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魏晋第一权臣 > 第1章 负心人

魏晋第一权臣 第1章 负心人

作者:召闵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9-27 04:01:13 来源:文学城

【楔子】

多年之后,当梁朝新帝桓权站临洛水之畔,眼见水流滔滔,思绪却不由飘向远方,环顾四周,只可惜当年故人早已不在。

流离半生,生死师友,故人何逢?

眼前恍惚有一模糊身影,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如水波般倏忽而逝,喃喃道:

“辅嗣,是你吗?”

太和八年,秋九月。

南郡刺史府内上下皆白,一片肃穆,时时可闻哭声阵阵,桓权提着裙摆快速穿过游廊,直入府内正厅。

从江州到南郡,一行水路,但见两岸秋景一片绚丽多姿,山色多彩,北雁南飞。

只是她无心欣赏,自丧乱伊始,心中便惴惴不安,果然如今听闻噩耗,她心中反倒暗松一口气。

一朝丧乱始,青史俱成灰。

乱党占据京都已月余,而朝中动向不明,昔日故友大多身在中朝,如今生死未知。

桓权踏入正厅,目光所及,是兄长桓玑并其他几位从兄子侄,皆面色凄怆,泪痕未干。

桓玑抬眼看向桓权,与其他人的凄惨面容相比,他显然平静许多,只是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

“权儿回来了。”

“嗯,刚去祭拜过叔父、从兄。”

“宣城一事,你以为该当如何?”

桓权沉默片刻,若叔父父子二人皆丧生于逆党之手,反倒是好办。

只可惜他父子二人是不明不白死于自己人手中,如此一来,桓氏一族反倒是不好追究了。

“兄长,我这有江州刺史梁冀书信一封,兄长不如看后再做打算。”

桓权从袖中取出一蜡封的书信,递给桓玑,桓玑阅毕书信后,当即屏退众人,身边只余桓权一人。

“梁将军意欲拉拢宣城郡守?”

“兄长以为如何?”

“宣城郡守与我等有仇,如何可以?”

桓玑摇摇头,当即否决了梁冀的提议,捏着书信,长叹一声,适逢家族巨变,桓玑一下担起了整个桓氏一族重担。

桓权不答,她知道兄长心中顾虑,宣城郡守才杀害桓氏亲长,桓氏转眼便寻求结盟,此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仅一个“孝”字,便越不过去。

更何况如今死的是朝廷光禄大夫桓修,于国于家,此事都不可能善了。

沉默许久,桓权轻声开口:“我听闻如今朝廷讨伐叛军的义军已至庐江,若能拿下宣城,则不日叛军便可尽数剿灭。”

桓权虽未明说,其话语中的含义桓玑已然明白,错愕中带着几分怒气,道:

“你的意思难道还有我桓氏一族低声下气讨好吗?”

桓权只是微微侧过头去,并不答。

“我知你素来与叔父有隙,只是如今叔父被人谋害,伤的是我桓氏一族的脸面和利益,桓权,你莫要错了主意。”

桓权低垂着头颅听着,对于兄长的指责,他并未辩驳。

许久,桓权起身看向窗外,一片素白,府中上下都穿上丧服,死去的那人是他叔父,也是桓氏一族的掌权人,官至光禄大夫,是桓氏一族官禄最为显赫者。

桓权能理解兄长的愤怒,身为桓氏族人,他的确有些惋惜,却也仅仅是惋惜罢了。

“兄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桓权走到榻边,从托盘上拿起牡麻绖的衣物,一抖,随即穿在身上,腰间系上白布,头上系上白带,目无斜视,每一个举动都极其细致,只是说话时目光微微触动,语气却无波无澜。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桓玑猛然转头看向桓权,他难以相信刚刚那毫无感觉的话是从他最亲近的弟弟嘴里说出来的。

“兄长,叔父已经死了,可桓氏不能就此衰落,莫要忘了父亲当年的遗愿……”

“啪!”

桓权话还没说完,就被桓玑扇了一巴掌,桓权捂着脸,只是滚烫中带着麻木,过后一阵疼痛才渐渐蔓延至整个脸庞,桓权抬眼看向桓玑。

桓玑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他竟然出手打了自己亲弟弟,当即就后悔了。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他怎么可以打弟弟呢?

明明心中已经后悔了,桓玑对上桓权的目光,那双清凉的眸子除了震惊外,还有着几分不解。

正要开口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以前的权儿不是这样的,他没那么无情,他会缠着自己给他讲诗文,会跟着自己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不吵不闹陪自己处理公事。

是什么时候桓权变得这样无情无义了?

桓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群所谓“名士”,他的阿弟素来都是名教守礼之人,只是与那群人往来后,言行愈发放诞不羁,完全不似世家子弟。

不行!长兄如父!他需得好好管教,不能让自己端方贤良的阿弟走错了路!

“桓权!我看你是昏了头!”

桓权看着愤怒的桓玑,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一甩袖,不欲与桓玑争辩,冷笑一声,讥讽道:

“腐儒!”

随即转身就走。

桓玑看着桓权的背影,微微发怔,“腐儒?”。

这孩子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

夜间,桓权为叔父烧了纸,陪着侄儿哭过一回,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

桓玑在廊下看见桓权,提着酒屏退侍从向桓权走去,桓权发现来人,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向桓玑拱手,道:

“兄长。”

说完就打算离开。

桓玑忙唤住桓权,道:

“你先别走,我们兄弟二人坐下来聊聊吧。”

桓权顿住脚步,拱了拱手,立在桓玑对面,低垂着眉眼,不发一言,桓玑绕到桓权背后,倚着栏杆席地坐了下来,笑道:

“还在生气?”

