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春风携暖,正是踏春的好时候,长安人纷纷呼朋引伴,携手出门春游。
永穆公主是圣人最小的女儿,最近韦妃颇为得宠,连带着永穆公主也得圣人赏了一座精致的宅院。
最为人称道的是宅子里的私人园林,经前主人花重金打造,园中多奇花珍草,还有个颇为活泼的名字——闹春园。
虽经叛乱,园中原有的奇花珍草大多残败,但如今花枝招展的又是一批新品种,似乎开得更为美艳。
不过永穆公主最满意的倒是园中三棵硕果累累的樱桃树。
她正看着侍女采摘最新鲜的樱桃,贝齿滤出一颗紫红的樱桃核后,颇为遗憾地说:“九娘最是磨蹭,到现在还不来。”
侍女正捧来一篮红润的樱桃,“公主,这一篮最是熟透。”
永穆公主挥了挥手,“速速送去至味饭馆。”
“喏。”
陈黛早早按约来了闹春园,只是一直没在人前露面,想让自己多静静。
背靠鳞次栉比的黑瓦,被永穆公主抱怨迟到的人正躺在园角的一处三角亭上晒太阳。
昨日在至味饭馆,陈黛差点就见到颜志了。
到底近乡情怯,即使之前她如何思念他,等到真的可以面对日思夜想的人儿,她反而踌躇不敢上前面对他。
不过能躲在树后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一切安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加之,她递进兴庆宫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得到阿翁的回音,阿翁不可能不想见她,肯定是有人故意不放阿翁出来,就像她回来那晚故意不进宫一般。
阳光温暖,陈黛闭着眼睛,思绪发散,心想如果她是那人,没有强势的庇佑,现在会往哪里去呢?她整个人安静地融入细柳和风中。
狭挤的三角亭位于闹春园西南角落的小池塘边,隐秘幽静,树影遮蔽,不易为人发现,是个可说闺房话的好地方。
赏春宴还未正式开始,虽是赏春宴,能来此宴会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了让永穆公主暗中相看郎君,永穆公主如今正得圣宠,且还是圣人膝下唯一适婚的公主。
宴会的主角永穆公主尚未现身,且是男女分席,已到的京中贵女相互见礼后就凑团聊天。
两道曼妙的身影一前一后步入这角落里的凉亭,许是高耸的树枝掩映,或是角度刁钻,她们并未发现亭顶上的玄色胡服。
窃窃私语声不断钻入耳中,陈黛无意偷听别人的秘密,但此时再离开反而会让人注意到并且误会,她只好继续神游天外。
可“颜郎君”三个字一响,浓密的眼睫便掀起,眼眸清明,陈黛竖起了耳朵,认真听起来。
嗓音缠绵的女子:“妙音姐姐,待颜郎君高中,到时姐姐嫁去颜家,姐姐就是进士夫人,姐姐可别忘了雪娇。”
另一道稳重温婉的声音:“雪娇妹妹说笑呢!这无影的事,妹妹还是莫要再提。”
雪娇妹妹回道:“这京中能配得上长安第一公子的人,除了姐姐还能有谁?”
没听到回音,雪娇妹妹继续笑说:“韦夫人已经应下了,待放榜后,姐姐就可以与颜郎君相看,到时姐姐定能时时得见颜郎君的玉容仙姿,让人好生羡慕。”
妙音姐姐谨慎问:“他当真愿意?”
雪娇妹妹信誓旦旦:“那还能有错?家父亲口所说,不怕姐姐笑话,妹妹的姨娘又怀有一胎,大家都说是个小郎君,家父高兴饮酒后说的。”
妙音姐姐:“你之所求,我会在母亲面前替你美言,至于……”
雪娇妹妹立即接话:“能得姐姐美言,这事定能成。”
……
两道曼妙身影早已离去,陈黛还是愣神不已。
陈黛在她们头顶上只听了后半截,倒是不知道那穿粉色衫子的雪娇妹妹所求是什么,她也不想知道。
但她知道那穿鹅黄衫子的郭妙音将会与颜志相看,转瞬一片黑瓦的一角已碎成粉末,春风一吹,粉嫩的指尖了无痕迹。
那个会护着她,会为她出头挡下各种嘲讽,如兄长般的温润郎君,真的要与别的女郎相看,甚至成婚吗?
那俩人说完话离开不久,身穿华贵石榴裙的永穆公主就扑向凉亭而来。
“咕咕……咕咕……”
鸟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陈黛听得起兴,心中那股子不爽利淡了些去。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感觉自己又被戏耍了,永穆公主停止了学鸟叫,噘嘴不满道:“言而无信的坏九娘,哼!”
一道玄色身影利落飘下,无声地落到转身准备离去的永穆公主身后,“乖沐儿说谁坏?”
闻声,永穆公主回身看到悄无声息出现的陈黛,冲到她面前,双手抓起那黑炭似的衣襟,“你就准备穿这身亮相?”
陈黛勾唇笑道:“有何不可?”
最讨厌她身上的那股散漫劲,好似什么事都上不了她的心,永穆公主怒其不争道:“这可是你作为玉平郡主亮相长安的第一面,你不穿漂亮点,怎么艳压群芳?”
