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黑暗中百无聊赖的时候,便容易陷入昏昏欲睡。连澈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不自觉的进入了睡眠状态。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心蕊和乔两姐妹,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白天他必须装出满不在乎,乐观向上的样子来安抚姐妹俩的情绪,到得夜里,他独自一人又频频失眠。
连澈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如此反复,他甚至怀疑已过了好几天。可惜在黑暗里,习惯了手表腕表等计时工具的现代人,丧失对时间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一丝光亮透进来,接着灯被打开,照得连澈几乎眼花。
“连澈。”
“原来是我的大堂姐,有事吗?” 连澈笑容满面,但声音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看看你!为了那两个女人,都瘦成这样了。可你说话的口气,又好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你来做什么?” 连澈言简意赅。
“听说你求敏心救陈小雪,甚至提出可以一命换一命?”
连澈耸耸肩:“既然你已知道了,那还问什么。”
“连澈,想不到你也有不聪明的时候。” 连璟心展颜一笑:“所有人里,敏心最不可能帮的就是陈小雪。”
连澈奇道:“为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想到无意中的那句,你吃醋了,居然说中了。”
连璟心收敛了笑容:“连澈,我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连澈笑了。
“你知道你为我做过的所有事里,哪一件最让我感动吗?不是你将我找到,然后带我回家。我根本不稀罕这个家。你是照顾了我,但照顾的很隐晦,至少在何笑笑欺负我的时候,你没有马上站出来,直到几年前,我心里还有抱怨。但现在,我渐渐体会到了你的难处,你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家长,又是政商两界纵横捭阖的大人物,你哪有闲暇去理会一个小孩子那点抱怨?真正让我忘不掉的,是我们初次相识发生的事。”
连澈顿了顿,又继续说:“那时我被邻居家的孩子冤枉偷了钱,是你去警局找人,翻出监控证明了我的清白,最终抓到了小偷。”
连璟心摇头:“不过是一件小事。”
“于你而言是小事一桩,对我却有非比寻常的意义。谁想平白无故的被人冤枉呢?我穷,单亲家庭,父亲不要。生活在那样的贫民窟里,男人垂涎我妈的美色,女人嫉妒她的好看,小孩都知道挑软柿子来捏,加上我倔强不肯服输,自然就成完美的被霸凌的对象。谁会为我出头?我不过是被冤枉的对象,是替死鬼罢了。想来,那是我人生里,除了我妈,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你的这份恩情,我永远都会记在心里。”
连璟心笑着摆摆手,过了一会,她说:“本来我是想收拾你的。我没办法不恨你……景臣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他也不会再回到琴洲了。但,就冲你这番话,我与你的仇怨一笔勾销。走吧!走到我懒得去找的地方!你想去哪就去哪,带着那两个女孩子走。我会制造杜休的假死。连澈,你很聪明,你会想办法的对吗?努力让她们不要再惦记着复仇的事了。这已是我能给到你最后的仁慈。如果你实在做不到,那我就只能走另一个极端了。怎么样,成交吗?”
连澈缓缓起身,与堂姐对视了一眼。他知道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她确实已给了最后的仁慈。
“好。”
连澈看着敞开的门和面无表情的Jack,慢慢地走了出去。
这栋公馆很大,连澈从未来过。他猜是飞燕岛上新建的。很快这座岛屿就要对公众开放了,那些前来观光旅游的游客,考虑购房的市民会在琴洲港登船。链接琴洲港,黄金岛和飞燕岛的跨海大桥也将于年底正式开通运营。
他不会再回来了,这座城市的辉煌与他从此无关。
一个女佣将他带到了后门,说道:“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然而,女佣走开之后的五分钟,一股力道忽然将他拉进旁边一间小房间里。连澈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拳头和腿就朝他身上招呼。他精通柔术和空手道,但对方人多而且也是高手,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连澈还是处于下风,一下子被打蒙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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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
心蕊迅速从床上起来,警惕十足地瞪着外面。
“是我。”
来的是两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推着连飞卿走了进来。连飞卿一进来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着门关上后,他低声说:“我是来放你走的。”
“放我走?”
“近期连氏家族的人从世界各地赶来,还有许多政商名流会趁着飞燕岛正式向公众开放之前享受最后的清净。今天岛上各处都在进行最后的检查,还有许多大型节目的演练,晚上还会进行一次烟火彩排,反正大家都会忙得团团转。这个时间离开是最好的。我会安排我的人将你送到国外去,你躲起来吧,报仇的事,永远不要再想了,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心蕊声音苦涩:“就算我能放下,乔呢?你这么说,是因为连璟心是你的姐姐吗?”
“小雪,如果我说,我同你一般痛恨连璟心,你信吗?”
“你恨她?” 心蕊疑惑道。
“对,我恨她。现在没机会同你解释了,我先带你去见乔。然后,我会助你复仇。”
心蕊受过他莫大的恩惠,本就对他又敬又佩,加上从前对他有过奇妙的情愫,连飞卿一转头,她下意识就跟了出去。
她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一想到距离杜休和连璟心如此之近,这可能是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机会。复仇的欲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中心如沸,无法勘破。
“这里是连璟心给我建造的别墅,是一座距离飞燕岛很近的天然小岛,她买下来赠予我。”
“她对你倒是不错。” 心蕊嘲讽道,她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她是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跟轮椅做一辈子的情人。”
心蕊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妹妹,正想冲过去,却发现乔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枪。
“乔!”
