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舒排斥这样的捐款方式,一个红色的箱子,流转在每个班级。大家根据意愿将钱投进去,班干部在旁边数钱,做记录。
排到她的时候,她没有先给班长看,而是直接捏着一角,将厚厚的一沓压下去。
“唉,我还没数呢。”班长叫兰舒。
“不数。”她看着反着的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
“可是这样不知道每个班捐了多少钱啊。”
“不用算我。”
班长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女生,说话语速很快,为了跟上对话,兰舒还差点咬到舌头。
班长皱着眉斜了她一眼,本来收钱就烦躁,在赵敏的催促下,摆摆手,让兰舒先走。对后面的人提醒道:“后面的人把钱先给我数一下再扔啊。”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轮到十五班的时候,还剩半个小时下自习。
十五班和十四班两个班的班主任背对着教室谈话,教室里面闷着乱糟糟的,大家都在偷摸地说着悄悄话。在赵敏她们的描述下,兰舒才知道五个班合用一个捐款箱,高三一共二十一个班级,整个晚自习下来,每个班平均下来也只有半个多小时。她们都在吐槽,为什么不每个班各自收好,还搞个红色箱子那么麻烦。这红色,实在晃眼。
兰舒边写题,边听着。半晌后,又抬起头看向白板四分之一的地方。被红色挡住了,看不见。其实本来就是看不见,但现在,她明显感觉到了不可忽视的阻碍。
她放下笔,又向外看了看班主任的背影。
给赵敏写了一张纸条:我想去厕所。
赵敏回:我和你一起吗?
兰舒:OK!
俩人互换了一个眼神,赵敏口型说道:“我先出去,过几分钟你再出去。”
兰舒就看着赵敏的背影停留在班主任们的旁边片刻,转身就一溜烟跑了。她看着手表,计算时间。等到三分钟整的时候,她也出去。
刚到厕所门口,就与赵敏撞个正着,两个人兴奋一笑。
“没想到啊,兰舒,竟然不学习,想着出来玩是吧?”
兰舒在她的揶揄下,打开水龙头,手浸到水的那刻,才觉得周遭的空气好起来。
赵敏趴在她的肩头,难得伤感,“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没了。”
兰舒不说话,继续洗手。
“你捐了多少啊?”
“两千。”
“多少?两千?我说怎么那么厚,你哪来那么多钱啊。”
“压岁钱。”
“你好大方啊,我看大家都捐的不多,多是五块十块的,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傻子才拿出那么多钱。”
“不是傻,现在多帮助别人,以后也就会有人帮助我们。我爸说,这是能量守恒。”
赵敏还想问什么是能量守恒,对于文科生来说能理解字面意思,但从一个数学老师口中说出来,她确实不懂。兰舒洗完手就走了出去,这次连手都没擦,就甩了两下,往回教室的方向走。
“干嘛呀,叫人家出来,只洗个手就回去。”
赵敏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打算独自再磨蹭会儿。
兰舒用沾满水的手摸向两边的胳膊,将水擦在上面。走过十二班的时候,她低着头,专心擦胳膊。走过十三班的时候,她偏头看了一下漆黑的天空,和前面只留着楼梯灯的教学楼。过第五个门,她扭头一百八十度,往里面看。十四班前后门都是关着的,保持转头的动作继续往前走。
空着。
是的,能量守恒。
她觉得她爸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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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川城依然热气逼人,太阳没下去一点。兰舒在放假的时候,也会随着沈梅过来,那时没发现川城的天气跟南柔差距竟然这样大。一个阴雨绵绵的,湿气横生。一个光照不灭,烈阳当空。
大家刚放完十一假期,心还没收回来。上学的第一天,个个跟熬了大夜似的,都变成了瞌睡虫。把老师气得课都不想上了,干脆坐在前面看他们自习。
“七个文科班,就你们班成绩最差。中考都是市里的蛟龙,现在成了一条条蚯蚓,趴在桌上醉生梦死的。你们放假都干嘛去了?高三了,要高考了知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啊,看看后面的倒计时。”
恨铁不成钢的怒斥,依旧未能唤醒沉睡的灵魂。
兰舒也在众人的影响下,撑着的眼皮终于挂了下来。被旁边的人猛地一撞,吓得她浑身一哆嗦。
“不会吧,你也熬夜啊?”赵敏跟见了侏罗世纪的恐龙似的,睁着大大的眼睛惊讶道。
兰舒离她远一点,继续眯着眼假寐,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已经连续看了三个通宵的漫画。她可能快被高三的生活磨疯了,本来准备放肆一天的,结果太好看,完全停不下来。纵容自己意识沉沦,但确实快乐。
赵敏见她是真困,就没再问。毕竟自己的眼皮也在打架,既然老师都不想上课了,那还不得把握机会。反正是历史课,听听就能记住,机会难得,也就历史老师有这个真性情了。
在一声声叹息中,兰舒回了一点精神,但还是很困。她觉得自己都是飘的,脑子也转不动了。什么课都听不下去,还特别容易渴。
在晚饭期间,她给沈梅打电话。
“妈。”
“舒舒,怎么了?”
