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挺熟悉的。
但宋哲远习惯了。
在代熹意识到什么之前,他直接找到了行动负责人,抽出了一直压在胸前口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在对方检查无误之后,他直接牵着代熹的手,和代熹从正门走了出去。
“嚯,这股子使不完的牛劲。”代熹轻快地跳在了厚重的大门上,又跳了下来:“这么大的金丝楠木门,差不多得一吨重——这都能撞坏。”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帮人什么来路,宋哥。”
“别看了。”
宋哲远把她拉进怀里,用手盖住她的眼睛:“能得到联合国授权的行动部队,目前除了维和部队,就只有那一支了。”
代熹:“嗯?”
宋哲远并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直到停车场后再次检查了一圈车辆后才放松些。林家的司机被请下了车,宋哲远亲自坐上驾驶位,并勒令代熹在后面坐好。
代熹有些不情愿,撇撇嘴:“哦。”
“是巴别塔小队。”宋哲远踩着油门:“25年前从维和部队中挑选的各个国家的精英组成的,为了完成特别目的而建立的队伍。”
代熹来了兴致,眼神又变得亮晶晶的。宋哲远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巴别塔么,你也知道的,是那个圣经的神话还是预言。”
原本这世界上的人们都是使用同一种语言的,忽然有一天,他们决定倾全人类的智慧去探寻天空中神的领域。神明恐惧于人类的团结一致,于是让人类的语言变得不同,使得他们难以沟通和交流,最终那通天的塔也不再高耸。
那塔的名字,就是巴别。
“嗯……这很难评。起码在咱们看来,这名字不太吉利。只能说是一种美好愿景,我祝他们成功吧。”代熹忽然又问:“那宋哥,既然是精英,你怎么没去?你不可能不够格啊。”
“因为我首先没在维和部队,其次我的假期还要给大小姐当私人保镖。”宋哲远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代熹的表情:“医院还去吗?”
这意思就是不希望代熹去了。
代熹知道他的想法,也知道遇到了特殊情况后听他的没错,但还是犹豫了片刻。她看着手机,正要说点什么时,一通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那一串数字并不在她的通讯录里,但代熹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甚至于……露出了一点点迟疑和恐惧。
那并不像她。
宋哲远看着代熹犹豫片刻,最终下定了巨大决心,接了起来。
“您好……”她垂着头:“……妈妈。”
“我听二哥说你来了。”
对面的声音不大不小,在空旷的车厢里却很清晰。那声音妩媚又张扬,落在宋哲远耳膜上,让他下意识一颤。
相比之下,代熹仿佛凝固了一样。
“我恰好也在医院,如果你要去看爷爷,上来见我一下。”那女人说:“我有事情问你。”
未等代熹回答,电话便被挂断。
突然得就好像它被打来时那样。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宋哲远没有说话,变了车道,开向了林老爷子所在的医院。
代熹沉默地去了林老爷子那儿,隔着玻璃看到了沉睡——又或者说昏迷中的老人。他以前饱满的脸颊凹陷了下去,就好像那股气血随着呼吸溜出了他的身体。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干燥得吓人,星星点点白色的皮屑和纹路让以往可以抱起代熹的健壮手臂像一只随时会被这段的朽枝。
年轻姑娘的额头靠在玻璃上,眼睛里的悲伤几乎化不开。过了几分钟,她长长地呼吸,最后转身上了楼。
她的目的地也很好找,因为这两层是林家人买下的楼层,只有林家人能使用。在值班护士的引路下,她很顺利地就站到了目的地门口。
“让我自己去吧。”代熹对宋哲远说:“这是……我的家事。”
说完,她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之后推门走了进去。
那是个很宽敞的病房。
美丽的女人靠在几个软垫上,正在刷着手机。bgm很熟悉,像代熹最近刷的擦边男爱用系列。她瞥到代熹靠近,也没停下,反倒伸了个半身懒腰,看起来慵懒异常。
像只无所事事的波斯猫。
就那么一瞥,宋哲远认出了这个人。
更年轻时的她出现在代熹的手机相册里。
林濯缨,暹国林家老爷子最为宠爱的孙女。
“找我有什么事吗,妈妈。”代熹看了看表:“我不是很空闲。”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态度放尊重点。”林濯缨斜着眼睛:“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根本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或许是这样的。所以我现在站在这里,你又需要我做些,又或者说些什么呢。”代熹问:“毕竟这是时隔7年来的第一通电话,我希望比让我‘无论如何阻止爸爸亲近一个不存在的女人’更重要。”
“啪!”
代熹侧身,手机夹着风擦着耳朵,被重重摔在地上。但紧接着,床上的人站起来,冲着代熹扑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如果你不是我生的,他连认都不会认你!你以为你能当他的女儿是因为谁?你以为你能在林家人面前耀武扬威是靠的谁?”
