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宫前的杂草许久无人打理了,已有半墙之高,在微弱的春光里呈现枯黄无光的状态,泥土里的青草已经稍稍的萌芽了。院子里有一株杏树,此时满树依旧是枯枝,只能看见少许的嫩芽。
有个女子一袭白衣,站在杏树之下。风轻轻拂过,抖动枯枝,搅乱杂草,远远望去,那女子的背影和满树的苍凉融为一体,充满无限感伤。
“您可是碧凝姨娘?”月柒看见她,赶忙上去确认。
那女子听见有人唤她,连忙转过头来,目光呆滞地打量了我们片刻。
仔细一瞧,她眉眼和月夫人有些相似。相对于月夫人的病态,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温婉,白衣笼罩着她,给她单薄的身影增加了一分凄婉。
见她并未否认,目光尚且算作是回应,月柒默认了她是,一股脑的说了一长串话:“姨娘,我是你姊姊碧瑶的女儿呀!此次前来,我们是有事想请姨娘帮忙。我母亲十几年未见您,甚是思念,特地修书一封,让我们转交给您。”
随即,月柒将那封信递给了她,她望着信封上“碧凝亲启”四个大字,眼神里满是惶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鬼、鬼……”
下一秒,那封书信就在她的玉指间,化为了一堆漫天飞舞的碎片。风轻轻拂过,那些碎片不一会儿便被吹散。
我和月柒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操作?
碧凝张着惊恐的杏目,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随即尖叫了一声,躲到我身后,指着月柒,整个人都瑟瑟发抖:“鬼,鬼,你是魔鬼,魔鬼……”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传言是真的?碧妃她得了失心疯?
月柒想要靠近她,跟她解释些什么,她看着月柒慢慢地靠近,尖叫了一声:“啊!”
随即她就跑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苍白的背影,映着早春满园的萧瑟,凄楚无限。
莫非传言是真,这位姨娘现在失了智,脑子不太正常?那她独自跑出去,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慌忙追上了她的脚步,我心中暗暗祈祷,可不要出什么事啊。不过她倒是跑得真快,一溜烟已经跑过了好几座宫殿了——那些都是玉轩枫妃子们的居住地,徒有空宅罢了。玉轩枫对后宫诸事并不感兴趣,反而那群女人们没事作作妖引起他的注意,沈笑说后宫不宁大抵是她们搞的鬼。
没过许久,我们追上了她匆忙的步伐,可看到她身前的人,我顿时傻了眼。
此时姨娘她正躲在一个人后面,揪着他的鳞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鬼……鬼……”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笑特别叮嘱我要注意的人,当朝的镇国大将军——赵骁。
很不幸的是,他认识我。爹之前和他讨论朝政,为了让我学习一下这位将军治国理政的策略,还特地捎上了我。
赵骁此时眉头紧锁,刀刻的唇间轻吐出一句:“不请自来。”
糟了,怎么办?我现在被全城通缉着,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无疑是狼入虎口。
我默默地转了身,想要拔腿就跑,爹还在等着我去救,我不能被抓起来。
“你爹入了天牢,难道你跑得了?”赵骁轻嗤了一声,随即他一声令下:“来人,给我抓起来!”
一群穿着铠甲训练有素的士兵把我团团围住,随即我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赵骁犀利的眼神扫向了月柒,随即向我问道:“她是谁?”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要怎么跟他解释,月柒才能脱身呢……
路人?不可能,我们这番打扮,她显然和我是一起的,赵骁又不是傻子。
“她是我的奴才。”赵骁身后的姨娘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眼神清澈,这让我怀疑她刚刚是装疯。
还好月柒未曾开口,不然她是女子,身着太监服,一切都暴露了。
尔后,只见姨娘慢慢地走向月柒,拉起她的手,向未名宫走去:“走,君以,我们回家。”
留下身后不知所措的我和赵骁,她真的神志不清吗?从最后的那个眼神中,我感觉到她好像如正常人一般。她牵着月柒的手就走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她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让赵骁把我抓起来?
