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兰走了过来,手上捧着一大束五颜六色的康乃馨。
她对心蕊吐了吐舌头,笑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是,想进来的时候就——”
心蕊一摆手,笑说:“好啦,听都听了,我又没打算责怪你。叶景臣呢?”
高玉兰打趣道:“咦?刚才在里面还是景臣,出来之后变成叶景臣了。”
心蕊淡淡一笑:“别开玩笑了,我正经问你话。”
玉兰笑笑:“好,恰巧我也有好多好多话想要问你。你与傅清予是怎么结怨的?你跟烟雨山庄的那些人是什么关系?还有,外面那位和里面那位你喜欢谁?”
心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挽着玉兰的手一起走到医院的花园。此时正是冬季,百花凋零,两人来到一处荷塘,大片的枯萎的黄叶飘在湖面,心蕊忽然有种孤苦伶仃之感。她从出生开始,就丧失了选择权。这一路走来,她在重要的关卡处都没有自主权。原来人们常说的命运就是如此,她太过早的感知,因此比同龄人多了一层老气。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我说的那些问题你不肯回答?那就不说,我又不会怪你。” 玉兰温和道。
心蕊沉默了一下,才说:“小尾巴,换作是你,外面那位和里面那位你会选择谁?”
高玉兰笑说:“我又没跟他们两人相处过,我怎么知道呢?但是从他们对你的态度,与你共患难的勇气来看,他们都是顶好的男人。” 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掌心,苦笑:“我这人命里就是倒霉,前男友骗我进传销组织,后来遇到的傅清予是恶魔中的恶魔,原本我早对男人这物种绝望了。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还是有好的,只是我没那个福气遇见。你既然遇见了就一定要好好珍惜。”
她的语气也有点老气横秋,坎坷的命运把两个年轻的女人都锻炼的精神上老态龙钟。
心蕊眼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朝她们的方向走来。心蕊等了一会,他没有上前与两人打招呼。
不是连澈,连澈还不能离开那个房间,爱慕他的小护士看着他呢。
于是,心蕊说:“那天我跟叶景臣去看了日出。”
玉兰笑说:“我知道,我看到你们一起了。不过,嘿嘿——”
“你嘿什么?” 心蕊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玉兰笑说:“不过我不好做电灯泡打搅你们花前月——花前日下?”
心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那天晚上在徐漫漫的派对上,我本来打算跟他彻底断了的,但没想到会发生后续那一系列的事。”
玉兰耐心地听着,问道:“那你现在还打算与叶景臣彻底断了吗?”
“不。” 心蕊斩钉截铁地说:“我之前一直拒绝叶景臣,除了我自身一些暂时不能公开的原因,还有就是,我总觉得他不靠谱。但是那天我们看日出,他居然透露出想跟我结婚的意思。”
“男人提出想结婚的想法不算什么。” 玉兰摇了摇头:“我前男友也想跟我结婚,可他是为了传宗接代。在他们男人看来,每个人的屁股下面都坐了龙椅,若是生不出孩子,没有后代,那江山就要轮到别人来坐了。”
心蕊笑了笑。
“但是叶景臣不同,他没有那种传宗接代的思维,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过旧式婚姻生活的人,他没有严酷的人生纪律感,他是个浪漫主义,随心所欲的。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有结婚想法的。”
“人都是会变的。”
“是的,尤其在重大的变故之后。”
“那你,现在对他有什么想法?” 玉兰追问。
心蕊狠下心,她清楚在后面偷听的是谁,她知道自己的谎言一旦说出去的代价。
“我想,如果他再跟我告白一次,可能我就答应他了。”
连璟心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恐慌和害怕,她不得不下定决心。
“心蕊!”
两个女孩同时回过身去。高玉兰是真不知叶景臣跟在不远处偷听,心蕊却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还要装出一副惊讶又脸红的模样。她担心自己演技不足,但此时叶景臣满心满眼的欢喜,哪里还在意她那点细微的表情。
“正主来了,那我这个电灯泡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玉兰笑笑,快步走开,还不忘记回身锤了叶景臣的肩膀一下,低声道:“你一定要加油!”
