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随着车子逐渐停下,充当了两个小时司机的雨宫清砚率先开门下车。
走出几米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旁少了点什么,转头问还坐在车里的苏格兰:“下车啊。”
苏格兰降下车窗,露出一张写满无奈的脸,雨宫清砚顿时恍然大悟。他走回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俯身为苏格兰解开手铐,笑着说:“忘了。”
雨宫清砚将那副手铐收进口袋里,握住苏格兰的手腕往前走,“凭你自己解不开手铐吗?”
“……钥匙在你手里。”
“没有钥匙就打不开手铐?”雨宫清砚一脸奇怪,“我以为你的手指会更灵巧一点。”
诸伏景光拒绝与麦芽威士忌继续交流。
他未必不能打开手铐,但是显然他不能在麦芽的眼皮子底下直接那么做。
他不解开手铐逃跑,麦芽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先奇怪上了。
一月份的北海道的温度比东京更低一些,不过麦芽的衣服足够保暖,倒也不会觉得有多冷。
这里应该不久前下过雪,鞋底接触地面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从一个杀手的角度来说,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脚步声会被无限放大,还会留下能够判断行踪和身形的脚印,难以隐匿形迹,不知道麦芽带他来这里要做什么。
带着疑惑和警惕,诸伏景光被拉着走进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棵古树,凭借着身为狙击手的绝佳视力,诸伏景光看到了树枝上挂着的随时会被风吹落的干枯的枫叶。
“这里也是你的安全屋吗?”
“不是。”领路的人答了一声,没给出其他额外的解释。
走进屋内打开灯,这栋小房子内部的布置十分简朴,从桌面落灰的程度来看,至少有三个月没人居住过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一起吃了在路上打包的晚饭,然后便准备睡觉——这是麦芽的规划,诸伏景光只有执行的权利。
房间里的灯早就已经关了,诸伏景光与麦芽并排躺在一起,闭上眼睛。
他如今倒是已经有点习惯和麦芽一起睡了。
麦芽在东京的安全屋里只有一张床,他们休息时一直是占据一张床的左右两侧,两个成年男性躺在一起本该无关旖旎,但或许是麦芽总是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出喜欢和保护一类的词汇,他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拘谨。
不对,和麦芽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待在一起,真能自在才怪吧。
伴随着思考,诸伏景光逐渐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诸伏景光朦胧中感受到身侧的人动了动,他没睁眼,暗中留意麦芽的动向。
浅浅的呼吸暧昧地凑近脸颊,离得太近,诸伏景光有些不太自在,但是这个时候睁开眼睛显然也不太合时宜,他极力忍耐着,一道声音很快在他耳边响起:“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
诸伏景光打赌麦芽一定是故意在捉弄他,否则以那家伙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靠近时让他毫无察觉。
况且只是叫他起床而已,用得着凑得那么近吗?
诸伏景光坐起身,麦芽这会儿已经开始换衣服了,余光中,他看到了缠绕在那人腰间的绷带,一晃而过,似乎还染着血迹。
看错了吗?
诸伏景光的手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的某道伤口上,像麦芽那种十年前就已经打出名声的雇佣兵,对受伤一定极为熟悉,与之相对,处理起伤口来也手到擒来,至少他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得很好,没有麦芽自己身上的伤却被敷衍对待了的道理。
于是他下意识地衡量起自己和麦芽的恢复状况,如果是这个时候跟麦芽开打,自己的胜算是几成。
考虑到负伤的麦芽昨天还独自剿灭了两拨武装人员,诸伏景光认为轻易还是不要走到靠武力解决问题的那一步,况且未来难免要在组织里共事,他不准备为自己树一个这么难搞的敌人。
“我去买早餐,你自己整理一下吧。”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即将离开房间的背影,突然开口:“你就不怕我趁你出门的时候直接走吗?”
麦芽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开了。
诸伏景光觉得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已经说了。
随着房门被打开又闭合的声响传来,他转头看向窗外,时间还很早,天还没亮,不过能勉强看到院子里麦芽移动的身影。
拥有那种外貌本该引人注目,但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他很难发现麦芽的踪迹,只有麦芽故意提醒时,他才能捕捉到麦芽真正存在的证明。
那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只游荡在人间的鬼魂,当你相信他存在,他才会在某些灵异时刻显形。
虽然在麦芽出门前试探了一句,但那不影响诸伏景光按照麦芽的话迅速换好衣服,起床整理了一番。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麦芽执行任务时他没有离开,今天麦芽破天荒地没给他戴上手铐,他不准备趁这个时候逃跑,不过什么都不做也不是他的风格。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了麦芽放在沙发上的背包上。
麦芽热衷于画画,每天都会画一些东西,按照这种思路去推算,速写本中的内容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麦芽在某个时间段里都见到了什么。
或者说,那些画可以反映出麦芽的关注点和注意力集中在哪里。
他知道背包里的这本速写本麦芽已经画了大半,说不定能从中得出一些情报,比如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再比如是如何发现黑麦威士忌的卧底身份。
诸伏景光警惕地看向窗外,确认无误后,这才小心地将背包里的速写本取出来,翻开了第一页。
山峰,云海,河流,瀑布,田园,日落,以及一些一看就知道不在日本境内的建筑物。
麦芽喜欢看风景?还是那时候麦芽正巧在四处旅行?
