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眠长呼出口气,推开门。
竹六姐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半闭,有好了的陈年旧伤,嘴上还呢喃呓语。双腿微微屈着,是长久无法伸直的缘故。
她走得进了,才瞧见竹六姐姐浑身不住地抽搐,嘴里念着“别打我,别打我。”
怪不得竹六不管不顾就朝她爹杀去,就是她,也恨不得宰了她爹。
她先给竹六姐姐扶脉,又给她扎了针使其睡去。叫禾洛云带其余人出去,她将竹六姐姐衣物褪去,检查一番开始疗伤。
一个时辰后,她收拾东西,擦去额上的汗,走出去。
禾洛云一直守候在此,见她出来,忙问:“如何了?”
“身上新旧伤痕皆有,精神些许不正常。双腿是冻伤所致,虽积寒已久,肌肉萎缩,但并非不可医治,我给她扎半月针,再配合训练,将以时日倒能恢复。只是那双眼,我亦无能为力。”
她语气毫无波澜,宛若见怪不怪,已然麻木的医者。
但与她相识这么久,禾洛云如何瞧不出她眼里的懊悔和自责。
禾洛云拍拍她的肩膀:“此事也并非你之过,莫要过于自责了。”
苏意眠回过神:“罢了,我给她开了些单子,药材便用我放你这的,往日还得麻烦你差人照顾她。”
“与我客气什么,若非你,这九幽阁都开不起来,放心交于我,”禾洛云拍拍胸脯,一副可靠模样。
禾洛云并非天炎朝之人,而是天炎朝南边国家,绿泽地之人。她本名也非禾洛云,被苏意眠救起后,重获新生,才换的名。
绿泽地女子出生后,便养在闺阁中,一步都不得出,一直到成婚。而成婚后,便与原家毫无瓜葛,财物全部交由夫家。无论丈夫品性如何,都得一生遵从,若是叫其抛弃,便在绿泽地除名,彻彻底底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她成婚后忍不了丈夫的拳脚相加,偷偷跑出去,却叫原家人瞧见告诉夫家。她被抓回去,毒打一顿,日日关着,每日几粒米饭配水打发。生命垂危之时,丈夫将她抛弃,丢她于荒郊野岭,任她自身自灭。
也是这时,她遇见了和桃姨路过的苏意眠。
苏意眠将她救起,听了她的遭遇,告诉她最好的复仇不是了却自我生命,而是将其最无能之事做得风生水起,要他瞧见,除了恨得牙痒痒,便无能为力。最好还能毒打他一顿,自己以前受过的苦他一次全咽下去。
她收起自哀自怨的心绪,在苏意眠支持下,向苏意眠认识的剑客习武,做起珍品买卖的生意。绿泽地一直都在渴求通过商路打通与天炎朝的交往,但绿泽地除却粮食卖无可卖,而天炎朝素来自给自足,与绿泽地商路也只开了一条。
生意做起来后,由北向南,每个国家都有她九幽阁的身影。
她原夫代表绿泽地与她谈生意时,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泼,却不得不低声下气求她把九幽阁开到绿泽地的样子,现在想想都浑身舒畅。
只是可惜还没能打回去,她磨磨牙,哪时候再去绿泽地,一定命人将他捉起来,好好对待一番。
九幽阁她留了一半的收入给苏意眠,苏意眠却要她拿这些钱去救那些命途多舛之人。她也依她所言,甚至还拿自己这的大部分也去做此事。
如今九幽阁里做事的都是各个国家的苦命人,自绿泽地救出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
只是这也不妨碍里面出现叛徒,苏意眠已经事多抽不开身,这件事总不能还靠着苏意眠查。
禾洛云有了打算,让苏意眠先回去好生休息。
苏意眠也不推脱,明日林氏还要来监督她缝制婚服。
后几日,苏意眠就在家里与九幽阁来回奔波,小椿带那几人找了几日也没找着竹六,她只能让他们回来。竹六姐姐第二天就醒了,但总是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不多,所以她们也不好问什么。
禾洛云忙了几天,有了些眉目。她费尽心思找到从苏府出来的另一位老男人,这人住在麟城外一小镇。
她手下谁也没说,而是和苏意眠商量,看要怎么做。
苏意眠叫上小椿,让她叫来柳芹,一番商讨,苏意眠回了苏府,三人着手行动。
至子时,柳芹跑来苏府,佯装通知她找到人的消息。
未免再出现上次的状况,她立即换了衣服,和柳芹往城外跑。
