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和很震惊,迟子衿则更加震惊,雷属性修者?
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变异天赋,杀伤力极强,从小到大他不是没见过,但那位还是西漠最勇猛的铁骑将军,如今却出现在自己这个病弱怕苦,还偷偷藏糖的好友身上?
夏子和,有这样的天赋?
雪老却再也没有看他们,他转身看向远方的雪白山谷,“罢了,既然和儿你这么担心子衿小友的安全,我也拦不住要去看世界的小鹰了。你且随他前去西漠吧。”
“师父?我真的可以出谷了吗?”
听着夏子和惊讶又兴奋的声音,雪老忽然想到了每年自己生辰时候收到的贺礼,他极爱终南雪峰水酿造的梅花酿,往年都是自己出去搜寻,却被人暗自记在了心底。
他的大徒弟清丽的面容似乎还浮在眼前,她是天生的哑女,却眼神坚定,双手比划道,“师父,我一定要出谷。”
他当时大怒,让她出去了就再也别回来了,大徒弟走的时候十分伤心,他自己又何尝不后悔?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更何况夏子和的情况更为特殊……他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只有一点,你们打不过就跑,别对敌人逞强,就算跑回来也不会有人取笑,我给你们疗伤。”
“是!”夏子和乐滋滋地拽上迟子衿去准备行李。
老远又听到他喊了一声,“谢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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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下,屋檐上,迟子衿一边喝着酒一边心中苦闷。
夏子和,你竟然是灵族!
你原来是灵族!
酒很烈,他的胃里火辣辣的,心里却十分冰凉,他从小是嫡长子,又聪慧多疑,极少有人能够骗到他,骗到的往往下场都十分惨烈,而他,竟然被好友蒙蔽十年。
可他伤害自己了吗?没有。
他帮助自己了吗?有。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少年情谊只要想起一遍,就折磨自己一次,当年,夏子和孤身陪他来到西域,那个时候,没有明清荷没有紫苏菘蓝,只有他们俩亲密无间。父王的心腹接到了他,却在百里外被人暗算,一个忠勇双全的老将军从此死在异乡,死在自己效忠的国民手中。
他气红了眼去报仇,夏子和因为病痛甚少用杀招,却并不阻拦他去,最后他敌不过叛军差点被暗算致死,夏子和却千里奔袭取敌人的首级,又把他背到客栈好好疗伤。
他们两个一个满身伤,一个天天喝药,狼狈的程度实在不相上下,后来,连客栈他们也住不起了,只能租了个牛车,晃悠悠得睡在干草上每天看着太阳降落的方向到达西漠。
他们并肩杀了无数的叛军,处理了无数凶兽,直到两年后,他合纵连横终于主掌王权的时候,夏子和才施施然告辞。
为什么告辞?他十分不舍,如果说他在这世上选最为信任的一人留下,毫不犹豫只有夏子和,他给他置办了宅院门庭,希望他能留在西漠,夏子和却微笑着说现在战火纷飞,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他的身份是医师不是剑士,如今护送他来到西漠,只希望他能平定西域,让战争少发生些了。
不管是人与人,还是人与灵族的战争。
迟子衿沉默不已,明清荷就是当时战乱中逃到西漠的人,他初见她时,小姑娘心存死志,死活不愿意受人折辱,他被深深震动。
迟子衿此时也不是第一天掌权西漠了,他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量可以干很多事,而这本来就是他的义务,夏子和却再次郑重地托付给了他。
眼前的月亮仿佛起了重影,迟子衿喝得胃里也难受了起来,可他就是灵族啊,这些年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两族厮杀,看着灵族个个种类凋零?
是不是和他看到父母双亡、朝中内乱而忠臣寒了枯骨一样痛心?
它们杀了父母,他又出面杀了它们,真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明清荷爬上屋檐,扶起烂醉如泥的迟子衿,递来一小壶蜂蜜茶,迟子衿分辨了一会儿,默默得喝下。
她开始说起岭南卞县鹿妖的故事,他当时因为政务没有前往,此刻却听到明清荷对那时场景的内心触动,“当时那个村长已经被同村的人吃掉了半边身子,早就活不成了,偏偏当年维护的小鹿妖比人还记恩,拼了命得用灵力吊住他最后一口气,也因为悲痛化形,身上却早已伤痕累累……一场灾祸真的能辨别人心。”
迟子衿沉默片刻,“这就是你收留那鹿妖在身边,还帮他找功法的原因吗?”
