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清抹掉脸上泼来的雪,缓缓起身,拢起的荷色裙摆,边边角角肉眼可见的脏了些,他握起手中的干饼,茫然望向程米跑开的方向。
早没了人影。
不愧是男主,跑都跑得这么快。
被冷风吹得逐渐清醒的谢梓清细忖这事有些蹊跷,男主见到自己为何要跑,他直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不过与其自己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如问问最清楚这本书的“人”。
“书灵,男主见到我跑什么啊?”
“程秀儿!”
突然身后响起声尖锐的女子暴呵。
接着胳膊被人用力抓住,他顺势看去,眼前一花。
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扫来,不及反应,“啪”一声,谢梓清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
不过因为他稍稍偏转了脑袋,这一巴掌没全落在脸上,有大半掌是扇在了脑袋上。
可这一下仍然不容小觑,给谢梓清实打实地打懵了,被抡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寒风硕硕,刮过伤处,跟把刀子似的,加重痛楚。
“不赶紧做饭!跑出来干什么?!”嘶吼声尖锐刺耳,锥子般往耳朵眼里杵,谢梓清脑皮刺痛,皱眉抬眼,终于看清眼前来人模样。
是个年岁已高的妇人,头上裹着蓝布,皮肤粗糙,双颊泛红,眉眼不善。
搁在电视剧里,典型的恶婆婆形象。
谢梓清被打得茫然,抬手摸脑袋上的痛处,“您……哪位啊?”
妇人当即一怔,愕然和凶戾同时浮现在这张老态横生的脸上,斑斓缤纷,言不出的精彩。
“宿主……那个,这是你婆婆。”反应过来终于知道奶孩子的书灵贴心解释。
什么?
婆婆?!
谢梓清如挨了当头一棒,脑袋一阵发昏,可还不等他再细问书灵情况,妇人抬手掐来,狠揪住“程秀儿”的耳朵就往前走,“好啊,跟我装糊涂是吧?
“以为英哥不在,我就管不了你了,跟我回家,非得好好拾掇拾掇你!”
“诶诶诶!疼!”
妇人身量不高,还佝偻着背,比“程秀儿”矮了小半头有余,她发了狠,自顾自揪着人往前走,完全不顾身后的女人。
谢梓清疼得被迫矮下身,顺着她使力的方向,如此才稍稍减轻耳朵被撕扯的痛苦。
嘴里糊了好些雪沫子,他咳嗽不止,在心里把书灵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坑他不浅啊!
“天杀的,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进门!”
被拖了一路,进到院子,婆婆周燕如总算松开手,转头却又提了院子里的扫帚,不给谢梓清喘口气的时间,当头打来。
“打死你个没用的东西!”一扫帚带着雪片扇在肩膀上,谢梓清生生挨了,可她还不解气,又是一下。
扫帚撩起阵风,威势逼人,却在“程秀儿”泛黄的面庞前赫然停顿。
周燕如凝眉冷道:“你干什么?还不赶紧放手!”
谢梓清牢牢握住扫帚的另一端,忍无可忍咬牙道:“婆婆,你够了。”
周燕如拔不动扫帚,气得嘴角抽搐,索性把手一松。谢梓清正绷着劲儿,她那头一撤,搞得他瞬间失去平衡,踉跄跌退。
骂骂咧咧的斥责声紧随其后,“我儿是李家三代单传,到你这里算是绝了后,你还敢这么对我!我看你是要反了天去!”
又来了又来了。
谢梓清心中蓦然腾起股子烦躁,这股焦躁不爽来历不明,他后知后觉,发现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把扫把一扔,语气和缓,但字字诛心,“劝您别这样,与其在这里打我,不如去劝李云英让他跟我和离。”
周燕如登时被这话给噎住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程秀儿”的脸,抖抖索索道:“你……”
“我什么我?”谢梓清冲她挑起个看起来无比良善的笑容。
可周燕如看着她笑,只觉得晦气。
她最憋屈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肯休掉这女人,搞得她窝火得不行,只得日日找程秀儿的事,恨不得让她直接从眼前消失。
眼下被戳中这事,周燕如恼怒不已,却也没办法,气腾腾地撒手回屋,“赶紧把饭做了,都什么时候了,想饿死我直说!”
谢梓清终于得空,用手揉揉被揪得生疼的耳朵,又摸摸脸和脑袋,被坑了的火气再度暴涨,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书……灵!”
