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林木 第4章 第四章

“人们在社会、经济、法律等方面享有相等待遇。这便是平等。大家根据自己的工作时长工作强度得到规定的相应报酬。而不是全部都干轻松的活或者什么都不干就能得到巨额的利益。这一方面，设计者也和我们一样。说到底我们做的这一切也是为大家服务啊。”卡卡米道。

卡卡米是郁荷和尤在C区的同事之一，和郁荷在同一个生产区。卡卡米的眼睛黑白分明，给人的第一感觉有股森森的冷意，相处下来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温柔。

她也是同她们一样是名新人类，全身大部分由智慧金属组成。以郁荷的感知来看，她怀疑卡卡米除去不可复制的大脑，剩下的都是由智慧金属捏制而成的躯干。

卡卡米自称是尤的朋友，在尤和郁荷在约定的时间赶来之前便和郁荷黏在了一起。

短短几句，话题不知怎么拐到设计者117身上。

看起来文静的卡卡米对其评价很高：“她很有魅力。这里很少有人不敬佩她。”

郁荷对此无意外：“我昨天的参观就是她带我去的。”

卡卡米拧眉做思考状：“我也听说了那件事。她应该有系统管理员权限？可以后台修改。毕竟是C区的设计者。”

到了约定的地点。见到尤的那刻，两个人都打了个招呼。尤更是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抬起手挥舞着高兴地说：“这里。”

“今天适应的怎么样？”她张开双臂想拥抱郁荷，兀地想到郁荷可能不喜欢，在触碰她前失落地止住了手。

郁荷趁她手臂还没放下，轻轻抱了她一下。

尤嘴角的弧度弯起，都忘记了回抱回去。她听见郁荷说：“借你吉言，今天的工作结束得很快。”

郁荷仅用一个上午便完成了一天的工作。117给她安排的工作是在运输之前检查一遍运输的物质排列是否正确。这就像从花生里挑出桂圆，简单易操作。

工作前屏幕便已经播放了一遍遍的流程。工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均在旁边的屏幕上呈现答案。唯一特殊的是“她”，那个巨人的孩子悬挂在被工作台围绕的圆型中央。郁荷抬头可见。

郁荷下班后才从卡卡米和尤口中得知关于“她”的事情。

“宝宝？休息时间“她”会被装置送到顶上眠睡。其余时间段大家都能看见。她可是很多人的精神支柱，有些崇拜者看不见她会疯的。”

“那棵树呢？阿莱夫。”郁荷问。

尤和卡卡米有些诧异。

“你昨天去过，她带你去那里了？”尤没说那个人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117。

尤先是反问，而后喃喃自语，“也是，那里可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卡卡米偷偷和郁荷讲：“尤不是很喜欢117，磁场不合。”

郁荷回以疑问的眼神。

尤有些失态，但她走着走着转了个圈立刻恢复如常：“她喜欢的人，无论谁到最后都会喜欢上她。她不喜欢的人，一般吧。”

讲完之后，尤从容接上一句：“一旦喜欢上，就离沦陷不久了。我希望…”

“尤。”卡卡米打断她。

尤看了一眼卡卡米，脸色有点勉强。卡卡米调节气氛，赶紧说：“那我们先去看树吧。郁荷刚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里。是不是郁荷？”

虽然对尤未讲完的是有点好奇，但郁荷还是点点头。她不想让场面难堪。

距离吃饭还有点时间。郁荷她们通过电梯上了两层楼，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工厂专门用来种树的地方。工厂内部别有洞天。对丧失部分工作能力和劳碌大半辈子的人们而言，这里确实是最好的去处，名副其实的养老圣地。

这里栽种的树的品种不少，几乎涵括所有。有一些郁荷也没见过，说那是树倒不如说像雕塑或者花朵。以树的结构来说，那些树在塑造过程中已经脱离了自然造物者的手笔，有明显的人为干预痕迹。

这些树无一有个共同点，使用特殊材料种植。晶莹透明的材料包含了树生活所需要的各种营养，被细长的管子注射进树体内或者均匀喷洒在根和叶子上。

并非所有的树萦绕着生机。同一批生产出来的同一品种被摁上了全然不同的命运的标签。褐斑点缀更显衰老，绿芽轻飘极为娇嫩。再旁边旁边一点有机械臂将树连根拔起，供人们欣赏它的根系。

郁荷鲜少感情外露。此时她面上难得不虞。她有点不能接受这种审美。

“现在是四月，”卡卡米轻飘飘来了一句，“春天荒凉地躺着。”

郁荷感觉这话有点耳熟。尤从一棵大树后面冒出头来努嘴：“别管她，她就爱掉点书袋子，多久之前的诗了？典型的复古主义。”