他以为只是收一个灵宠罢了,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缘故。
明清荷却劝道,“公子,你觉得好人坏人只用看种族就能简单定义吗?”
当然……不是。
明清荷继续道,“我知道公子你一直有心结一定要替先王和王后讨回公道,所以每逢遇到凶兽你总是愤慨地杀在最前面,可是如果你无视对错是非全部杀下去,那和当年那群滥杀的兽类又有何分别?”
“你?!”迟子衿有点生气,“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明清荷丝毫不怵,“人与人相交贵在真心,人被杀了都会反抗,何况灵族呢?公子嘴硬心软应该早就意识到了,夏公子想要的是和你一样,你们想要的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而是开拓一个新的制度,一个彻底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你们的路并不是南辕北辙,而是一条路。”
迟子衿心里震撼,他猜忌了夏云峋多久就悔恨自己了多久,原来答案竟是这么简单,原来,是非对错之后,他们都想要的只是一个公平。
明清荷谆谆善诱,“夏公子受伤严重,可当年顾忌你的心情没告知真实身份,他一定也在自责。公子一向不喜酒,亲自做出的第一份茶就送给了夏公子,你们之间的情谊岂非常人能比?如今公子如此弃他而去,岂不是两人都在痛苦?”
迟子衿忽然给了明清荷额头一个爆栗子,“我知道了。”
明清荷揉着额头,嘴角却笑开,“公子别再喝酒了。”
迟子衿像是看到了八年前她为了不受战乱欺辱,决绝拿刀倒在巷子的样子,如今人在眼前,亭亭玉立能说会跳,她说对了,那些年的情谊自非常人能比。
迟子衿的话语不禁柔和几分,“都说你是我的解语花,确实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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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夏云峋入定恢复完,就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落在屋檐上,两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得晃动着。
屋内护法的乐晓晓没什么好气,“你这什么态度。”就想拉夏云峋走。
迟子衿这才急了,偏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表情和动作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别,我错了,你让我和老夏单独说句话吧。”
他真是怕了乐晓晓这无意识护短的样子。
夏云峋握了下乐晓晓的手,眸光温润如水,“放心。”
乐晓晓有种被电到的错觉,好一会儿才气鼓鼓道,“大敌当前,随便你们。”
夏云峋只是温柔得注视她的背影,迟子衿都没眼看,装作咳嗽两声才拉回好友的视线,看着他回复镇定自若的神态,终于感慨万千,“我不如老乐信你。”
“无妨,”夏云峋淡然看着他,“你幼时就受灵族毁灭性的兽潮而双亲罹难,这样的心结太重我很能理解,事实上,我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也很难受,好多同族孩子都叫我小怪物。”
迟子衿哑然,他想起了自己难受时,在雪谷时被夏云峋治愈的时光,“那时你几岁?”
“三岁吧,”夏云峋神情中带着对童年的怀念,“但我母亲没有放弃我,父皇也没有厌恶我,所以整体来讲我过得很幸福。”
迟子衿一噎,忽然想到东阳王后在好友十岁时就病逝了,而好友常年不在朝堂而在雪谷,是因为需要治上代神医都难解的疾病,这真的叫幸福吗?
“我错了老夏,我不该抛下你,还想对你动手,我,你……”迟子衿下定决心般闭上双眼,“你打我吧,打到痛快为止,我绝不还手。”
一道清凉熟悉的味道忽然涌上迟子衿的鼻尖,夏云峋声音总是带着兄长般的关切,“又喝酒了吗?”
迟子衿呆住了,想起他酒量不好,刚回西漠王室酒吐时依稀被摄政王手下嘲笑不像个男人,他很不服气,面上却正常地很,自那以后每次宴席从不开口认输,目光清醒地努力在最后也不想被占半点便宜。
夏云峋那时候很忙,西漠国不比富饶的中州,那里医师稀少,医药难寻,他到处想办法努力救人,甚至在自己还能睡个整觉的时候熬着大夜到处奔波,还是身体挡不住才稍稍休息。
可每当月光如水,他被那些肥头大耳的权臣戏弄到醉酒时,都是他给自己闻一闻特制的清凉露醒酒,扶着他回府休息,明清荷那时刚被他们收留,胆子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才学会了熬醒酒汤,学着医修帮他,学着府上琐事打理……
在那个除了能安全回乡,做很多事都很无助的少年时代,他们三人真是非常纯粹得相依为命。
夏云峋的声音穿过晦涩又珍惜的过往时光又响起在他身边,“我弟弟刚死了,父王很生气,可以说大发雷霆,东阳国现在看着容雍华贵,内里却是一团千疮百孔了。”
迟子衿一惊,内心又有种别扭的欣喜,“云熙那家伙死了?怎么死的?”