他的目光从一张张黑白的图画上扫过,在看到一张与其他风景格格不入的画时一顿。
——那是他的手。
准确来说,麦芽想画的应该是那副手铐。
诸伏景光几乎能想起那天的情形,苏醒以后,他看到了坐在一旁低头画着什么的麦芽,他想过麦芽会在画些什么,但他没料到的是,那个人当时竟然是在画自己的手腕。
这种行为不知该作何评价,当下也没时间拿来用于点评分析,他继续向后翻看。
麦芽将他从审讯室带出后的那段时间里,为了看守他,麦芽并未离开过安全屋,于是从某一页开始,速写本里的画大多是关于公寓里的布置、窗外的景象,这合情合理。
诸伏景光加快了速度,速写本即将见底,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瞳孔一缩。
还未来得及开始思考那幅画的深意,一只手悄然无声地落在他的肩上,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合上了速写本,转头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抹幽深的绿色。
麦芽威士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似笑非笑,看不穿心中所想。
诸伏景光的手指攥紧速写本的封皮,后背逐渐被冷汗浸透。
麦芽随手将早餐放在一旁,俯下身贴着他的后背,下巴亲昵地压在他的肩膀上,握着他的手重新翻开了那本速写本。
“怎么样?我画的很好对吧?”
诸伏景光没抽出心力去回答那个简单的问题,他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这个姿势虽然难掩旖旎,但是总好于被麦芽正面看清自己此刻僵硬的表情。
“你的身体很僵硬。”麦芽附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苏格兰,你好像很紧张啊。”
“因为你靠得太近了。”诸伏景光说。
麦芽并未对他的回答做出评价,而是握着他的手随意翻了几页风景图,“你全部看过了对吧……你喜欢哪幅画?”
浅浅的呼吸打在颈侧,偷看速写本时被抓了个正着,再加上最后那一页的画属实打了他当头一棒,如此种种叠加在一起,诸伏景光的脑子在极度清醒下短暂陷入了一片空白。
画,那些风景画他基本只是看一眼后一带而过,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画又不能主动提起。
“我最喜欢的是……”诸伏景光在紧迫感中含糊地说了一个大众词汇,“日落。”
他没记错的话,刚刚应该是看到了一幅日落图。
“日落啊。”麦芽的声音停顿几秒,而后染上了几分疑惑,“我有画过日落吗?”
诸伏景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赌错了!
不等他说什么话补救,麦芽已经自顾自地接上了刚刚的话:“哦,我知道了。”
随着速写本被快速翻过十几页,一幅日落的素描映入眼帘。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
他没记错,果然有这么一幅日落图。
“苏格兰,这是日出。”麦芽说。
诸伏景光讪笑:“啊……这样啊,原来是日出,抱歉,我认错了。”
关于日出日落的话题该告一段落了,诸伏景光不留痕迹地想将速写本合上,再继续往下翻下去,大概就要到他最不想看到当下也最不能看到的那幅画上了,那可不是什么能轻松应对的局面,至少现在他无法应对。
于是诸伏景光十分自然地开始转移话题:“早餐好像要凉了。”
“哦,对。”麦芽微微直起身,侧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先吃早饭吧。”
注意到麦芽看时间的这个小动作,诸伏景光看向窗外,此时天还没亮,在东京的时候可没见麦芽这么早就起床过。
看来麦芽今天是有什么额外安排。
麦芽的注意力像是都被早餐引走了,脚步轻快地带着打包盒去了厨房。
随着落在肩上的那只手被彻底收回,诸伏景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瞬,确认麦芽暂且离开,他看着手中的速写本,只觉得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苏格兰。”麦芽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来了。”诸伏景光站起身,去和麦芽一起去吃这顿经历了波折的早饭。
他熟练地将两人份的餐具摆在餐桌上,转身问:“还有什么需要我……”
“黑麦曾经告诉我,因为他和波本关系不好的缘故,连带着你和波本的关系也不太乐观……看来事实也未必真是如此。”
诸伏景光动作一滞,筷子几乎落在了地上,还好他反应足够快,悄无声息地抓住了筷子。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筷子,过度紧绷下,他的手隐隐颤抖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颤抖的手腕,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看向背对着他的麦芽。
麦芽威士忌仍旧低头拆着外卖包装盒,淡淡道:“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骗我了。”
诸伏景光此刻已经无法将注意力放在此前一直想探究的黑麦和麦芽之间的真实关系上了。
他看着麦芽的背影,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本速写本中最后一页的画。
——翻开最后一页的画纸,映入眼帘的是前一天的任务里,他与波本站在一起交谈时的背影。
仔细回想,麦芽隐匿水准一流,堪称浑然天成,他们当时却听到了属于麦芽的脚步声。
诸伏景光垂眸掩盖住眼神,心想,那个人是故意的。
脚步声是在故意告诉他和波本,或许也可以算作一种直白的警告:我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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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