两人身后,一道黑影保持着距离,不紧不慢地追着她们。
出城后,两人上了马,对视一眼,那黑影已不在。她们拉动缰绳,一路狂奔。
而在老男人家,柳芹与老者说明来意,带着老者往隔壁去。小椿留在老者家,静待人来。
不多时,老者家里悄然进入几人,一番探索发觉上当,要逃去,被小椿拦下。
小椿手起刀落,将几人面上蒙得布划烂,认出几人。
这几人见避无可避,皆下死手。
禾洛云听见响动迟迟未平,虽着急,但老者身边离不得人,祈祷苏意眠和柳芹早日赶到。
哪想两人行至半途,十几人自林间冲来,将她们围住。
从身手看,并非上次皇宫外追杀她那一批。这堆人身手不凡,却对她们收了手。她也没出杀招,拿把匕首与他们周旋。
一番打斗,苏意眠趁一人疏忽将人挟持,十几人皆收手,往暗中跑去。
她挟持这人却已气绝身亡,她划开此人面罩,并非相熟之人。
抛下人,她与柳芹踏马而去。
赶至老者家,就见小椿捂着肚子,气息奄奄夺门而出。
两人见状上前,与几人打起来。
认出人,柳芹气急,招招致命。有苏意眠相助,几人很快落了下风。
未免几人如刚才那人般自我了断,她卸了几人下巴,取出毒药。
柳芹将几人绑起来,跑去叫禾洛云。她扶着小椿去屋里,给小椿止血疗伤。
放心不下老人,禾洛云带他一起过来。
老者平日里养了羊,房子往外就用栅栏围住。
那几人被丢在羊圈外,滋滋往外流着口水。
瞧出几人样貌,禾洛云眸中一冷,又颇为嫌弃咧着嘴:“平日吃饭用抢的吧,一会儿没得吃,口水就控制不住了。”
几人“吱吱呀呀”,七嘴八舌,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全给我闭嘴,”她不耐烦,过去把其中一人嘴合上,“说说,谁派你来的。”
合上嘴的这人却紧闭着嘴,还不如继续留口水。
“不说?”禾洛云笑眯眯看着他,“那我们一起等她出来,到时候你再把嘴闭紧点,看看是她的药效大,还是你的嘴巴硬。”
该人已是满脸苍白,他见过苏意眠的毒。但说出来家人性命堪忧,进退两难。他转念一想,现在嘴已经合上,没了舌头总比是从自己嘴巴泄露要好,他打开牙关,往舌头咬去。
哪想禾洛云看出他的打算,一把捏住他的脸,挪到他的下颚,又把他下巴卸了。
他欲哭无泪,他的下巴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
但好歹是不要他说了,他稍稍松口气。
苏意眠帮小椿包扎好,让她在里面休息,独自走出来。
一过来,她率先给了每人一个耳光:“虽非同门,但好歹相识多年,不过瞧见你们面就下死手?”
出了口气,她示意禾洛云把他们嘴合上,二话不说每人喂了颗毒药。
“喜欢吃毒药,那就吃饱好了。”
她又掏出不同类型的毒药,还多亏顾三公子给了她启发。只要不致命,怎么难受怎么喂他们吃。
喂完毒药,她再度卸了他们下巴:“好好享受!”
她让柳芹盯着他们,和禾洛云带着老人去了屋里。
她做事雷厉风行,老者悄摸抹了把汗,等会儿得事无巨细全告诉她。
让老者坐下,她先给老者一袋银子,是为打斗损坏他屋内器物的补偿。
她倒不似刚才那般,态度很是尊敬。
但老者丝毫不敢怠慢,语速极快地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她。
老者在苏府是看管马车的,在主人出行前,检查是否有损坏,要几架马车,是否要拉货。
对府内之事知之甚少,只知十多年前她爹突然大发雷霆,说她生母收买了苏府一半的人,要给苏府投毒,换了大批人。
自己也是那时候被打发出来,也是运气好,碰见了要去阿塔拉游玩的同乡。两人结伴前去,又因阿塔拉与天炎朝关系紧张,直到近几年才回来。
回来后才知道,往前从苏府出来的,已经没几个活着了。
他觉得与其留在家乡,每日忧心有人来害,不如就在麟城旁边,反正也无人认识他。
她们来找他时,他都认命了,觉得这还能被找着,是天要他亡。所幸她们并非要他命之人。
她点点头,叫禾洛云给他安排个轻松的差事,往后给他养老送终。
他的安宁被她们打破,追杀者势必不会放过他,将他安排在九幽阁也好护他周全。
老者没拒绝,自己一生未成婚无子嗣,早已做好哪天倒在家中无人发现的准备,现在得到善待,也不枉他一生恪守本分、行善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