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温暖的围脖绕过颈间,软绵绵的貂皮抚上脸颊,小六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温暖的貂皮是边境御寒的宝物,也是普通的穷苦百姓享受不了的稀罕物件。
据说冯三早年在江南做镖师,即使天灾**之时一路逃到北国苦寒之地,也愣是凭借一身好功夫在扎隆县混到有模有样。
冯三是打猎的好手,猎到的貂常常能卖个好价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自从一场风寒带走父亲,她和娘亲就过的很艰难,没有了男丁,她们就被剥夺了土地,没有了土地,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饿死。
这是多么残忍又显而易见的结局,即使是始龀之年的小六也是在深刻且清晰地感受着强烈的恐慌和焦虑。
然而此刻,温暖的貂皮驱赶掉深秋北风的寒意,也让这个小孩子惶恐多日的小心脏平稳落地。
“不久就要入冬,今年估摸着会更冷一些,多穿点,仔细不要冻着了。”
伏鸢整理好小六的衣襟,虽然这么说着,但他明白,若是家里还有余钱的,怎么会让孩子冻着。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缘故,伏鸢对他人的善恶格外敏感,亦或是小孩子的心思明晃晃太明显。
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眼神、局促不安的小动作,刺痛了他的心脏,恍惚间幻视了曾经的自己。
别怕,从此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说,对小六,也对记忆深处那个惴惴不安的伏鸢。
牵着小六走出小木屋,伏鸢才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的模样。原来冯家真的能算是“富贵人家”,两间小木屋,一圈篱笆围栏,甚至还养着一只羊和几只鸡鸭。
布帛聊御寒,粗粒聊支饥。
是这个小县城里大多数百姓的真实生活。
不至于饿死,却也只能勉强过活,但是这样的现状已经能够维持社会相对的平稳安宁了。
在他的继承记忆里,兴朝建立之初,那是典型的通过战争实现王朝更迭后的社会景象。横冲直撞的起义军就是发了疯的猛兽,一鼓作气的把这本来就病骨支离的山河彻底打碎。
收拾旧山河不是容易的事,仅从民间生活来看,能在十来年的时间里,把民不聊生转变到勉强温饱、生活稳定,足以证明这个小世界的统治阶级还是不错的。
嗯,不错。
“一大一小两个崽子杵那干啥!叫你麻溜的过来吃饭!”
粗犷豪迈的男声先行一步,随后堂屋里才探出一个男人来。四十来岁的样子,皮肤晒得黝黑还透着红彤彤的血色,穿着简单的麻布短打,这是冯父。
走进堂屋,桌边已经坐着一个妇人,清瘦秀气,身量看起来挺高。
刘丽娘坐的端端正正,些许疲惫却任然秀美的眸子飘忽着,忐忑地盯着桌沿。
冯鸢从此就算是她的儿子了,后娘从来难当,况且这个孩子已经十二岁,眼看着就要长大成人,要想跟孩子能亲近也估计要难。况且......况且,自己一无所有地投奔来了,还带着小六,这,这说不好听的就是在打秋风!人家凭啥要认我呀!
她越想越愁,越想越抬不起头,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孩儿冯鸢,见过母亲。”
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这一声母亲叫得刘丽娘收不住泪水,着急忙慌地用袖子按住眼角。她手忙脚乱地想做点事情或是说些场面话出来,嗓子却哽咽得像是糊了浆糊。
“好小子,这就喊上娘了,你爹还省了改口费哈哈哈。”
冯三拉着两个小的坐下,堂屋里的氛围瞬间活泼起来。
“那个啥,这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吃饭吧。”
冯三嘿嘿笑着,率先撸起袖子拿了一个包子塞进小六手里,“我寻思着小丫头应该爱吃甜的,早上和你娘特意上街买的糖包子,还热。”
脖子上的貂皮刚刚摘下,现在手里握着热乎乎、白胖胖的包子,小六自己一点都不冷,不仅不冷,简直快要烧起来了。
有点别扭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天自己一直“冯叔”“冯叔”地叫,哪知道哥哥上来直接就叫“娘亲”,小六此刻深感压力。不行!不能这样,要像哥哥一样勇敢!
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拿一个包子放到冯三手里,“谢谢阿爹,阿爹也吃。”然后迅速坐下,开始用力地啃包子。
这下轮到冯三被叫愣了,“啪”的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嘿嘿,有个闺女的感觉还不错。
伏鸢看了一眼企图把自己藏到包子里的小六,轻轻笑了一下,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应该让她感到压力了,真是聪明又敏感的孩子。以后要多多注意,这个年纪心理健康是很重要的。
童年只是短短几年,却能够影响一生。
“慢点吃,小心糖心会烫。”
无论是哪一世,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伏鸢都是毫无印象的。在福利院看到养母第一眼自己就能抱住她叫她妈妈。
但小六不一样,她有亲生的爹娘,而且她还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