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风失联了。
夏怀栀意识到这件事,是在抵达S大的第二天。
S大所在的溪市离禾市十万八千里,夏怀栀从小有主见,报到第一天没让夏明松和岳蓉跟去。
在溪市火车站搭乘S大接新的大巴到了学校,打电话和父母报完平安,她手指不停,兴致勃勃地给陆逸风发信息,分享一路上的新鲜事。
[陆逸风!我到啦!S大北门那个牌坊比网上的照片气派多啦!不过那块校训石和咱一中的有点像哎。]
[我坐上观光校车啦,人好多呀!要是你也在就好了。现在换我来保护你啦,帮你扛箱子怎么样?]
[原来每个学院都有那么多栋教学楼啊!陆逸风,你说我们会不会迷路?我是路痴,你得带带我。]
[路过图书馆啦,楼边的池塘里有睡莲!岸边都是柳树,还有一条鹅卵石绿道,散步应该不错!]
[哇,宿舍园前面是一条美食街哎!以后我们可以来这里吃夜宵!不知道有没有旋转小火锅呢?]
[好啦要下车了,我先去办手续领东西。陆逸风,晚点再给你发信息哦!]
……
从小到大,夏怀栀和陆逸风几乎形影不离,他们之间很少用得到手机。而现在,她想和陆逸风分享一切的**爆棚,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
领完床上用品,收拾了自己的床位,夏怀栀的三位室友也陆陆续续到了宿舍。
四个女孩初次见面,兴奋中带着腼腆。大家自我介绍后结伴去食堂吃晚饭,吃完后一起到校园超市采购生活用品,刚放下东西又接到通知去人文学院大楼门口领军训的服装。
一会儿功夫就熟络了。
女孩们回宿舍,一边摆放物品,洗漱整理,一边天南地北海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夏怀栀的手机电量在回宿舍时就已告罄,一直扔在床上充电。这会儿她爬上床才发现,陆逸风一直没回信息。
她调低音量,悄悄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语音提示对方已关机。
咦,难道他又忘记充电了?
高中的时候手机利用率低,陆逸风经常干这种事。
第二天一大早,夏怀栀和室友穿戴好一身橄榄绿去操场集合,迎接第一天的军训。
教官很严厉,军训很累人,夏怀栀好想和陆逸风吐槽。可即使在休息时间,大家都没敢摸手机。
当天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教官一走,夏怀栀迅速掏出手机。
直到屏幕上最后一条信息仍是自己前一天发的[晚安],她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陆逸风回信息慢,但绝对不会不回。
夏怀栀一回宿舍,就跑到阳台上给陆逸风打电话。
几秒之后,手机里响起与昨晚不同的语音提示:“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夏怀栀怔住了。
是号码拨错了?
不可能。
陆逸风的手机号她都存了多少年了。
手机出故障了?
那也不可能是空号啊……
夏怀栀不死心地又按了两遍呼叫键,可结果并不如她所愿。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那一串熟悉的号码,真的变成了空号!
夏怀栀立即退出拨号界面,翻到联系人,打给岳蓉女士。
“妈妈妈妈!谭阿姨在吗?陆逸风的电话我打不通,一直提示是空号!他不在家里吗?”电话一接通,她火急火燎地询问母亲。
“栀栀你别急!是这样子的,”岳蓉正准备打电话和女儿说这件事,“今天早上,你谭阿姨带小风回老家去了。他外婆年纪大了,最近身子不太好。”
夏怀栀心里有数了:原来是这样啊!
陆逸风老家在容市。每逢过年,他都会跟着谭静回去一趟,回来总会带她喜欢吃的鲜花饼。
不,还是不对!
“陆逸风回老家看外婆,又不是不回来了,手机空号是怎么回事?”夏怀栀敏锐地觉察到不正常之处。
“妈妈,帮我打电话问问谭阿姨,看看陆逸风的手机是不是按到了什么键?”夏怀栀快要哭了,“让他回我信息啊!”
