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湘吹完头发,正准备洗衣服,见伍时缘已经弄完一切躺在床上了,不禁有些奇怪:“你今天睡这么早?”往常这个点还坐在位置上看文献呢。
伍时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今天有些累,想早点休息。”说完就把被子往上一拉,把头蒙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缘缘,去超市买瓶白酒来,待会儿你外公要来。”女人扯着铜锣嗓对着伍时缘的房间喊,手底下也没停,在厨房里把菜炒得热火朝天。
伍时缘那时还是个稚嫩的初三学生,正窝在房间里苦思冥想数学题,正烦躁得不行,听到喊声,干脆把笔一摔,刺啦一声站起来走出房门。
走到玄关弯腰换鞋的功夫,女人又从厨房里探出脑袋喊道:“买好点的酒,给你外公喝的。”伍时缘随口回了一句,这才出了家门往外走。
现下还早,伍时缘不想这么早回家,干脆去了更远的地方买酒,低头走路时遇到小石头还会踹上两脚,要是还在前进的道路上就再踢一脚,直到偏离道路,这才寻觅起新的石头。
天热,伍时缘脸上挂了些汗珠,随意用手抹掉,脚下又是一踢,紧接着旁边有人发出了吃痛的声音,不好,踢到人了,她抬头一看,发现前面花坛那坐着个小女孩,正捂着额头叫痛。
伍时缘快步走到女孩面前蹲下,有些愧疚地询问道:“小朋友,你没事吧?”
听到有人问话,小女孩这才抬头看始作俑者,又把额前的小手放下来,嘟着嘴娇气地说道:“痛!”
“让姐姐看一下。”见对方额头有些红,伍时缘上手摸了一下,没有起包也没有破皮,那红更像是被手指捂的,她心下正怀疑石头真的踢到人了吗,就听对方撒娇说道:“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坐这玩一会儿啊?”
玩?
说话间,身旁慢悠悠走过一只往外吐舌头散热的大金毛,柏油路面也是泛着耀眼的白光,这么热的天,坐这玩?
开国际玩笑,伍时缘想也没想就要拒绝,刚站起来就被小女孩拉着裤腿不放,啧,麻烦的小孩子,没办法她只能低声安慰一番,然后跑去不远的小卖部买了两只脆筒冰淇淋,陪着她吃完才离开。
女孩也知道这回人是真的要走了,拉裤腿也没用,所以只是眼巴巴望着对方:“姐姐,你都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伍时缘心想自己问这个干嘛,不过看着女孩眼里的期待,配合一下也行,所以随随意问了一句:“小朋友,你叫什么啊?”
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冲着她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两只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那是个闷热的下午,伍时缘那时足足愣在原地三秒才反应过来,居然被一个小孩子耍了,可她心里一点火气也没有,甚至连先前的烦躁都消减了很多,她把原因归结于刚吃完的冰淇淋,果然是好品质,不愧是花了她二十块买来的,降火效果显著。
伍时缘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可她怎么也醒不过来,扎着两只小辫蹦跳的背影迟迟徘徊在脑海里,恍了下神,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姐姐,醒一醒。”
听到呼唤,伍时缘艰难地睁开眼睛,移开遮挡阳光的书本,从长椅上翻身坐起,她看到了百花盛开的花园,春意盎然,以及坐在秋千上的那个女孩,一袭白色长裙,长发披肩。
“姐姐,陪我荡秋千好吗?”女孩双脚点在地上,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正好风起,发丝糊在她脸上,并不显得凌乱,反而增添了很独特的美感,如果自己那副样子肯定很丑,可人家好看得不得了,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
伍时缘应了一声,迈着长腿向女孩走去,她没有立刻推动蹬板,而是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浅绿色的发绳仔细地替女孩把长发扎起,修长的手指偶尔擦过对方洁白的后颈,耳边是簌簌的风声,鼻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知是花香还是其它。
女孩的手握着秋千绳,整个人随风轻荡,优雅至极,伍时缘坏心眼地想也许是高度不够,所以还保持着淡定,因此接下来用了更大的力气推动,她想看看对方会不会害怕地尖叫起来。
可是没有,女孩甚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伍时缘,嘴角的弧度半点没变,甚至多了些嘲弄,可恶,到底谁才是高中生啊。
伍时缘还想再推,就见女孩用脚刹住,接着从秋千上下来扑到自己怀里,用脑袋拱着,像只粉粉嫩嫩的小猪,她心里这么想,所以也就这么笑着说了出来。
对方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伍时缘就被追着打了一顿,两人在花园里一前一后地追赶,玩闹够了,又回到秋千架这里,两人一同荡起了秋千,风吹过脸庞时有些痒,但很舒服。
梦到了好久之前的人,伍时缘有些舍不得醒来。
女孩隔着花园围栏目送伍时缘离开,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神情,可伍时缘总觉得心下一阵不安,所以在走出几米以后又回头看向对方,后者没有离开,眼里有些落寞。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伍时缘再一次追问。
对方嘴唇微动,可惜汽车鸣笛声掩盖了回答,等她想再问一遍时,对方已经被一个头发梳得光亮服帖的老太太叫进了屋子。
算了,下次见面再问吧,她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就没有下次了。