陈黛丝毫不受影响,“这宴会的主角是你。”
永穆公主见她仍不为所动,想着她不打扮漂亮就不能吸引走那些暗中前来应招驸马的郎君,气急败坏道:“九娘,你可答应过本宫的,否则……”
打断永穆公主的威胁,陈黛淡淡道:“我说到做到。”
为了不落皇家颜面,陈黛被永穆公主拉去重新装扮。
陈黛再出现在花厅中时,已是锦衣着身,一袭精致的凤尾襦裙,束高髻,簪牡丹。
明眸淡淡扫过一圈呆立的女郎们,陈黛冲脸色苍白僵硬的郭妙音挑眉勾唇。
永穆公主很是满意众人的反应,连这群小娘子都被九娘镇住了,更别说那些极重美色的臭郎君。
众人见礼后,主持宴会的韩国夫人借口还有事要处理,带着陪坐的夫人们暂时离开了。
没多久,在前院饮宴的郎君们也入园赏花,他们停在花厅不远处或投壶或吟诗。
阵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传了过来,众郎君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事,不由自主地打量向发出笑声的源头。
轻纱帐幔飘飘欲飞,隔着花影只能看得朦胧。
但见坐在上首的两位女子似格外出众,一身红裙的女郎明朗耀目,而着锦裙的女郎气质清冷,但外表惑人。
有人忍不住吟出:“云想衣裳花想容。”
知晓郎君们正隔花相望,众贵女都挺直腰身,说笑的声音也变得更为柔软,唯有陈黛歪倚斜靠,只偶尔和永穆公主说几句话,其他时候攥着琉璃杯不离手。
韩国夫人虽带着其他夫人离开了,但留下了张嬷嬷。
张嬷嬷候在永穆公主身旁娓娓道来,介绍每位郎君的名字、身世、官职……
虽然张嬷嬷对每位郎君的介绍不偏不倚,很是公道,永穆公主听来却无聊至极。
底下的贵女心思活泛的,在张嬷嬷介绍到家中兄弟时,会趁机说几句发生在那位郎君身上的趣事,这倒惹得公主赏脸笑一笑。
张嬷嬷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介绍太过无趣,后来发现公主根本不去看不远处的郎君,看出了公主无意于这些郎君。
想到韩国夫人为这场赏花宴的付出,张嬷嬷怕韩国夫人最后不好向圣人交代,于是笑说:“公主金尊玉贵,这些郎君都是长安城中的顶尖贵公子了。”
永穆公主本就厌烦了这些无趣的介绍,要不是为了到时好对父皇交差,她才不想听,“哦?是吗?本宫常听到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号,他在哪呢?”
张嬷嬷自知失言,小声补救道:“颜公子未在邀请名单内。”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借口,永穆公主挑眉:“这样吗?”
郭妙音看到汪雪娇不断绞着手中帕子并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道:“殿下,凡事还是眼见为实,外间和风香暖,散步赏景必然美哉!”
不等永穆公主拒绝,陈黛看向郭妙音慵懒道:“颜郎君到了适婚年纪,殿下若是想瞧瞧这长安第一公子的才华,我倒是可以……”
郭妙音没想到陈黛也知道颜家在给颜郎君相看的事,可汪雪娇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陈黛才回京就知晓颜郎君的事了,也不知他们暗中是否还有联系。
四年前,颜志“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头刚刚传出不久,他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长安,而陈黛也随之沉寂下去。
这四年间,郭妙音再也没有在任何宴会上见过颜志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陈黛。
长安光复后,颜志回京参加了科考,待皇榜放出,即可证明这“第一公子”的称号名不虚传。
原以为她与颜志并无可能,没想到颜家愿意与郭家结亲,而且陈黛一直未回京。
番将作乱以来,郭妙音见识了各种混乱,而正是在这险恶局势中,父亲得以被重用,虽然起起落落,父亲终于还是升任为兵部尚书,即使是皇子,也对她青眼有加。
她还没开心等到与颜志相看,陈黛居然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在人前,而且还多了一个玉平郡主的封号,甚至还有封地,让她不得不怀疑陈黛的用心。
原本听了陈黛被封郡主的内幕,她还挺可怜陈黛的,可现在,郭妙音很想如以前一样讥讽几句,但她只能柔顺道:“郡主与颜郎君倒是依旧亲近。”
永穆公主看好戏地瞅瞅俩人的表现,见九娘脸色不好,忙岔开话题,“既然他还没来,不还有个排第二的吗?”
排第二的吴国公世子及几位郎君忙被张嬷嬷请进了花厅内。
陈黛对底下花孔雀般展示自己的吴国公世子无丝毫兴趣,反而十分反感他的眼神,又是那种势在必得的欲念。
看够郭妙音吃瘪的表情,陈黛不想继续呆下去了,决定速战速决。
陈黛放下一直不离手的琉璃杯,杯中红稠的酒液晃荡但未散出一滴,杯底与桌案的相撞声清脆。
正与吴国公世子周旋的永穆公主转过头来看向陈黛,脸上的嬉笑还未散去,她很满意吴国公世子不断偷看陈黛。
一拽红艳披帛,陈黛拥住倒入怀中的红衣美人,左手拿起琉璃杯喂到美人的红唇边,不悦地哄道:“乖沐儿,你怎可对别的郎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