代熹只觉得脸上挨了两巴掌,接着头皮一阵剧痛——林濯缨拽着她的头发,用力地撕扯着:“你自己去云京了,我却要因为你这个祸害离婚都离不掉,连找点乐子都不行!!!现在爷爷要不行了,你竟然还想越过我继承股份?就凭你?!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
几乎同时,代熹就明白了。
为什么林家人遮遮掩掩不愿意让她见林老爷子,以及,她接到这通电话的原因。
在林濯缨的吼叫中,代熹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掼在了地上。“咚”地一声闷响,林濯缨愣愣地抬起头,疯狂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澈。
“你……你敢打我?”她说:“我是你妈妈,我生了你,你敢打我?!”
“我要是真跟你动了手,你现在张不了嘴。”代熹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濯缨:“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们的想法原封不动地告诉爸爸。”
“你告诉他?”
林濯缨忽然笑了:“你告诉他啊——你告诉他林家人一毛钱都不打算分给你,你再看看你的好爸爸还会不会对你和颜悦色!”
“他早就跟我说过,不让我拿一分林家的钱。”代熹的视线对上了林濯缨的:“林家给我的钱一直在账上,他动都没动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妈妈?”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因为他看不起你,也看不起你林家,连带着你林家的钱,他都不愿意用来养一个带着林家一半血的孩子。你又知道他为什么非得把我带走吗,妈妈?”
代熹压低了身形:“因为他怕我在这儿,被养成另外一个你。”
林濯缨如遭雷击,张嘴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她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眉眼中看到了自己,又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进来之前问过护士了,你为什么会住进来。护士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但病例我还是瞄到了。”代熹睥睨着眼前披头散发的美丽女人:“流产……真是,哈哈。怪不得爸爸看不起你。”
代熹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病房门关上时,她才听到了林濯缨嘶哑的怒吼。她转头对着值班护士露出一点点笑,问:“她平时会打镇静剂吗?”
护士惊恐地摇了摇头,而代熹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考虑考虑吧。她精神状态实在不健康。”
然后,她又看向宋哲远。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宋哲远一直在沉默,站在门口的样子就好像门神。他并没有接代熹的话,而是拉着她走到停车场,把代熹塞进了后座。代熹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说话,宋哲远就坐了进去。
“你看到她的脸了吗?”代熹问:“她……好看吗?”
“挺好看的。”宋哲远实话实说:“而且看不出来年纪。但她的确有点疯,我被吓到了。”
代熹的瞳孔震了一下,还没想好说什么,冰冰凉凉的冰袋就贴上了她的脸。
“我听到病房里打起来就问护士要了两个。”宋哲远叹气:“没想到还真能用上啊。”
他顺手把安全带给代熹绑好:“我知道你想说点什么,路上说,要迟到了。”
然而代熹的情绪随着汽车引擎的声音渐渐消散了,连带着呼之欲出的眼泪一起。冰冰凉凉的冰袋左右夹击她的脸颊,让她发热的大脑也重回冷静。她爪子冻得通红,筹措着怎么讲故事。
“别想那么多了,”宋哲远瞥到代熹那纠结的样子:“你爸对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不是这个问题,是……我的出生不是很体面。”
代熹向后靠:“我爸原本不打算结婚生孩子的。”
把这个故事掰开揉碎了说太长,简短地概括就是代总年轻时阴差阳错救了差点被仇家卖去缅甸的林家小公主,春风一度后小公主怀孕,坚持生下孩子,期待一个带球跑后阖家幸福的结局。
“太姥爷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托人查到我爸了,但是……我大伯那时候不太稳定,他就等了几年,在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之后找到我爷爷来着。”代熹摊手:“风里来雨里去的孤狼被抓回家带娃,开始了被迫放弃理想的一生。”
宋哲远哦了一声:“你刚刚说代总看不起林家,也是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代熹反问:“如果当时林家诚意满满地带来一大笔外来投资,我大伯那儿立刻就能稳定好多。结果大伯把手底下收拾干净了他们来了,孩子还那么大了说才找着了爹。谁都不是傻子。”
说到这里,代熹其实是有些埋怨的。但她也确实可以理解林老爷子的审慎——暹国和C国的确有是同一个洲的近邻,也深受儒家文化洗礼,而且林家祖上也来自C国。但终究,他们不是一个国家,而且林老爷子也要以保全暹国自己的家族为主。
目前的暹国在二战后各种势力纵横交错,再加上一个王室横在天上,林老爷子在犬牙交错的势力中将家族发展壮大至今实属不易,代熹并不是不能体谅。
宋哲远又问:“那……你妈妈呢?为什么代总看不起她?”
而代熹用一个问题回答了他。
“她……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