“不敢。”桓权的声音闷闷的。

“不敢?而非没有,权儿,你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桓玑抬眼见桓权还立在那里,低笑一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坐。”

桓权坐在桓玑身侧,没说话。

桓玑拔出酒塞子,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酒顺着嘴角溢出,流进脖子里,然后将酒递给桓权,桓权愣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小口。

“记得你小时候聪明极了,才刚那么高一点,才学会说话不久,父亲问你志向,你答:封狼居胥,名垂青史。

那时候父亲高兴地举起你说,我桓氏子当有此志!

桓权,父亲一直是以你为傲的。”

桓权猛灌了一口酒,闷闷道:

“父亲……我记不太清了。”

“父亲离世前,将你托付给我,我答应过父亲,要好好待你。如今看见你这样,我很痛心。”

“呵!”桓权突然冷笑一声,反倒让桓玑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看着桓权,道:“父亲离世时,你年纪还小……”

“兄长何必拿父亲压我,兄长到底在顾忌什么?兄长比我清楚。

名与实,兄长不能什么都要。”

桓权站起身来,不去理会桓玑的反应,将酒放在桓玑身侧,转身顺着游廊转去,口中唱道:

“凤兮!凤兮,自何来?”

桓玑听着桓权清雅中略带萧瑟的歌声,心中一下子空落落的,转身向桓权的背影看去,瘦削的身形仿佛一枝傲竹,临风不弯,霜雪不折。

他知道桓权素来是主意大的,早已不受自己管控。

只是桓权刚刚的话语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烙印。

名与实?

桓玑不得不承认,桓权比他更能看清时局,他只是有些不忍罢了。

他桓氏一族刚刚至亲,便要向敌人卑躬屈膝吗?

他桓玑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可若是不这样,又该如何?

桓氏一族素来重孝,尊长去世,他们小辈本该服丧守孝,报仇雪恨才是。

他不能这样做!桓玑在心底这样说。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能与宣城江氏结盟,他不能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桓权也不可以。

名与实,他桓玑要名!

清名流芳,身为桓氏今日的家主,他绝不能冒险行险棋。

一时衰落无妨,他桓氏一族终有复起之时,但若是人心散了,便难了。

桓玑拿起酒猛灌了一口,酒不算烈,甚至还有些许甘甜,只是桓玑还是呛得直咳嗽,眼泪伴随着咳嗽声涌出。

以后,他就是整个桓氏一族的掌权人了!

父亲!叔父!我可以撑起整个桓氏一族吗?

桓权在烛火下看着信件,心中犹疑不定,如今朝中形势危急,她原想借势而起,此后入仕多有裨益。

可兄长态度坚决,她需得想个主意才行。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桓权道了一声“请进”,进屋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身重孝,面容清朗坚毅。

“冲儿?你怎么来了?”

桓权有些惊讶,桓冲是他叔父桓修的长孙,因跟随桓玑在荆州求学,才幸免于难。

“小叔父。”

桓冲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一下子失去两位至亲,可想而知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打击会有多大,桓权不由心中微微泛酸,招手让桓冲坐在自己身侧,搂着桓冲,轻拍后背,柔声安慰道:

“可怜的孩子,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给小叔父说,叔父会好生照料你的。”

“叔父,我想报仇!”

桓权轻拍的手一顿,推开桓冲,搂着他的肩,有些震惊看着眼前这个不大的少年郎。

桓冲目光淬着仇恨盯着桓权,面容上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嘴唇紧闭,似乎在吞咽着入骨的恨意。

桓权因少年的仇恨,心中也被震撼到了,她似乎小瞧了桓冲。

“你年纪还太小,等长大了……”

“小叔父,您和二伯父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懂您们商量的那些大事,我只不想祖父和父亲枉死,杀父之仇,若是不报,我桓冲誓不为人!”

桓冲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带着满腔恨意注视着桓权。

至亲之人的枉死,让这个十余岁的少年一瞬间成长起来。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报仇!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理念。

桓权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桓冲的头,心中却缓缓生出一个主意来,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烛火,道:

“叔父知道冲儿报仇心切,叔父能够理解冲儿,叔父答应冲儿,有朝一日,一定会让冲儿血刃仇敌的。”

桓冲仰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真的吗?”

“叔父不骗你,只是叔父需要冲儿先帮叔父做件事,冲儿愿意吗?”

“嗯嗯。”

“叔父想把冲儿祖父和爹爹的尸首都要回来好生安葬,冲儿以为如何?”

桓冲一愣,随即频频点头,道:“好,谢谢小叔父。”

桓权宠溺地揉着桓冲的头发,道:“只是这样暂时就报不了仇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冲儿定要苦练武艺,亲手报仇。冲儿不怕等,祖父和爹的尸首是一定要归于祖坟的。”

“冲儿有这样的见识,叔父真的很高兴。”

桓权在桓冲耳边低语了一番,桓冲点点头,只是还有些迟疑,道:

“小叔父,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一切都有你小叔父在。”

桓冲这才颔首答应下来,起身对桓权恭敬行礼后退出房间。

桓权看着桓冲的背影,长叹一声,她是真心疼这孩子,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自保,其次才是所谓的爱恨情仇。

想到叔父父子被杀,尸首尚在宣城,桓权心中就一阵烦躁。

视死如视生,唯有如此,兄长才会同意她去宣城。

晨曦未明,桓权正在后院练剑,便见桓玑气冲冲而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桓冲。

桓权收剑,从仆役手中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剑收入剑鞘,跳过连廊,来到桓玑必经之路上,笑吟吟迎上前,道:

“见过兄长,兄长一大早是来找我的吗?”

“你少嬉皮笑脸的,我且问你,讨要尸首一事是你提出的?”

“正是。”

“你疯了?宣城是什么地方?难道江瑎是好惹的?”