夏云峋知道他们一直不对付,对这态度也没觉得奇怪,“被他灭门的灵族杀害的。”
迟子衿满腔的“以后我才是夏云峋最亲的兄弟”的想法戛然而止,“是吗……”
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许真的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为我复仇,我为你报仇,仇恨的根源却依旧在那里,而人类与灵族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又加深了这道鸿沟。
“我想向父王引荐你,如果你愿意和他分享抵御边防兽潮经验的话。”
愿意,怎么不愿意,想当年还是自己与夏云峋共同研究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可藏拙的,但,“等会儿,你为什么不自己说?我刚刚就想问你明明你有那个才干,东阳王也没撤你的王储位置,干嘛不争?”
说是身体原因,但他也挺过这么多年了,权利更多的是明争暗斗,夏子和又智多近妖,给当年的自己出了不少计策,按理说应该更加轻车熟路才对。
他先开始知晓夏云峋的身份是愤怒,后来也有隐约的不解,又想起夏云熙如此夺目,以为夏云峋只是在静待时机,现在听着却又不明白了,“你对东阳王位没有什么想法吗?”
夏云峋只笑了下,“一直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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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台楼阁不掩王室森严,这是迟子衿的第一感受,东阳国像是猛虎一般,盘踞在地理位置最好的中州附近,也许不止是夏凌天绝世高手的能力,这累世的底蕴积累也不容小觑。
夏凌天也在观察眼前这个年轻人,新的西漠王确实年纪轻轻,如果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应该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可是他严肃着神态漫步时,闲庭若步中却隐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傲气和威仪。
这不是装腔作势能够模仿出来的,只有肩负数万百姓的责任,尝尽权谋制衡之术与暗处的刀光剑影交锋才能有此番风采,而据说他称王还不到五年。
东阳王脸色复杂,果然是西漠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这神态自己的大儿子不愿,小儿子不会,假以时日若是两国有战争,这会是个了不起的对手。
两人分了主次坐下后,迟子衿笑眯眯得先开口,“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东阳陛下,实在是久仰大名了。”
夏凌天看到他一副谈生意的样子也笑了,可不就是谈生意吗?他温和得说道,“西漠王不愧是少年英才,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峋儿了。”
迟子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兄弟的大名是夏云峋,“照顾谈不上,老夏对我就像是兄长一般,他这次托我来就是和你讨论一些城防兽潮的经验,说起来这还是多年前我们一起研发的,西北地势辽阔却也险峻,兽潮发起时总是比中洲要凶猛很多。”
迟子衿拿出几张羊皮卷,又示意夏天凌到沙盘前,“那我就和您一起推演一番。”
这一谈就从清晨说到午后,一人是还值壮年的猛虎,一人是灵气逼天的雄狮,从沙盘到战场,从民生到政论,虽国情不同,基础却是类似,一个有的是实战经验,一个最不乏灵感策略,两人说到正酣,差点忘了吃饭。
不像是两国帝王的会面,更像是一场迟来的忘年交。
还是明清荷亲自进来送了茶水和点心,这次谈话绝对是闻所未闻的两国交好,东阳国的侍卫都被瞒得死死的,只知道迟子衿是贵客。
直到晚霞满天,夏云峋与乐晓晓才拉他们出来吃饭,看到两王惺惺相惜的模样都有点惊奇,奇的之后就是喜悦。
夏凌天甚至开怀饮酒,对着迟子衿大言不惭,“要是你是我儿子多好啊,哎。”
可眼下一病一亡,这设想真是让人伤感。
迟子衿在皇宫外面也放开了形象,“伯伯啊,我自己有爹有妈的,您可别占我便宜啊。”
夏凌天也不恼,只是看着夏云峋再次叹气,多希望是自家儿子亲自前来说这些,可是在他十岁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