叶景臣心中生出无限的狂喜。他长到二十来岁,几乎事事都顺顺利利,世间再多的难过都与他无关。即便在傅清予那里,因着连璟心那一层关系那些粗人也只敢对他口头上辱骂几句。他遭遇过的最大困境就是追求心蕊失败。可如今这个困境也不存在了。
“心蕊,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他抑制不住的激动,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傍晚的荷塘更有凄凉感,心蕊在晚风剧烈的吹拂下,感觉有点发冷,她只瑟缩了一下身体,叶景臣就无私的将他的怀抱送给了她。
他三两步走过去,将心蕊温软的身体再一次抱入怀中。
“心蕊,真的跟做梦一样。” 他抱着心蕊,只觉得此情此景犹如身在梦中,倘若是梦中,真愿意一辈子都不醒来。
心蕊笑笑,伸出手掐了下他的胳膊,问:“疼不疼?”
叶景臣摇头:“不疼。”
“那你就是在做梦。行,你现在该醒过来了。”
叶景臣这才知道她是在帮自己测试是否做梦,立刻提出抗议:“不行不行!你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来,这叫覆水难收。心蕊,我喜欢你!你说了,我再告白一次就要答应我。”
心蕊抬头看他,眼角泪水盈盈。叶景臣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对她的爱又增加了几分,禁不住将她打横抱起,原地转了一圈,又将她抛起来,然后稳稳接住。
“心蕊,我这人平时也不是嘴巴那么笨,但这时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觉得特别的开心!对了,我们先去给连澈送水果然后一块去吃饭吧!你想去哪吃饭?吃完饭之后我们一起去跳舞好吗?”
几个出来散步遛弯的病人都注意到了这对情侣,其中一个老人家笑眯眯地打量着两人,心蕊听到他说“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啊”。
心蕊见他脸上堆满笑意,心里更是难过,表面上还是强颜欢笑:“怎么都行,只要跟你在一块。”
“嗯,只要我们在一起做什么都好。走吧,我们去看连澈。”
叶景臣一手与心蕊十指相扣,一手去拿水果。心蕊见他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知以他的个性必定会跟连澈炫耀。连澈比叶景臣聪明的多,万一被他发现自己与叶景臣结婚另有隐情,只怕乔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水果就交给护士吧。我们就不要去打搅连澈了。”
“为什么?” 叶景臣眼中流露出一股孩子般的不服气。
“因为我不想他破坏了我们的心情,连澈可不是好惹的......你现在就不听我的话了,以后相处还不知道你要跟我对着干几次呢?”
心蕊这么一说,叶景臣果然乖乖听从。两人将水果交给了护士,拜托她转交给连澈,便坐火车连夜赶回了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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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晚上,心蕊推托累了,简单的吃了顿饭,然后拒绝了出去跳舞。晚上她洗漱之后,正躺在床上犹豫着要不要联系一下乔,就听到了敲门声。
她知道来人是谁,一开门果然是叶景臣。
他也洗漱过了,穿了一身简单休闲的服饰,他笑笑:“可以进来坐坐吗?”
“嗯。” 心蕊侧身让他进去,叶景臣犹豫了一下,坐到沙发上。
心蕊笑了笑:“从前我们不是恋人,你这么坐没问题,现在情况不同了,你这样坐好像跟我闹脾气,坐过来吧。” 说着拍了拍床沿,而她自己也坐在了床边。
叶景臣暗暗责怪自己不够胆大。他在美国长大,接受的是西方文化,按理来说比东方人要更开放外向,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心蕊,他总是带了一点怯意,生怕自己什么不妥当的举动会让她心生厌恶。
“你不会是想干坐着吧?应该是想跟我聊天吧。” 心蕊说。
“我也不知道要聊什么,跟着你东拉西扯都是好的。”
“你不问问我的情况?你对我知之甚少吧。你们美国人难道都那么粗枝大叶的?不清楚对方底细就敢跟她交往?” 心蕊笑说。
叶景臣笑说:“你说我就听,不强迫。”
“嗯,我现在就告诉你,反正今后你叔叔也会过问的。我说过我不是真正的顾心蕊,原因为何你已经懂了。我原来的名字有点土,叫陈小雪。我养父姓陈,所以我跟着他姓,我叫小雪是因为孤儿院的爱意捡到我的那天下了小雪,名字起的很随意吧……”
叶景臣耐心地听着,全程除了偶尔点头,或问:然后呢?几乎一言不发。心蕊隐瞒了养父母去世的真相,隐瞒了与连飞卿的相识,一笔带过了与连澈的纠葛。然而,光是这些信息在叶景臣的心里就已称得上惊心动魄了。