桓权一挥手屏退府中仆役,身边只有他们三人,方才道:

“兄长难道忍心见叔父尸首在外?死后也不得安稳。”

“那也不该你去,我自会遣人去讨要尸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桓玑甩开桓权的手,冷哼一声警告着桓权,他可太清楚桓权的性子了,要是不严厉警告,谁知道这小子会闹出什么事。

桓权转身将桓冲拉到自己身前,用手掌指着桓冲,笑道:

“兄长何不问问冲儿的意思?”

“冲儿才多大!桓权,你自己疯也就够了,将冲儿牵扯进来做什么?”

桓玑气急,低声吼道,本来这几日操持丧事,维护桓氏一族内部稳定,桓玑就烦心得很,桓权不给他帮忙就算了,反倒是惹事。

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桓权也不恼,只是攀着桓冲的肩膀,目光灼灼直视着桓玑,道:

“兄长可曾听闻,谋士以身入局,可胜天半子。”

桓玑一怔,认真注视着桓权的眼睛,漆黑的眸子中浮动着点点波光。

“看来我是拦不住你了。”

“兄长,我们与逆贼早已是势不两立了,若不趁机攫取新的机遇,只怕日后朝堂之上再无我桓氏的位置。”

桓玑微微愣神,他自然明白桓权话语中的含义,只是桓权的计谋太过冒险,他答应过父亲,要护好桓权。

“我已经将荆州人马尽数交予梁将军,你这又是何苦?”

“桓氏一族未来不能只有兄长。”

桓玑长叹一声,颔首答应下来,若他仅仅是桓权的兄长,他绝不会放桓权离开,可他是桓氏一族家主,他不得不为家族考虑。

家族延续,朝堂立足,没有选择。

“冲儿,你怕吗?”

在临近宣城时,桓权侧眼看向桓冲,替他整理衣襟,问道。

“不怕,讨要父亲和祖父尸首是为人子应该做的。”

“好孩子,一会儿你跟着小叔父就好,一切有小叔父在。”

桓权拍拍桓冲的肩,看着不远处的城郭,强压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深呼吸,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只带着桓冲和两三个随从,孤身出使宣城,桓权不可能不害怕,毕竟不久前宣城太守江瑎才杀了她江氏掌权人。

透过迷蒙的日光看向宣城城郭 ,整个城池都笼罩在漫漫黄尘之中,城门口吊着几样东西,远远瞧着,像是几个布袋子,走近了瞧,才发现是几具尸首。

“祖父!父亲!”

桓冲滚下马来,朝着尸首痛哭磕头,声音凄厉,撕破长空。

桓权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桓冲身侧,撩袍跪下,对着尸首长拜作揖,道:

“叔父,从兄,桓权今日携冲儿来接你们回家。”

三叩首后扶起一旁痛哭的桓冲,道:

“走吧,我们去见见宣城郡守。”

桓冲看着城墙上飘摇的几具尸首,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的确不喜欢叔父父子,可看到他们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

乱世之中,命如浮萍。

王侯将相尚且如此,庶民百姓又待如何?

“来者何人?”

两人的举动早引起城上守军的注意,见两人逼近城门,城上之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国家混乱,诸侯征伐,各个郡县各自为势,城门早闭,进出都需查看书房凭引,桓修父子二人正是因身份暴露而被杀。

“颍川桓权携侄桓冲求见宣城太守。”

桓权站在城下高呼。

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一队兵士随即出城将几人包围,桓权就在兵士的簇拥下前往宣城郡府,路上不少百姓见状,议论纷纷。

至郡府,府中门吏伸手拦住桓权身后仆役,道:

“府君有令,只许两位公子进去。”

随即两人就被一推搡,还不待两人反应,大门随即紧闭,桓权听着大门关闭的声音,看着身侧惊慌的桓冲安慰道:

“放心,一切有小叔父,走吧。”

刚刚迈进府中庭院,只见一对兵士持戟列成两列,挡住了前方道路,而前方厅堂内正举办宴席,只见数十个锦衣之人正在饮酒作乐,瞧着桓权叔侄二人。

桓权看着前方武库森森,戟戈相交,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伴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分毫不移,心中明白,这是宣城郡守给她的下马威。

桓权抬眼看向厅上主位上的人,朗声道:“这便是宣城府君的待客之道吗?”

声音不卑不亢,完全没有被眼前横亘的兵器给吓到。

“桓公子,若你现在回去,本官或许还可留你们叔侄一命。”

桓权冷笑一声,道:“若不回了?”

“那就请两位公子越戟而过!”

桓权将桓冲护在身后,一步步向锋利的戟戈走去,眼看着那戟刺破衣服,离脖颈不过数寸。

眼前的戟戈猛然收回,桓权就这样一下又一下越过重重戟戈,站在了江瑎面前。

江瑎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面容却极为清俊,竟比女郎还有秀丽三分,身着孝衣,难掩周身隽雅气质,目光朗朗,似银河辰星,瞧着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小小年纪却能临刀剑而不惧,面仇敌而不怒,气质卓绝,江瑎几乎是一瞬间就对眼前的少年郎有了好感。

“你难道不怕死吗?”

“小生听闻有德之君不斩孝悌之人,今权与侄求见府君,但为府君能归还亲长尸首,府君乃至德之人,必不会为难我叔侄二人。”

桓权此言说得进退得宜,既给了江瑎面子,明面上给他戴高帽,又在话语中保全了自己叔侄二人的性命。

若是这话过后,江瑎对桓权叔侄二人动手,天下人必然骂声一片。

魏晋时代,东汉遗风还未完全消散,虽然暗地里的龌龊事不少,可明面上大家都还是好面子的。

或许是越缺什么,越喜欢强调什么,魏晋时代,朝廷礼法往往极为重视名教,什么都爱强调一下声名,哪怕那东西本就虚无缥缈。

“哈哈哈!”