“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啊?”
“通宵看漫画了。”
“啊?那你晚上不开灯,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妈,我很困。”
兰舒的语气,听着可怜巴巴的。
另一头的沈梅,看着被自己罚站的学生,突然心生愧疚。她思考一瞬,对电话讲:“那我帮你跟老师请假,晚自习不上了,先回去睡觉。下次不准通宵看漫画了,知不知道?”
“妈。”
“行了,行了,不用你去撒谎,我去说。”虽然听来不耐烦的语气,可暗藏的都是宠溺。
沈梅挂了电话后,朝罚站的学生招手。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几句,让他回教室。摸着自己的心脏,打出电话。
赵敏看兰舒开始收拾书包,连忙扯住她的书包,“干嘛去呀,王班说运动会的项目今天晚自习都要报上去了,你打算报什么啊?”
兰舒摇摇头,凑过去,轻声说:“回去睡觉。”
“靠!”赵敏更加攥紧手里的书包带,“不准走。”
兰舒就着她的手,放几本书进书包,拉好拉链。见她还不松,就拍了拍她的肩,投以安慰的眼神。
“运动会参加什么项目?”赵敏松手,趁她出去的间隙,又接着问。
“不参加。”兰舒不喜欢运动,一点都不喜欢。她只想躺着,躺在软软的白云上。
赵敏心里泛着酸意,“你不参加,我怎么办啊。现在还回去,就留我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度过晚自习。”
兰舒无奈,看到她的眼神,纠结下,嘴巴快于大脑,“报什么项目嘛。”
“我报了铅球和接力跑,接力跑还差一个人,我们一起吧。”
别看她赵敏现在体重是不轻,但也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好啊,一起啊,我也报了这个项目。”
于嘉聪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自然地接话。
赵敏无视,只看着兰舒,眼里有点请求的味道。
兰舒无法,“好吧。”
“兰舒,你要接力跑吗?”陆子恒也走过来。
“对。”
“那我到时候给你加油。”
“哦?”于嘉聪撞陆子恒胳膊。
“啧啧。”赵敏呲着牙,一脸看透的表情。
兰舒害羞点头,“谢谢。”
说完就抱着书包离开。
书包第一次这么轻,她坐上了与平时感觉不一样的回家路。
时间好像也不快,这是她身后没人的第十二天。其中七天是放假的,除掉今天和开始放假的那天,三天。自从那次捐款后,就没见到了。
她从别人那里听说,或许又是去打架了,也可能去兼职。他似乎很会赚钱,经常卖给别人游戏装备,还有她不懂的电子产品,据说离医院不远的小吃店,他也会常去。
兰舒没接触过通过自己赚钱的活动,她有些不懂看起来平时不爱说话的人,怎么去找客源呢,又怎么去跟别人交流呢?听过他说得最多的那次,就是警告她。一连串的,她依稀记得几句。
她将头靠在车窗上,头随着车的行驶,小幅度地抬起又撞下。被折腾了几下,她生气地拍了一下窗户。又拿起书包挡在中间,减轻很多。她就一手托着书包,一手扒着窗户,坐了七站。
路过川城医院的时候,她挪下挡住视线的书包一点,瞧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的脸上都透着疲惫与愁思,无一例外。
兰舒来过这里几次,看外婆的。沈梅不愿意让她来,不愿意让她去任何一个医院。很小时候,她学会说话就比别人晚很多。好不容易会说后,又发现了结巴的毛病,为此没少跑医院。
在兰舒十岁的时候,很多人给她给她过生日,还是在一个酒店举办的。兰尉喝了很多酒,酒量不好。醉了就口不择言,说了很多她不懂的话。但她听懂了一句:舒舒,就这样好好长大吧。
公交在站台停下,她又将书包抬高,闭眼,不想再看。
还得回家睡觉呢。
沈梅说周末会带她来看外婆的,那时候再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