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肯负春风 第1章 第一章 寒枝惊鹊（全文）

第一章寒枝惊鹊（全文）

永和十四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冷宫檐角的铜铃结了寸许冰棱，风过时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我蜷在霉湿的锦被里，借着天窗漏下的微光数檐角冰棱。这是穿越来的第七日，原身的记忆像浸水的宣纸，唯有被贬那夜的画面清晰如刀刻——明黄衣袂掠过朱栏，螭纹玉佩在月下泛着冷光，那人将苏婉宁推入荷花池时，指尖还沾着御墨清香。

"娘娘，该进药了。"

漆盘磕在缺角的案几上，阿芷今日换了簇新的杏色夹袄，发间那支素银簪子不知何时换成了鎏金点翠的样式。我盯着药碗里墨绿的涟漪，昨日送膳太监腰间突然出现的羊脂玉佩，前日炭盆里多出的龙涎香灰，都在无声印证某个猜想。

"阿芷，"我突然攥住她缩回的腕子，"上回你说御花园的白梅开了？"

小宫婢浑身剧颤，鎏金镯子磕在漆盘边缘："奴、奴婢不曾......"

"本宫想去折枝红梅。"我松开手，任由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就用陛下赏的翡翠瓶供着，可好？"

檐下冰棱"啪"地断裂，惊起寒鸦掠过枯枝。阿芷盯着我腕间朱砂色守宫砂，忽然诡异地笑起来："娘娘病糊涂了，冷宫哪来的翡翠瓶？"她将漆盘往地上一掼，"戌时三刻，西角门当值的王公公最爱喝梅子酒。"

**贰**

残阳如血时，我裹着褪色的茜色斗篷穿过回廊。斑驳宫墙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寒风中隐约传来丝竹声，却辨不清是来自贵妃的昭阳殿，还是新晋贵人的缀锦轩。

"苏婉宁？"假山后突然转出个玄色身影。

我下意识后退，绣鞋踩碎薄冰。来人头戴紫金冠，腰间九节鞭缠着暗红流苏，阴鸷眉眼与记忆里某幅画像重叠——靖南王萧承弈，当今天子的胞弟。

"王爷万安。"我屈膝行礼，袖中银针滑入掌心。

他忽然逼近，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都说苏家嫡女冰肌玉骨，果然传言不虚。"蟒纹靴尖挑起我下颌，"可惜皇兄不喜烈马，倒便宜了......"

"王爷慎言。"我侧头避开他手指，"冷宫秽地，恐污了王爷贵足。"

萧承弈低笑一声，九节鞭缠上我腰间束带："听说你昨日向太医院讨要艾草？"鞭梢蛇信般游走至心口，"不如求本王......"

"喵——"

白影掠过梅枝，积雪簌簌落在我们之间。萧承弈猛然收鞭后退，我趁机隐入假山阴影，后背已沁出冷汗。那猫儿碧瞳在暮色中幽幽发亮，颈间金铃刻着小小的"玉"字——是郑淑妃的爱宠。

待马蹄声远去，我攥着银针的手指仍在发颤。原主记忆里，苏婉宁被废那日，正是郑淑妃捧着堕胎药走进凤仪宫。

**叁**

梅香混着血腥气飘来时，我正蹲在背风处搓揉冻僵的手指。

"救...救命......"

稚童的呜咽裹在风雪里。循声望去，锦衣男童蜷在枯藤下，脖颈布满红疹，十指在喉间抓出道道血痕。荷包滚落雪地，半块桃酥沾着花生碎。

"别动！"我扑过去扯开他衣领，银簪尖端刺入天突穴。孩子喉间发出"嗬嗬"声响，瞳孔开始涣散。

"去找牛乳！要温的！"我冲呆立的宫人厉喝，指尖按压男孩胸腔。雪粒扑在睫毛上，恍惚回到急诊室抢救过敏患者的深夜。人工呼吸做到第三轮时，玄色龙纹大氅挟着风雪席卷而来。

"妖妇安敢谋害皇嗣！"

剑锋劈开雪幕，我抱着孩子滚向梅树。断发飘落时，终于看清执剑人面容——萧景珩眉间凝着终年不化的霜雪，与那夜荷花池畔的身影重叠。

"陛下！八殿下吐息平稳了！"老太医颤声惊呼。

萧景珩的剑尖凝在半空。我抹去唇边雪水，怀中小人儿突然咳嗽着睁眼："父皇...儿臣吃了桃酥......"

**肆**

太医院药香灼人，我跪在青金石地砖上数屏风裂纹。十二扇紫檀木围屏绘着百草图，第三扇的曼陀罗花蕊里藏着道新鲜剑痕。

"你祖籍云州，苏氏宗谱从未记载通晓医术。"萧景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螭纹玉佩穗子垂在眼前晃动，"说，谁教的解厄之法？"

"民女七岁随游方郎中学医。"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夜被推入荷花池的画面愈发清晰，"陛下若不信，可召谢太医令查问兔儿红与紫苏叶的配伍之法。"

鎏金香炉突然爆出火星，角落传来轻微瓦片碰撞声。我余光瞥见梁上玄衣一闪，那人腰间软剑缠着金丝绳——是暗卫特有的制式。

"陛下！古方确有此记载！"殿外突然跌进个青衫身影。年轻太医捧着泛黄医典，月白袖口沾着药渍："只是...只是牛乳催吐之法......"

"谢怀安。"萧景珩摩挲剑柄，"你父亲当年为郑淑妃诊出喜脉，三日后暴毙太医院。"

满室死寂中，我忽然轻笑："陛下不妨再查查，当年郑太医验出的是男胎女胎？"

**伍**

更鼓敲过三巡时，我抱着包袱站在西华门外。雪地里车辙印新鲜湿润，隐约能听见运河上茶船的梆子声。

"苏姑娘。"

玄甲侍卫拦在马车前，递来描金木匣："陛下赏的。"掀开绒布，百两金锭下压着张地契，青州城南的铺面红戳犹湿。

萧翊解下佩剑放在我膝头："此去三百里，过苍梧山需当心流寇。"他顿了顿，"裴记商队的骆驼铃，比官道驿马快半日。"

马车驶过官道时，我掀帘回望。城楼上有人执伞而立，伞面绘着水墨兰草——是知州府惯用的徽记。雪地上马蹄印交错，有辆茶车正缓缓驶向相反方向，旌旗上的"陆"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