江瑎明知桓权是在讥讽自己刚刚恐吓的行为,却还是十分高兴,瞧着桓权伶牙俐齿的模样,心中是越看越喜欢。

弱者的反抗在强者眼中都带着几分可爱的味道。

“带回尸首,可没这么容易。”

江瑎笑够了,眯着眼睛带着威胁对桓权道。

“府君想要什么?”

桓权波澜不惊问道。

“本官看你腰间带剑,正好我府中有一剑客,你若能胜他,本官就允你带回尸首。”

“好。”

桓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身边的桓冲有些担心,上前拉住桓权的手,桓权无声对桓冲摇摇头。

她早就知道宣城一行不会太过顺畅,若是不费一番功夫,怕是事情难成。

“只是除讨要尸首一事,小生还有一事还请府君不妨一听。”

“什么?”

“不知府君以为今天下当主何人?”

桓权这话问得太过于大胆,以至于在场众人一时噤声,都只怔怔看着桓权,江瑎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心中也是一阵惊骇,一时猜不透他的目的,只得小心应对,面色阴沉,道:

“桓公子这是何意?”

“桓某以为今京都虽逆贼猖獗,然义军四起,皆欲讨伐逆贼,以正朝廷纲纪,以护天子正统,不知府君认为桓某所言是否?”

江瑎已经变了脸色,看着桓权的目光也不再是单纯的欣赏,反而多了几分警惕和猜疑。

眼前之人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兔子,他可是一只随时可以偷袭的小狐狸。

“你不是来讨要尸首的。”

江瑎几乎可以肯定桓权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仍觉意外,眼前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竟有这份胆量深入敌营,说这样威胁的话语。

就算是成年人,也少有人敢如此坦然出使敌营,这两个少年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些。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要讨伐本官吗?”

江瑎的反问已经露出森森杀意了,杀掉讨要尸首的孝子的确会惹来骂名,但杀掉刺探消息的间人可不会。

就在江瑎此话一出,那些已经收起的戟戈再次横亘,拦住了桓权离开的去路,只待江瑎一声令下,这些兵士就会冲上去将桓权二人砍成肉泥。

“桓某已然说过,宣城府君是至德之人,有德之人又怎会是逆贼呢?”

桓权轻笑一声,视眼前刀剑利器犹如无物,眼神肃然,完全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江瑎闻言也轻笑一声,他见过不少年少卓越者,却第一次见到这样面不改色说谎的人,心中嗤笑,道:

“不愧是颍川桓氏的公子,今日本官也算长见识了。”

果然是不要脸啊!要不然怎么人家就能当大官,成为首屈一指的世家,果然是家学渊源。

“府君过誉了。”

桓权自然听出江瑎的阴阳,别说他,就连桓冲也听出来了,心中颇为不忿,眼中毫不掩饰对于江瑎恨意,都被桓权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府君想必也听闻前线战事胶着,想来近来也是辗转难眠吧?”

桓权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说,他只按着自己的节奏来,一步步将江瑎引到自己为他设的话语圈套中来。

宠辱不惊,安然自守。

若非如此,她焉能在这乱世之中成就一番事业。

“看来桓公子猜错了,本官近来睡眠好得很。”

江瑎心中大骇,没想到眼前少年竟能洞若观火,可他并不愿轻易承认,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孩面前露了怯。

“府君能得一夕安寝,乃是幸事,只是不知数月后,府君是否还能好眠?”

桓权的目光直视江瑎,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直视人心,江瑎第一次在一个少年身上看到了威胁,冷汗不由沁出,连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来人!将这两人推出去斩了!”

江瑎已经意识到再深谈下去,他一定会被眼前少年影响心神,几乎不带一丝犹豫,就唤刀斧手要就地斩杀两人。

闻言桓冲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时刻准备出手,桓权却不待刀斧手靠近,哈哈大笑起来,道:

“看来我这治失眠的药方,注定是无法得见天日了。”

“慢着!”

就在桓权马上就要被推出去时,江瑎终于开口叫停,挥手让刀斧手和院中的兵士都退下,桓冲默默将剑收回剑鞘,眼神狠辣看向江瑎。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江瑎看向桓权,目光中满是探究,对于眼前少年郎,他已无法等闲视之,这人太聪明,城府颇深。

“前线战事府君应该比桓某更清楚才是,若府君能及时弃暗投明,桓某相信梁大将军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桓权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盟书递上,江瑎让书令将桓权手中书信拿上来,打开信封一看,脸上明显有多触动。

“当真?”

“桓某为府君计,想来府君定会需要这东西的。”

“大胆!无知小儿!竟敢在大将军面前胡言乱语!来人!将这两个捣乱的贼子推出去斩了!”

这时一旁坐着的山羊胡中年男人不待江瑎回答,当即就起身要斩杀桓权二人。

“诶!不忙,周主簿,且听听他怎么说,再行处置不迟。”

江瑎很明显已经开始摇摆了,他并不想杀死桓权二人。

“府君,为将者最忌三心二意,别忘了,不久前您可是才处死了朝廷的太仆桓修?这两个小子妖言惑主,分明就是要置府君于死地,还请府君三思。”

周主簿言辞恳切,拱手作揖,江瑎一时摇摆不定。

杀死桓修父子一事,他的确再无退路。

可若真能助梁冀一马,他日叛乱平定,他也可以分一杯羹。

“府君,想来您也不想遗臭万年吧?还是说您真的认为苏钧区区数万人马,真能抵挡住天下义军?

苏钧不过是一寒门小吏出身,侥幸于乱世之中建立功勋,如今朝廷稍有不顺他意,他便举兵造反,这样人就算得到天下,又能坐稳几天了?

