，可不就是这一口家里的饭么？

她气得要砸锅！

“我也不是那么的坏。”她忽而轻声说着。

那婆子将油灯放在魏染的手旁，一个心疼，忍不住抬手要摸这小庶女的头。

魏染躲开了，这婆子就是今儿花树下，说她闲话的，不给摸！

婆子悻悻收回手，“王婆儿子也就才订了亲。”

“哦。”

“她说，她们村里，倒也不讲究这些个场面事儿。”

“……”

这话有点假了去，不管这婆子话里什么意思，魏染都不想理她。

才背着她说了闲话，这会又故意哄她，这也能信？

既是这婆子这会儿这般关切，竟是想哄她，魏染索性抬眼，故意问，“你可给我洗个碗么？”

这婆子一愣，下一刻，将魏染手上的碗给收了去，“不就一个碗么。”

见她捋起袖子，从水桶里舀水给她洗碗，魏染乐滋滋地，这才往外头去，“那烧火婆子呢，找她算账去！一口饭就打发了我，怎可能呢？把我好端端一个郎君，给送了别人，不闹个天翻地覆，我怎可能轻饶了她！”

“你个坏东西，难怪你母亲骂你！竟在这处自个儿乱吆喝，回头传出个什么花样，又怨我们这些个婆子！容姐儿有夫人、老爷护着，你竟不知我们是心疼、向着你的，今儿好生受了你一通气！能说你个什么闲话，害你什么呢？”

“背着我，我怎知呢？”魏染想也没想地，直接回了她的话。

婆子直摇了头，这小女子，真个十分天真的，说话也真不知过一下脑子。

真个坏心的，早就记恨了她去。

唰拉几下，洗好碗后，婆子给放回了碗架上。

“背着你，也没说你多坏！这王婆子家，儿子是不错，可他老子身子骨不好，家里头比往常还穷些。你还偏要凑上去，自讨什么苦吃？退一万步讲，我们这也没坏她好事儿，是她自个儿受不住闲言碎语，轻信了谣言。”

“她不信我么，谣言怎么说，说我与哪个怎么着了？”魏染知道前一个月，她是有些恍惚、反常了些，可也没真有什么事儿发生，也不知到底传得多不堪。

有些人，就是坏，她们不望任何人一个好！

人心，有时就是如此。

婆子冷笑了下，“面儿上挂不住呗！也不管你和来与容姐儿相看的那位，到底是真是假，她就是受不住旁人说三道四，不想与你牵扯，便就赶紧地找了个新的人，跟你脱了干系。也就免得难堪！说到底还不是嫌你不清不楚么？”

魏染拧了眉头，“什么我不清不楚？你这婆子，你莫乱说话。谁要说我不清不楚，我定要撕烂她嘴巴，叫她看看我魏染有多清楚！”

婆子知道她性子，畏惧她，也可怜她，谣言多出于自个儿母亲，想来也是寒心的。

不想同她多说，给指了方向，打发了她。

“王婆子这会儿就在柴房里呢，要不你就同她评评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