赵骁的动静太大了,四周围了些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宫女太监,我想,不出明天,“江子执被抓起来了”这个消息便会传得满城皆知。
是谁跟我说的,鬼市的消息很靠谱来着的?我现在只想着我要是死了,化为冤鬼,在十五月圆的夜,身着一袭白衣,去把我借的一万两讨要回来。
“进去!”有狱卒重重地推了我一把,随即我跌落在了一地的枯草上。草铺得不厚,我的手狠狠地蹭在了地上,有隐隐约约的疼痛传来。
随即牢头锁了监狱门,向身边的狱卒们说了句:“你们都给我看好他了,这可是皇上钦点的要犯!要是给跑了,咱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跑?我能跑到哪里去?江府被官兵查封了,醉红楼里,沈笑因为他的眼疾号啕大哭,月夫人依旧病怏怏的,哪里都是一片糟,本来他们还等着我能救出爹来,现在倒好,我把自己也贴进来了。月柒现在也不知道出宫了没,或是在未名宫跟那位疯疯癫癫的姨娘叙了个旧什么的。
和着些许的潮湿,整个牢房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正月还未过,尽管白日是大好的春光,晚上却依旧冻人,没有炉火,囚衣也很单薄,有冷风从窗子不断地吹进来,提醒着我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我抱着双腿,蜷缩在了石床的一角,试图让自己温暖些。床上有只小老鼠看见了我,黑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吱”地一声躲进了石壁间的一个裂缝里。
我气愤地捡起一块石头朝它砸去,哼!连老鼠都有家,只有我无处可去。
尽管很困,但我被冻得睡不着,脑海里浮现的是各种各样的想法。
不知道爹怎么样了,尽管他的身子骨一直硬朗,但他毕竟上了年纪,又比我早些时日进地牢,牢里生活这般清苦,天寒地冻的不知禁受得住不。
沈笑的眼睛也不知好了没,既然王爷说会好起来的,那便会好起来的。王爷说,沈笑中的是一种叫“迷迭”的毒药,这是他此生第三次遇见这种秘药,尽管早已研究出了解毒之法,但沈笑这次中的毒不止一种,便难解了些,恢复得也就慢了。
其实我更好奇,沈笑是怎么受伤的。我记忆里的沈笑,是右文殿里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永远摇着一折纸扇的文弱书生,曾是风月之地的那个眉目流转寻花问柳的风流浪子,现在是一心一意唯念一人的痴情汉子。莫非,这一切与醉红楼有关?沈笑如同那个身份从未被公开的神秘公主一般,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切都无从得知。
每到饭点,狱卒都会把伙食送到牢房旁,是一些寻常的素菜,还有一大碗土灰色的米饭,新鲜程度都让人十分质疑。不是玉食珍馐,吃在人心里觉得特别踏实,毕竟,有吃的就很好啦。
寒冷、牢饭、孤身,故事仿佛回到了八年前,我依旧是长离街里的那个小要饭的,没有遇见我的月夫人和月柒,没有遇见爹,没有夺走那份本该不属于我的宠爱。
一切,始于长离街,结束在长离街。
那一段快乐得不真实的时光,仿佛偷来的一般,现在,不过是如数奉还回去罢了。遇到过那么那么好的他们,我想,即便是我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心中念着的那些人、那些事,我放不下。
“咳咳……”风里卷着寒,没过多久,我开始不合时宜地咳嗽了起来,隔壁有一个浑厚的中年人的声音传来:“我说小伙子呀,你是犯了什么事呀?”
“谋反。”我咬了咬牙齿,轻吐出两个字。那一瞬我在想,如果我能代替爹去死就好了,月柒他们一家便能团圆。这世上没有什么江子执,只是有个孤儿,冻死在了八年前的念城的冰天雪地里。
“啧啧啧。果然是年轻气盛,真羡慕你们这群年轻人呀。”
我不解,已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是要杀头的,他为何要羡慕我?
“好多年了,我都不记得自己进来多久了。我只记得,我离开家的那年,我妻子刚好生下宝宝,那个小家伙啊,只有胖冬瓜大小的一团,窝在她怀里,很是可爱。”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许是独自回忆往事去了。
“我本以为,进了天牢,便是离死期不远,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唉,天意难测呀。”他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又跟我絮絮讲起他家的一些琐事。
他叫祁善连,是个带兵打战的将军,立过一些战功。因为一次战争中,杀死了一个职位声望颇高的出卖消息的潜伏军中的密探,引得军心惶惶,为稳定军心,他便锒铛入狱。
可能是皇上日理万机,忘了被丢在监狱的他了?按理说,祁将军未曾做错什么,入狱多年都是委屈。我有时候就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很是莫名其妙,没有什么因为所以,一二三四,一切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我害怕自己如他一般,恍惚到忘了时日,便按着狱卒送饭的时间开始计算日子。时间过去一天,我便在牢房的石壁上用小石子划下一横或一竖,写着“正”字。
这样子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好在有祁善连在。我们俩互相说起彼此的一些故事,我跟他说月柒的事,说月夫人,说我爹,说沈笑,有人陪同着一起闲扯,感觉日子开始变得好过,恍惚着一天便过去了。
当小石子在墙上刻下第三划的时候,月柒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