更何况苏钧起兵以来,一直困守扬州之地,而四方义军源源不断,剿灭叛军不过是时间问题。”

桓权急急说道,她没有去反驳周主簿的话,反而站在江瑎的角度,句句都是为他考虑,半分没有提及自身,反而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江瑎看着桓权,心中微微颤动,很难想象这番对局势鞭辟入里的分析竟会出自一少年郎之口。

若苏钧必败,那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已经上了贼船,现在他后悔了,想要下船,可谁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桓权说苏钧是寒门小吏出身,他江瑎何尝不是出身寒门,若非看不到任何升迁的希望,他也不会被苏钧蛊惑。

光耀门庭,封侯拜相,江瑎也想尝一尝权倾天下的滋味。

苏峻叛乱前为大司马,掌天下兵权,权势滔天,江氏本就依附苏钧,造反这条路自然也跟着苏钧走了上去。

像他们这样的寒门,除了依附世家,无路可选。

苏钧若成,他自然也可官拜九卿,苏钧若败,他只会沦为这场叛乱的陪葬品。

江瑎不愿去想苏钧若败会如何。

成大事者,当断则断!

搏一搏,封妻荫子,名垂青史!

成功的诱惑太大,江瑎愿意一试。

杀死前去桓修时,江瑎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他给大司马苏钧的投名状。

成大事,总是需要付出些代价的。

只是他没想到义军聚集的会这么快!苏钧的人马压根就不是义军的对手。

“桓权,若本官答应投诚,可以得到什么?”

“大将军曾做出承诺,若有及时归返者,不计前嫌;若有郡县援军者,有封侯之赏。”

桓权知道江瑎的心房已经被自己攻破了,上前一步继续说道。

“府君,您可不能被这小子给骗了!大司马久经沙场,怎么可能会败!贱人!竟敢在这诓骗府君,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

周主簿见桓权还在说,心中恼火,直接拔出腰间剑就朝桓权脸上辟下去,却发现剑刃停在桓权额头上三寸的地方纹丝不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桓权竟然空手接白刃,刀刃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手掌往下落,桓权目光尖锐,瞪着周主簿的眼睛,道:

“主簿如此着急杀桓某,到底是为了府君,还是为了自己?”

“自然是为了府君?”

“是吗?可据我所知,主簿的叔父可在苏钧府中担任掾属,主簿这些年也没少收受贿赂,袒护族人吧。”

桓权抬眼看向周主簿,眼神狠辣,宛如利剑,少年的锋芒是不懂得掩饰的,周主簿被桓权盯着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桓权从周主簿手中夺过白刃,沾血的利剑仍在青石上,发出“哐镗”一声脆响。

“桓权,你不过是一小儿,一介白衣,安知朝廷大事?来人,将人撵出去。”

又有一人起身,指着桓权骂道,一上来就进行人身攻击,桓权看向说话之人,是一着绿衣的中年,蓄着长须,面容瘦削,两颊微陷,人中偏长,颇有些凶恶之像。

“先生所言实在大谬!自古建功不论早,岂因年少轻少年?甘罗十二即拜相,霍去病十八便封侯,桓某虽年轻,却也知忠义二字。

岂不强过先生,空度年华,礼仪皆忘。”

桓权怼起人来半分不让人,直叫一旁的桓冲都要拍手称一个“好”字,叫他看不起人,活该被骂。

“你!哼!”那人一甩袖冷哼一声,道:“无知小儿,我不与你计较。”

“小子休要猖狂!我且问你,你既说甘罗之事,不知你一介白衣,有何功绩于朝廷?”

“尚无。”

“既无寸功于朝廷,何言朝廷大事?”

“社稷兴亡,匹夫有责。凡天下有志之人,皆可言朝廷之事。昔日曹刿亦不过微末之人,却能以其志助战鲁国,成一桩美谈。桓某为府君计,有何不可?”

面对接二连三地问难,桓权一一回答,毫无惧色,言辞凿凿,侃侃而谈,直叫主位上的江瑎看了个精彩。

眼见自己这般的谋士接二连三落败,江瑎终于叫停了论战,看着桓权,捻须笑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见士衡公子,我方知也。”

“府君过誉了。”

桓权只躬身作揖,却不见半分卑微,目光灼灼,一场论战下来,他反倒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神情舒展,颇为自得。

“士衡公子远道而来,想来必然乏累,不如先请回驿站歇息,待明日本官再行回复公子。”

“府君……”

桓权闻言皱眉,上前还要说些什么,这事拖一天便多一天风险,桓权眼见如今利好在己,自然希望当下就能定下来。

江瑎却只挥挥手,神情倦怠,分明是不愿多谈。

桓权见状知是只强求不得,只得悻悻而归。

驿站内,月色洒满中庭,一片银白,宛如水面波光,桓权立于廊下,心中总觉惴惴不安。

兵行险招,桓权也不知结果如何,若是江瑎不愿合作,届时她与桓冲必然有性命之忧。

她观察今日江瑎反应,分明是已经被说动的模样,然而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而这一晚必然变数颇多。

“小叔父。”

桓冲走上院中石阶,来到桓权身侧,躬身唤道。

“还没睡?”

桓权看了一眼桓冲,问道。

“嗯,睡不着。小叔父也睡不着吗?是因为白日的事吗?”

桓权摸了摸桓冲的脑袋,给桓冲一个温柔的笑容,眨了眨眼睛,道:“害怕了?”

“有一点。”桓冲摇摇头,继续道:

“不过有小叔父在,冲儿一点都不怕。”

“叔父也怕,害怕无法安全带你回去,要是冲儿有事,叔父可就真没面目见你伯父了。”

“冲儿相信小叔父。”

桓冲抬起头看着桓权,眼神中是无比坚定的信任,桓权内心微微触动,摩挲着桓冲的头发,笑道:

“叔父一定会将冲儿平安带回去的。”

“可是冲儿有一事不明。”

桓冲眨眨眼睛,扯着桓权的衣襟,不解道。

“冲儿是想问,为何叔父要拉拢宣城郡守吧。”

“嗯。宣城郡守是我们的仇人,他们还将我祖父和父亲的尸首悬挂在城门,这分明就是逆贼,小叔父却还要费口舌与他们辩论,冲儿不懂。”

桓权蹲下身,面对面看着桓冲,眼神柔和,桓权知道这件事若不给桓冲解释清楚,必然会成为桓冲的一个心结,耐心为桓冲解释起来。

“冲儿以为一家与一国,哪一个更重?”