乔回过头看到姐姐,面露喜悦之色:“姐,你来了!太好了!”
她是第一次拿枪,又因激动之故,手一直在发抖。心蕊趁此机会看到了乔对面的人——杜休正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蕊问。
乔笑说:“是飞卿哥哥帮忙的。他趁着连璟心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设计引诱杜休过来,不然我们还没机会亲自动手呢!”
心蕊见妹妹朝连飞卿投去感激的一瞥。
乔真正的性格其实很内敛慢热,她只会对特别的人才表露出亲昵之意。心蕊和连飞卿走得近,但乔与连飞卿相处机会寥寥,然而,这“飞卿哥哥”却让心蕊起了疑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是你?是你对吧?”
乔:“什么?”
“是你将我们的所在告知了他,然后他叫敏心来的。”
乔面色一沉:“对,是我没错。”
“原来你跟他是一直有联系的。”
“姐,现在计较这个干嘛?我觉得一枪毙了这家伙太便宜他了,最好是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对面的杜休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小雪,小雪,不要杀我,求你——你要是杀了我,连澈也死定了!”
心蕊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的人抓了连澈想给我出气。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他浑身都绑满了炸药。你如果杀了我,我的手下见我没在固定时间回去,会马上引燃炸药。”
乔急道:“姐,不要听他胡说!”
心蕊一把按下了乔手上的枪。
“姐姐,你很在乎连澈吗?”
心蕊觉得手心滚烫,仿佛抓了烙铁在手中。她不是不知道杜休有说谎的可能。但万一是真的呢?杜休是个狠辣的角色,他当年可以因为一个误会狠心杀死恩人,难道他就会对连澈手下留情?况且他和连璟心已找到亲生儿子叶景臣。就算失去了连澈,连家的产业依然不会落入外人的手中。叶景臣并非庸才,培养之后还是能独当一面的。心蕊还记得敏心说的,杜休对连澈的恨意不逊色于对自己的。
“姐!”
心蕊颤声道:“连澈真的在你手上?”
杜休没想到真有转机:“小雪,你现在杀了我,当然可以为你父母报仇。可连澈呢?就算你不信我,不相信他在我手上,事后连璟心会放过他吗?更何况老子早就想把他炸成烟花了!”
心蕊她一贯觉得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或许对父母,乔以及连飞卿除外),此刻她梦然醒悟,原来连澈的话是对的。她注定是个好人,而且这份好,让她此刻的声音变得脆弱且缥缈起来。
“乔,我们不能——”
“既然你心软了,那我来动手!”
“不行!”
心蕊的力气比妹妹的大,她曾用过枪,又学过一些擒拿术,就算不能轻而易举的将枪从乔的手中夺过来,至少可以让乔无法拿稳。
乔恨声瞪着她:“你爱上了连澈是不是?你因为那个男人连父母的仇都可以不报?”
心蕊紧紧地攥着妹妹,手劲大到让乔的手和心脏都一块疼起来。
“我没有说不报仇,但我们不能伤及无辜。”
乔眼里掠过熊熊怒火:“无辜?爸爸妈妈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
“连澈也是一样!”
“我才不在意他呢!”
“如果你杀了杜休,就再也见不到甘愿为你死的Chris呢,你也会马上动手吗?”
乔怔住了,握着枪的力道开始一点点松懈。
自失去父母之后,她与心蕊一样,一直满怀着仇恨,积怒如海,让她早早荒废了人生。Chris一开始出现的目的,她们姐妹俩都心知肚明,与他恋爱不过是逢场作戏,乔认为自己从未当真。
直到他在那辆车撞过来之前,将她推开。
倘若Chris没有被医生救活,她就将面临人生又一次失去。
“烦恼初无根,恩爱为种子,欲除苦海浪,先干爱河水。”
在姐妹俩身后,连飞卿忽然轻轻吟起这首诗。
“你们姐妹俩未免太让我失望。失去挚爱固然是人生痛苦,却未必见得是最大痛苦。”
心蕊摇头:“我只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连飞卿忽高声说:“乔,连澈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但现在不杀杜休,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先动手了再说!”
乔性格冲动,头脑简单,被连飞卿这么一激,突然来了一股蛮力,将心蕊一把推开。
“砰砰砰”连续三声枪响,心蕊下意识抱头趴在地上,她听到有花瓶炸裂的声音,然后吱吖一声,什么巨型的东西哐啷摔在地上,耳边是玻璃碎裂了一地的声音,心蕊感觉有尖锐的东西飞溅到身上,原来那是天顶的水晶吊灯被打下来了。
乔所拿的手枪较重,她又疏于用枪,第一枪打出去居然没打中杜休而是射到了吊灯。那盏吊灯轰然倒塌,砸到乔身上,而枪则脱手而出,飞到角落。
心蕊迅速起身去夺枪,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她再次下意识地护着脑袋蹲下。
过了一会,心蕊抬起头看向杜休。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是心蕊完全听不进去。她猛然回忆起养父母离去的那个晚上。
心蕊从阳台瞭望出去,今夜天气无异,然而在黑夜中,临近的海面却掀起了一层巨浪,像是有人投入了一枚炸弹,那是轰鸣传来的地方。
小岛的正对面正是飞燕岛,那里没人在意这阵轰鸣声,因为飞燕岛正在进行烟火彩排。
心蕊后退一步,几乎要软倒在地。
连澈!
烦恼初无根,恩爱为种子,欲除苦海浪,先干爱河水。——苏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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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