下课回寝的路上会经过一片湖,因为样子像一轮弯月,所以学生们都叫它月亮湖,一路人声寂静,今晚又刚好有月亮,照得水面银白,跟块银镜似的,伍时缘见了这场景不由得把脚步放缓。
适时的,一阵熟悉的旋律响起,跟文艺电影似的,对面有人在拉小提琴,音符在琴弦上缓缓流淌,温柔而略带伤感,银白色的湖面在黑天鹅的游动下散落成碎片,等伍时缘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脸上早已挂满泪水。
真是的,伍时缘在心里自嘲了一番,她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今天晚上倒是被这音律搅乱了心绪,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演奏得很好,更重要的是音乐本身,这是她很久都没有再听过的曲子,也是她唯一一首会弹奏的曲子。
隔得有些远,伍时缘看不太清对方的面貌,她完全可以走近一些欣赏,但又怕搅扰了对方,所以一直都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
对方把这首曲子拉得很娴熟,琴声干净利落,节奏处理得也很好,反反复复地拉着同一首曲子,没有更换的意思,也许是在练习,伍时缘就这样站着听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对方把小提琴收好便背着包离开了。
因着熟悉的音乐,不出意外的,这天晚上伍时缘又做起了梦,她又梦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长发拢在后头,坐在三角钢琴面前安静弹奏,手指纤细修长,按在黑白琴键上像个施展音乐魔法的小女巫,看上去精致又优雅,伍时缘并不知道这钢琴是什么牌子,但光看那炫彩夺目的午夜蓝也知道价格不菲,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愣在原地半天都缓不过来,所以当对方侧身询问她是否好听的时候,她压根不知道是曲子好听到让她失神,还是面前的人,也许二者都有。
之后她时常听对方弹奏,并且总是点这首曲子,弹过太多遍,对方有些无奈,试着换过别的曲目,但是伍时缘反应平平,虽然也夸赞,但听的时候眼神没有那么专注。
“其它曲子我弹的不好听吗,为什么总是这首?”对方很困惑,在不知道第几次弹奏的时候终于问了出来。
“也不是。”伍时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要让她怎么解释,“可能因为第一次听你弹琴的时候就是这首,所以会更喜欢。”
“哦~”对方拉长了语调,半点也不像六年级的学生,促狭地说道,“原来是喜欢我啊。”
人小鬼大,伍时缘时常觉得对方完全不像个小学生,虽然人家其实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可到底是个小孩子,顶多算个漂亮聪明的小孩子。
对方一眼看穿伍时缘在想什么,没好气地提醒道:“你以为自己很大吗,就比我大三岁而已。”
的确,高一和六年级只是听上去要差很大岁数而已,其实也没差很多,何况伍时缘上学时间比同龄人要早一年,现在想想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人,怎么就成了朋友呢,还是暑假限定的那种。
“既然这么喜欢这首曲子,不如我教姐姐弹吧?”
“可是我不会诶……”伍时缘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拉过去坐在钢琴面前,看着面前的谱子,她十分为难地说道,“我连谱子都看不懂,手都不知道怎么放,还是坐旁边听你弹比较好。”
女孩哼哼了两声,同样坐了下来,不以为然地说道:“很简单的,只会这一首就好了,我教姐姐,不用担心。”
都这么说了,伍时缘也只好认命,对方教一会儿就会知道自己毫无音乐天赋,想到女孩抓狂的样子她还没见过,应该会很有趣,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认认真真跟着小老师学起来。
毫无音乐天赋是真的,但对方没有抓狂,脸上连半点不耐烦都没有,温声细语地讲解,带着伍时缘的手一小段一小段地弹奏,时不时还要鼓励两句,什么第一次弹已经很好了,刚刚那段很流畅,诸如此类,违心的夸赞让她有些脸热。
女孩的奶奶是个很和善的人,年纪再大穿着也很体面整洁,听到琴声响起的时候,只要不忙,也会站在琴房门口听上一小会儿,伍时缘抬头时,发现老太太脸上正慈祥地看向自己,她并没有和老太太交流过,并不熟悉,老人家看小孩子眼神里总是欢喜的,所以同样点头微笑。
伍时缘用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才勉强学会弹奏那首曲子,不等她在心里松一口气,就看见女孩起身拉起了小提琴,还是这首曲子,比起钢琴情绪会显得更加伤感,一曲终了,就见对方笑道:“既然姐姐学会了,那我们合奏吧。”
伍时缘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和人是不能比较的,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对方眼里的期望太过明显,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反正出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多这一次,紧咬牙关,弹就是了。
在琴键上按下第一个音符时,对方的琴音也随之响起,由于紧张,伍时缘弹得并不流畅,甚至有磕磕绊绊弹错的时候,但对方在刻意配合她的节奏,所以听上去居然还算不错,这让伍时缘紧张的情绪稍缓,指尖的音符也流畅了许多。
她甚至有闲心抬头看对方,然后就发现对方拉小提琴的时候居然一直在看自己,这让她指尖又慌乱起来,赶紧低头错开视线,对方应该是笑了一下,银铃般的笑声从喉间发出,哪怕是刻意压低也传进到了伍时缘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