“自然是一国。”

“是啊,国事为重,江瑎是我桓氏一族的仇人没错,但现在前线战事胶着,若能得宣城郡守之力,平叛就会容易许多,打仗这件事,总是劳民伤财的,越早结束对整个国家来说,自然是越好的。”

“可是江瑎似乎并不愿意。”

“这才需要使臣劝说啊!在我们到来之前,江瑎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第二种选择,所以才会做出杀害朝廷命官这样的恶事。

江瑎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是能拉拢他,避免一场战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谓之上策。”

桓冲闻言点头,迷惘的目光也渐渐清明起来,只是他还有些不能理解的地方,拉着桓权的手臂,道:

“只是为何要小叔父来啊?这么危险,白天那剑分明就要劈下来了,冲儿真的很担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冲儿,很多时候好东西不会摆在那里,任你去取用的,只有费一番功夫,冒一番险,才可能得到。

好东西大家都想要,只看谁更敢豁得出去。”

桓权的目光霎时间变得尖锐狠辣,争!是她能在这乱世立身之本,她不仅要争生存,争名利,更要与整个时代一较高低。

桓冲懵懵懂懂点头,只是看着桓权猛然变化的神情不由畏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小叔父,锋芒毕露,杀意森然。

“冲儿,你还小,还不太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等你有一天明白时,小叔父希望你不要犹豫,刀必得握在自己手中,机会可不是等来的。

知道为何出使之人必得是我桓氏族人吗?江瑎杀死的是我们桓氏族人,除了我桓氏,谁敢冒得罪我们桓氏的风险出头。

拉拢江瑎是为天下,可这份功劳只能我桓氏来拿。”

桓冲似懂非懂点点头,他还是没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愿意耐心听桓权为他解释,仰着脑袋,一动不动盯着桓权,听着小叔父为他解释。

“今日是我桓氏出使,此事若成,朝廷可欠下我桓氏一个大人情,这个人情可是笔巨大财富。

凭着这笔财富,冲儿日后仕途必然顺畅。”

桓权嘴角微微上扬,她可不干亏本买卖,这招虽险,胜算却大,收获更是难以衡量。

夜半时分,屋顶传来异响,数十个黑衣人踏着屋顶上的瓦片,翻过高墙,越进院子里来。

桓权侧身躺着榻上,闭目养神,闻声顿时睁开眼睛,怀中抱着的剑,悄声从榻上摸了下去,脚步轻移,唤醒了不远处的桓冲,桓冲当即就要喊叫,被桓权捂住嘴,对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个黑衣人先从窗口吹了些迷烟,过了片刻后,才用刀撬开门闩,随即破门而入,径直来到屋中摆着的两张榻上,直接拿刀砍了下去。

只砍得棉絮飞扬,却不见半分血迹,拉开被子一瞧,里面哪里有什么人影,只是两个枕头。

就在几个黑衣人大惊之时,桓权突然从房梁上突然,拿着剑出其不意接连抹了数人的脖子,速度之快,手段之狠辣,叫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离门口近的两个黑衣人见形势不对,便想夺路而逃,房门却突然被关上,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毫不留情,直接用手中剑朝两人腰上砍去,两人当即倒在血泊中。

相比于桓权的一剑毙命,这两人明显就要倒霉多了。

桓冲第一次杀人,手段虽是干净利落,力度却不够,再加上对人体熟悉程度不够,只能将人重伤。

听着两人痛苦的哀嚎声,桓权快步来到桓冲身边,握住桓冲的手,在其中一人的心脏上悬住,随即狠狠刺下去,鲜血顿时喷洒而出,溅到桓冲脸上,桓冲本能闭上眼睛,桓权却仿佛一只鬼魅般在他耳边道:

“冲儿,杀人需得一击毙命。”

桓权松开握着桓冲的手,看着另一黑衣人,道:

“接下来,冲儿该自己做一次示范了!”

语气冷冽,宛如三九寒冰,桓冲还未从初次杀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桓权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饶命!饶命啊!我说!我什么都说!”

黑衣人完全被桓权二人的狠辣吓破了胆,一股难闻的气味混杂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桓权抬手捂住鼻子,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桓冲。

桓冲颤颤巍巍拿起剑走向另一个卧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却迟迟无法举起剑来,犹豫半晌,回头看向桓权,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叔父,我……我不敢!”

桓权俯下身低声在桓冲耳边道:

“想为你父亲报仇吗?想的话就举起剑来朝着心脏刺下去。”

“可是……”

桓冲仍旧有些犹豫,他听着黑衣人哭爹喊娘凄厉的求饶声,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下狠心,还想替黑衣人求情。

桓权仿佛能看透桓冲心思,擦了擦桓冲脸上的血迹,语气却不带一丝感情,道:

“记住,他是奉命来杀你的!为将者,心可不能软!想一想,今晚若非我们机警,躺在这地上的可就是我们了。”

桓权并不急着杀死黑衣人,循循善诱引导着桓冲起杀心,她很清楚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杀心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乱世,若不是我杀你,便是你杀了我。

仁慈,是乱世最可怜的笑话。

“动手吧!”

桓冲终于举起剑闭起眼睛朝黑衣人刺去,桓权冷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睁眼!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死在你手中的。”

桓冲被猛然一喝,睁开眼睛,亲眼看着自己的剑刺进黑衣人胸口,鲜血从对方的口中涌出,目眦尽裂,手指奋力狠抓地面,留下一道道痕迹,挣扎半晌,终于不再动,只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桓冲。

桓冲猛然松开手,完全不敢相信,失神道:

“杀人了!我杀人了!”