“好好好!乖囡囡你别哭!”岳蓉连声安慰女儿,挂断电话。
一阵凉风吹来,夏怀栀才发觉自己手心手背全是汗,湿漉漉一片,快要握不住手机。
五分钟后,电话才响一声就被她接起:“妈妈,谭阿姨怎么说?”
“栀栀啊,这就奇怪了!谭阿姨的电话打不通,也成空号啦!”岳蓉纳闷无比。
“……啊?”夏怀栀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道理!
“对了!”岳蓉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早上,你谭阿姨走前拎了很多东西过来,说是谢谢我们家对他们的照顾。我现在寻思着,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
夏怀栀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和妈妈说了什么,又是怎样结束电话的。
八月底的天气,明明还很炎热,她却感觉通体发凉。
陆逸风……
昨天还祝她要永远像栀子花一样芬芳如诗的人,今天却断了所有和她的联系。
他好像她生命中路过的一阵风,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留下任何一句解释说明的台词,让她无从揣摩。
陆逸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她能怎么办呢?
她什么也做不了。
夏怀栀只能每天熄灯后躲在被窝里,不断重拨再重拨他的号码,抱一丝希望,寻一线生机。
直到习惯麻木。
终于熬到了国庆假期,夏怀栀下火车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隔壁邻居回来了没有。
“咚咚咚!”
她握紧拳头鼓足劲,宛如六岁那年第一次敲响这木门一样。
可再也没有一个叫陆逸风的男孩来开门。
“栀栀,别敲了!”
岳蓉心疼地把女儿拉回家,把她按在椅子上,她长叹一口气:“你听妈妈说啊。妈妈读书的时候也有几个好朋友,天天疯在一起。后来我们各自搬家了,工作了,结婚了,大家都忙自己的生活了,朋友也就一个一个地疏远了。最后啊,都失去了联系。”
她语重心长对女儿道:“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你身边的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程,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
在学校一个多月不敢哭,在岳蓉面前夏怀栀终于憋不住了。
她望着母亲,满脸委屈,声音颤抖:“可是妈妈,我和陆逸风约好的!我们要一起上同一个大学!我……我……”
我喜欢他啊!
还没和他说的话,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妈妈知道……”岳蓉抱住女儿。
知女莫若母,夏怀栀那点小心思她看在眼里,一直没有阻拦,只想让他们顺其自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夏怀栀依然抽噎:“妈妈,你说陆逸风和谭阿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他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岳蓉拍着她的背,又叹一口气:“那我们就祈祷他们一切顺利吧……”
……
痛快淋漓哭一场后,夏怀栀渐渐恢复平静——接受了她相识十二年的小竹马、她喜欢的那个少年真的离开了这个事实。
节后返校,她和高中时一样,把所有重心放在了学业上。
夏怀栀认真听课、听讲座,图书馆刷夜写论文,参加校级学生社团,报名各种实践活动……她把自己的大学生活安排得忙忙碌碌,满满当当。
她不知道陆逸风现在在哪,是不是在老家复读考大学。
但如果陆逸风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她希望他来的时候,看到的,依然是那个不曾变过的她。
也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
考研面试前两天,夏怀栀买了一张火车票去容市,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颠簸四个小时到容市,在车站静静坐了一会儿,又买票回来了。
夏怀栀研一那年,夏明松和岳蓉用这些年攒的积蓄在禾市新区置办了新房,文馨里的房子挂去了中介。但老房子太旧,一直没有买家或租客来。他们就闲置着,东西也没全搬走。
夏怀栀硕士毕业后,通过教招考试成为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执教于她的母校禾市一中。
下班后,她偶尔会去文馨里这个老巷子转转,虽然老邻居已经越来越少。
吹一吹弄堂的夏风,想一想泛黄的故事。
一年又一年,她再没见过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