“我在。”这二字说的没什么底气。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梓清来到这里,只听书灵把书中内容交代了番,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就赶紧跑来见男主了,连这个“程秀儿”的过往都没来得及问。
刚才当着外人的面,他不能质问书灵,而眼下就是兴师问罪的最好时机。
书灵大概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利落将程秀儿的身世给交代了一番。
程秀儿是男主亲爹的妹妹,十五岁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之后一直在婆家生活。
她婆婆很早就跟程秀儿的亲娘认识,对程秀儿还算满意,虽然觉得她长相一般,身材干瘪,但程秀儿为人老实本分,还是个干活的好手。
所以在她过门之初,婆婆对她还算是不错,可一年过去,程秀儿的肚子没有半点动静,让急于抱个孙子的婆婆心生不满,越看她越来气。
为了让程秀儿尽快生个孩子,婆婆不知从哪儿搞来个偏方,逼着程秀儿每天都吃,又督促两人办事。
通过不懈努力,终于在半年后怀上了孩子。
那时候,婆婆和她夫君都欢天喜地的,对程秀儿更是柔言细语,照顾有加,婆婆又专门从庙里请来符纸搁在程秀儿的枕头下,说是这样可以生个男孩。
但程秀儿可能命中注定无子,有孕不到七日,就在一次如厕时见了红,孩子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掉了。
婆婆又气又怒,把这事全怨在了程秀儿身上,埋怨她非得下床,才把孩子弄没了。
而程秀儿也因为这事坏了身子,给村里大夫看过后,说她很难再有孕。婆婆一听,对她的不满立刻到达了巅峰,非逼着儿子休了她。
但程秀儿的夫君一直没同意,就这么僵持了好些年,婆媳间的矛盾愈发严重,就跟缠成一团的毛线似的,想解都解不开。
直到程米长到八岁,谢梓清穿越过来。
书灵说完,想起刚才谢梓清的表现,难掩称赞,“宿主,你刚才好厉害,那气势把周氏唬得一愣一愣的。对了,我都没告诉你,你怎么知道她夫君叫李云英的?”
“不是我。”谢梓清心疲力竭地指向胸口处,“是这里的本能,看来她真的很讨厌她婆婆。”
“哦。”
这不奇怪,书里人的执念太强,是会留下痕迹的,紧接着书灵又问,“那宿主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做饭啊。”
“啊?”
谢梓清懒得跟它这不靠谱的东西解释,双眼在院中搜寻一圈,定格在某处,把地上的扫把搁好后,慢吞吞朝那里走去。
嘴里喃喃,“我真惨,平白无故变了性别也就算了,还有个没屁用的老公和恶毒婆婆。关键婆婆这么封建迷信,书灵也不靠谱。我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治愈男主的童年,谁能来先治愈治愈我啊!”
谢梓清悲戚戚地踏进厨房,那是个用土砖垒起来的简易灶台,他跟那口大黑铁锅面面相觑,长长叹了口气,提起袖子一脸坚决。
片刻后,“砰”地一声巨响,正在屋里打瞌睡的周燕如立刻被这骇人的动静给吓醒了,她走出门。
厨房黑烟滚滚,不断飘出黑乌乌的烟。
砰!
木门被撞开,有人从里面跌步走出,滚了满身黑烟,咳嗽声一声响过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靠,要死了,怎么炸了?!”
谢梓清扇走眼前的黑烟,陡然与门前的周燕如撞上目光。
她双眼瞠得老大,嘴也张大了,唇瓣蠕动,像是想说点什么。
谢梓清在她震惊的注视下摸摸后脑,随后不好意思地赔笑道:“抱歉啊,想煮粥来着……就炸了。”
“你……”
好一会儿,周燕如才补上后半句话,“你给我滚……”却像是把嗓子都烧干了,嘶哑又携有深深的无力之感。
诚然“程秀儿”是会做饭的,关键是谢梓清不会啊!
婆婆让他去做饭,他硬着头皮做,难免出些问题,再者说了他又没用过这种土灶,还得烧柴火。
搞来搞去,只把锅弄炸了已经算很不错了。
谢梓清宽慰好自己,放下手巾,上头黑乌一片,他擦好脸,脸上湿答答的。
倒水时恰路过铜镜,他驻足停留,低眉仔细端详里头映出的女人脸。
说实话程秀儿的样貌算不上好,小脸尖尖的,脸上没几两肉,因为长期吃不饱,大而圆的眼睛显得尤为突出,整个人就跟副还在喘气的骷髅架子似的。
好在一双眼睛生得灿亮,像生在深林中的呦呦小鹿,笑起来时明媚温暖,总能让人联想到生机盎然的春天。
看着看着,谢梓清突然想到刚才见到自己就跑的小男主,难不成是被这张脸给吓到了,怕自己跟他抢饭吃吗?
他摇摇头,门外传来扯嗓子的呵声,“赶紧出来吃饭!吃完了去接英哥。”
话音落,谢梓清的肚子跟着咕噜噜两声,他这才感觉到肚饿,方才生书灵的闷气,气得厉害,完全忘了现在已到了该吃中饭的时辰。
推门出去,外头天寒地冻,不大的院子拢共两间房。
“程秀儿”的房间住了她和夫君两个人,能用的地方委实不多,吃饭的地方自然而然挪到了婆婆住的屋里。
谢梓清刚迈过门槛,就遭了婆婆一记白眼,很显然还在气他刚才把锅弄炸了的事情。
不过谢梓清丝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坐下来,抬眼一看菜色,整张小脸顿时苦巴下来。
没半点油水的白菜帮子,并一碗连米粒都看不太见的稀粥。
谢梓清胃口减了大半,跟棵蔫了的小白菜似的,夹菜喝粥,默默不语。
过了会,一言不发的婆婆突然伸手,按住谢梓清夹菜的手,“别吃了,时辰差不多了,估摸着英哥已经到村口了,你赶紧出门去接他。”语气算不得多好。
“哦。”谢梓清恹恹应答,本也没吃多少,这会胃里叫嚣着泛起酸意,他强撑饿意往外走。
可脚还没迈过门槛,就听婆婆在后头念叨,“你赶紧去把税粮交了,成天天的拖,成个什么样子,非要村长过来数落我一顿,你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