桓权的声音再次在他背后响起,

“记住你现在这种感觉,这就是杀人的感觉,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轻易在你手中逝去。

你的父亲就是这样轻易死去的,若你无法在这乱世立身,你也会这样轻易被人杀死。

夺取生命是件很容易的事,因此为上者,必须得慎杀。”

桓权走上前去拔出黑衣人胸口的剑,鲜血顿时喷溅出来,喷洒桓权一身,桓权却仿佛未觉,将剑重新递给桓冲,见桓冲没有反应,掰开他的手指,将剑塞进他手中。

“叔父,你当初杀人时,怕过吗?”

“第一次杀人总会怕的,可乱世之中,总要学会握剑杀人的。重要的不是杀人,而是杀了谁。

手中握剑,是为杀贼,是为护国,是为平天下,则心中无所畏惧。”

桓权用布擦拭着自己佩剑上的血迹,语气轻柔平淡,甚至还有着几分耐心,与刚刚判若两人。

桓冲只是怔怔地点头,他还有些没回过神。

桓权丢给他一个包袱,道:

“先去换身干净衣服。”

说完桓权便打开房门,一股凉风顿时涌入房中,血腥气被冲淡了不少,看着桓权走出房门,桓冲立马望过去,道:

“叔父是要去哪儿?”

“我去寻驿丞,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桓权一身血衣持剑走入前厅,沿途的仆役见到满身如同杀神的桓权纷纷避让,胆小的甚至吓得瘫在地上。

驿丞战战兢兢走上前,拱手作揖,道:“桓公子有……有何贵干?”

桓权抬起眼皮,傲慢而又矜贵,满身血污,分明是地狱阎罗,却又清傲非常,提剑拱手,道:

“烦请驿丞通禀府君,桓权求见。”

“可现在是深夜……”

驿丞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桓权打断,桓权直起身子,目光轻轻扫过驿站前台,低笑一声:

“想来今夜宣城应有不少人无眠吧。”

“啊?”

驿丞没听清桓权的话,错愕看着桓权,桓权看向自己房间所在的方向,道:

“驿丞难道不派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此事驿丞早就知道?”

驿丞一时噎住,这个少年太聪明了!驿丞心中不由涌出恐惧,却还强装镇定,道:

“是!是!是该叫人去看看的!来人!去桓公子的房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烦请驿丞通禀府君,他会想见我的。”

桓权看穿了驿丞的慌乱,却并未点穿,只是一意求见江瑎。

江瑎听人禀报驿站惨状时,心中一惊,手猛地一拍桌子,怒视着驿丞,道:

“桓权他们竟敢在驿站杀人!”

“是,回府君,而且不止一人,死状凄惨。”

“你们为何不着人立即拿下?”

“桓公子身份特殊,下官等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示府君。”

“立刻着人拿下!不得有误。”

“是!”

驿丞领命正要离开,江瑎又叫住了驿丞,“慢着!你刚刚说那些人是在哪里被杀的。”

“桓权房内。”

“房内?这些人为何会出现在桓权房内,他们是什么身份?”

“这……”

驿丞一时无言以对,垂首侍立,这些东西他一个小小的驿丞如何能知道。

“罢了,先让桓权来见我,另遣郡中刑曹调查此事。”

“是。”

驿丞有些意外,不明白郡守为何突然变了主意,明明一开始听闻桓权叔侄二人杀人时,郡守是很生气的。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领命离开。

“士衡公子深夜动静可不小啊!”

江瑎的语气生硬中带着几分讥讽,对于桓权的行礼完全不予理会,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简。

桓权直起身来,平视着江瑎,道:

“府君到底在害怕什么?”

“嗯?”

江瑎因桓权的问题疑惑抬起头看向了桓权,来见他之前桓权已经沐浴过,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一身素白衣衫,头裹白色缁撮,目光清澈,当真犹如高山白雪,只可惜白雪蒙尘。

“府君想来今夜无眠是在犹豫吧?让桓某猜猜府君今晚都见过哪些人。

府君应该已经见过苏钧使臣了吧?对方是不是权您杀了我,可您为何没同意,您想在我这寻一条出路。”

桓权的话急促铿锵,一击便打在江瑎的心脏上,江瑎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似乎比白日要张扬许多,眼神一寸寸侵略着江瑎的心房。

“你如何得知?”

“显而易见的。府君是苏钧一手提拔,知遇之恩您得报,可您也知道,如今形势,苏钧必不能久,您并不想给苏钧陪葬,只是苦无出路罢了。

如今朝廷义军主动请求结盟,您不想错过,可您又担心,杀害朝廷重臣一事会被追究,所以您犹豫了。”

江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完全被桓权猜中,愣在原地看着桓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桓权踱步走了一圈,继续道:

“只是府君这一犹豫,我叔侄可险些命丧黄泉。”

“什么意思?”

“府君可知今晚之事由何而起?”

“什么意思?”

“正因为府君态度不明,有人自然是要逼府君一把。若今晚我叔侄二人死在宣城,府君您可就彻底没了退路。”

“你是说那些人是来杀你们的!”

江瑎一惊,冷汗浸湿后背,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明明已经入秋,江瑎心中却升起一股燥热。

太险!

江瑎不敢去想桓权叔侄死在宣城的后果,他竟完全忽视了这一层。

冷静下来,江瑎上下认真打量了桓权一番,道:

“你桓氏一族当真不会追究桓修一事吗?”

这是江瑎最害怕的事,毕竟桓修身份太过特殊,之前他一心一意效忠苏钧,下手自然狠辣果决,如今他却不得不考虑起此事的后果。

“府君可放心,桓权定不追究此事。”

“那就好。”

江瑎终是长舒一口气,答应桓权联合义军的请求。

眼见目的达成,桓权却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看着江瑎,江瑎颇感奇怪,道:

“士衡公子可还有事?”