“噗嗤，”卡卡米笑出了声，“很符合现在不是吗？”

郁荷和卡卡米漫步参观树木。尤如同小孩子进了乐园跑来跑去。

卡卡米问郁荷：“你看见阿莱夫有什么感觉吗？”

郁荷想了想说：“感觉在它面前自己所有的思绪都被放空了，”她指着自己的脑袋，“里面好像没有东西，风吹了过去。”

郁荷的声音好像飘到了远方:“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很早以前的事。”

昨天郁荷站在阿莱夫前，突然想起了刚刚来到未来的那一段时光。他们这些“穿越者”聚集在一起，讨论着如何在未来生存。

那些过去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飞逝而消散：

“感觉自己到这里之后学什么都很慢，走了就剩下最后一个人。老师说没关系，可是说现在没关系，后面也没关系吗？明明都是统一的进度，他们用了点方法一跃而上。我们却什么都不能做成了特殊人群。到头来学了半年，连和机器竞争的机会都没有。还不如以前呢？”

“以前在那里的时候，天天幻想要是到未来就好了。未来一定可以有办法将疾病治愈，驱散死亡。这些是都实现了，可是这里没有我的位置。举步维艰，呵。原先只是看不到太阳。现在所有事情都困扰着我，不要说太阳了太阳都离我们远个十万八千里，简直寝食难安。”

“可他们治好了我们的病。要是以前我们早死了。这是人类的未来，也是我们的未来。”

“有什么用啊，你难道想一直被人当，当特殊的…吗？这里全部都是机械，已经不需要人类啦。”

“…”

“郁荷，郁荷。”

郁荷抬起头，她看不见说话人的脸。长时间凝望虚空，使她的脑子像生锈了的齿轮，运转缓慢。但她还是听清了某人的询问：“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郁荷慢慢吞吞地感受到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思考了一会儿。

“我觉得…”她听见自己说。

郁荷独自一人来到中心大楼，说是大楼这里其实是一颗类似于飞船一样可以移动的星球，是整个人类的中心部署区。完全看不出原先地球科技的痕迹。

透明的地板在她踩上第一步前石化，遮住了下方垂直可视的无垠宇宙。

人工智能轻轻地挡在她前面。仿照人类塑造的脸庞看不出一点机器人的样子：“女士，这里是通向财政。请您往这里走。”

按照人工智能的提示。也没走多久郁荷坐上了电梯。那位白女士在众多请示中挑选了她一人，与其当面谈话。

本次谈话汇聚了同伴的众多期待。交代郁荷时，大家充满了兴奋与焦虑。郁荷不由有些困惑，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不知道电梯行驶了多久。她终于站在了答案面前。

郁荷努力让自己的心保持平静。

郁荷听见了自己紧张地急喘气。

郁荷咽了咽口水。

郁荷深吸一口气，抬起手。

郁荷推开了那扇能让她得到答复的门。

最后——

她睁大了眼。

门内的是…

耳朵一冰，郁荷从回忆的桎梏里脱离。她茫然地眨眨眼。一阵香风拂过耳畔。视线下落，她看见117收回手。

离散的思绪回笼，一个念头出现在郁荷脑子里——刚才117好像亲昵地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117并未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她笑道：“参观就此结束，希望给你带来了好的体验。接下来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摆脱回忆的郁荷情不自禁摸摸耳朵。耳朵那里好像还有被人捏过的触感。

那个时候是什么气味？

好好闻。

郁荷打了个激灵，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尤和卡卡米聊了起来：“过分追求迟早变成虚无主义。人就要学会适当放弃，适应周围的环境。”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你就要爱他的具体。而不是你脑子里对他的幻想。可是人又停止不了幻想。”

“那确实，人之常情。”尤像小孩子一样跳起来，蹦蹦跳跳走路。

郁荷看看她又看看卡卡米，得到后者微笑着略带抱歉的一句：“习惯就好了。”

“那怎么了？”尤没有半分纠结，“我又不是那些领导，跳一下喽。”

尤跳了两步，跺了两下脚。她突然愤恨道：“唉，那位新话事人傲慢无比。我都不想多说她出台的那些政策。”

讲完，尤抬起一只脚，为那些移动过去的扫地机器人腾出空间。扫地机器人清理干净她的脚下，又转到了郁荷那边去。

郁荷耳边的智能装置发出小小的一声。她打开联系装置，自己收到了一条信息。她顾不上扫地机器人点开一看，那条信息来自中心大楼。

留名为白小姐，尤口中傲慢无比的新话事人。

“春天荒凉地躺着 ”出自特朗斯特罗姆的《四月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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