对他这样幸福的孩子来说,一个童年没有芭比娃娃玩的女孩就算是不幸的。心蕊还是挑挑拣拣来说的,她觉得若是全部说完,叶景臣会怀疑她是编剧专业出身,甚至会推荐她去好莱坞谋生。他对苦难的想象太有局限性。
“心蕊,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么多。” 他再次伸出手去,将心蕊环抱在怀里。
“也还好吧,我现在不都好好活着么。”
“活着就行了?你对人生的追求就这么低啊。” 叶景臣笑了下,又因想到心蕊的经历觉得无限心酸。
“你不知道,光是能活着就已耗尽了很多人的力气。我这人一开局就很倒霉,不像你生在富贵人家里。”
叶景臣轻轻将她的下巴抬起,两人对视一会。他说道:“心蕊,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是关于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 她故意装的一无所知。
“嗯,你知道我亲生母亲是谁吗?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其实我和连澈,我和连澈是亲戚!我是连璟心的儿子……”
现在轮到叶景臣交代他的事。不过与心蕊不同,叶景臣毫无隐瞒,将他所知全数告知。一口气讲完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心蕊轻轻掐了下他的手背,“见到亲妈不开心?”
“我做梦都想不到这种电视剧一样的情节会轮到我,我实在是没办法跟演员一样热泪盈眶。我感觉与其说是欣喜,不然说是无措,不知怎么应对。她对我来说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你能想象吗?突然有个陌生人拿着报告告诉你,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要我怎么消化这些信息?我看得出她很激动,非常想要与我相认,恨不得时光倒退回去,从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抱着我……她问我,你是不是恨我?”
心蕊问:“你恨她吗?”
叶景臣茫然地摇摇头:“要我怎么去恨一个陌生人。当初做出要抛弃我决定的人是外婆又不是她,她一直想找我,这点我是知道的。外婆和外公都走了,已死的人我没必要再去仇恨什么。”
“我理解,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对了,你今天回来跟连璟心女士聊了挺久的,你们都聊了什么?” 要叶景臣马上喊连璟心一声妈妈,实在太为难他了。
“我跟她还能聊什么?当然是聊你了。” 心蕊笑笑:“我要跟她失散多年的儿子交往,她不得多问几句。”
叶景臣:“我们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要跟她交往。”
“她是你亲妈,有权知道儿子跟什么样的人交往。不过你别担心,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崇拜她这样的女人。”
叶景臣高兴地说:“真的吗?”
心蕊继续撒谎,那种羞耻感变成了深入骨髓的冰冷,她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却又不得不按计划行事。
“是啊。她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想她在连氏家族危难之时挑起重任,一个女流之辈要在一群男人主宰的世界里拼搏,得付出比常人更大的努力。你别担心,她是绝不会为难我的,她一个劲的说你的好,同时又说希望我多照顾你,包容你。她就是瞧着厉害,性子其实很温柔,我要是跟她成了婆媳,那日子一定挺幸福的——”
心蕊突然收声,脸颊微微泛红,从叶景臣的怀中起来,别过头去。
叶景臣特别喜欢她带着小女儿情态的样子,笑说:“你刚说什么?婆媳关系?”
她低头:“我随口一说,你别有压力。”
“哪有什么压力?你有这个想法我高兴还来不及。心蕊,你是不是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单纯的叶景臣很轻易就入了心蕊设下的圈子。
一个孤苦伶仃的,童年不幸,半生漂泊的女孩子,她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家。
他从背后将心蕊抱住,头搭在她略显瘦弱的肩膀上。叶景臣的手臂很温暖,他本身就是个很温暖的人,他几乎是将心蕊给“裹”入怀中的。心蕊想,这一刻他已下定决心要跟自己结婚了,他要让她彻底告别寒冷又叵测的人生。
“我很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那你愿意跟我组建一个家庭吗?”
心蕊轻轻抚摸着叶景臣裸露的手臂。
“好,景臣,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