“口说无凭,还请府君拿出点联盟的诚意来。”

在彻底看透江瑎心思的那一刻,攻守易势,此刻不是桓权请求江瑎,而是江瑎这位逆贼展现自己归顺朝廷的忠心的时候了。

“你想如何?”

“府君身边有个有不少苏钧的人吧?既然已经决议归于朝廷,这些人也就没存在必要了吧。”

与当初苏钧逼江瑎杀桓修父子一般,如今的桓权同样要求江瑎做出同样的事来。

乱世之中,人性反复,要是不彻底斩断退路,谁又会相信了?

“这……”

江瑎犹豫了,他并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毕竟现在苏钧还挟持着天子,胜负尚未决断,他并不想背叛苏钧。

既然苏钧和义军都需要他,他何不坐山观虎斗,谁赢他帮谁。

风险最小,利益最大。

坐收渔翁之利。

桓权冷笑着,江瑎想得倒是挺美的,桓权继续道:

“府君可知汉武帝时戾太子事?”

江瑎不明桓权突然提及历史,是什么意思,好奇看向桓权,桓权背手而立,侧身对着江瑎,傲如修竹,他只得将目光投向年纪更小些的桓冲。

桓冲则走上前,拱手道:

“不知府君可曾读过太史公《报任安书》?”

“自然是读过的。”

“书中所提及的任少卿因何而死,府君想必也是明白的。”

桓冲的目光直视江瑎,小小少年在波诡云谲的政局中早早学会掩饰自己心中情绪,目光锐利,却将恨意死死压在心底,只留下满眼清明。

江瑎身子一怔,已经不需要桓冲在细说,他什么都明白了,有些泄气扶着凭几,内心的轰然崩塌,让他无暇再顾及脸面。

任少卿就是因为在戾太子一案中袖手旁观,后被论罪腰斩。今日乱局中,他可保得一世安稳,可他日无论是苏钧胜,还是义军胜,谁都不会放过他的。

手中握有兵权,又地处兵家必争之地宣城,他没有坐观虎斗的资格。

他必须做出选择。

“你让我想一下。”

江瑎扶着额头,额头的青筋拽着脑袋疼得厉害,他实在不愿去想其中的利害,太疼了!太麻烦了!

一旦选错,满盘皆输,整个宣城江氏都会成为这场乱局的陪葬品。

“府君,桓某得提醒您,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这是您仅有的机会,因为梁城义军已经南下,留给您的时间不多了。”

桓权说完,对江瑎拱手相让,后退三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江瑎深呼吸一口,睁开眼睛看向桓权,强装镇定,可他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他,早在他松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掉入局中,逃不开躲不了。

乱世之中,家族、性命成了一条缰绳拴着一个个人不由自主走向深渊。

“可否换个要求?”

“府君,我桓氏的人不能白死,叔父父子两条命总得有个交代,您也不希望这笔账算在您头上吧?”

桓权抬眼直勾勾盯着江瑎,没有半分退让之意,语气已经不自觉带上几分威胁,她抓住了江瑎的软肋。

桓权知道江瑎在害怕什么,她不妨放大这份恐惧,让其为自己所用。

空手套白狼的事她桓权可不认。

桓权一步步向前逼近江瑎,站在离江瑎三步远的距离处,居高临下俯视着江瑎,道:

“府君应该知道,我桓氏一族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江瑎躲避着桓权审视的目光,少年的目光攻击性太强,明明一身布衣,不饰锦绣,却有着天然的矜贵傲气。

“我可以杀了他们,可同样的,你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桓权后退半步,江瑎顿时感觉威压减轻,他起身来到桓权面前,道:

“我有一女,与士衡公子年龄相仿,可称佳偶。若江桓两族联姻,我宣城江氏自然愿意助义军剿灭叛贼。”

桓权面目难掩错愕,“联姻?”她一时也看不清江瑎的想法,却没法立刻拒绝,江瑎已然松口,她绝不能再冒险。

“府君有所不知,桓某尚在孝期。”

“孝期又有何妨?先定下婚约,待孝满,再行嫁娶。”

江瑎是铁了心要与桓权联姻,桓权心神微动,却没有拒绝,到底是应了下来。

江瑎叫人将苏钧拿下隐藏在城中的斥候、使者集体斩杀于郡守府前,鲜血满地,头颅滚滚。

桓权叔侄二人就在一旁角楼上看着,两人目光冷漠,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如何?士衡公子可满意否?”

桓权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几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罢了,桓某该恭喜府君才是。”

“什么?”

江瑎追问,他实在是欣赏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勇有谋,出身大族,果决狠辣,江瑎几乎可以断定,此人日后成就必然不小。

这个人他得拉拢着,没有什么比婚姻更牢固的纽带了,待他日桓权飞黄腾达,难道还能少了他这个岳父吗?

苏钧这座靠山注定是要倒下了,他得寻找一座新的靠山。

“恭喜府君弃暗投明,来日叛乱被平,府君定能如愿封侯。”

桓权笑着给出了承诺,江瑎并不怀疑眼前桓权的本事。

江瑎恐桓权反悔,特意在府中为两人定亲,后派遣三千人马护送桓权等人回荆州。

出城之后,桓冲方才询问叔父,“您为何要答应江瑎定亲?”

“我若不应,他必然怀疑你我用心,更何况一桩婚姻罢了。”

“可这样的话,难道我桓氏一族真的不报仇了吗?”

桓冲不甘心,他看向祖父和父亲无头的尸首,心如刀割,若是不能报仇雪恨,他枉为人子。

“冲儿,答应江瑎是我,不是你。桓氏一族的家主是你伯父,也不是我,我只答应我桓权不计较此事,可不代表你可以不计较。”

桓权的语气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前尘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