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街东头有个开了几十年的老食肆,这店子虽然小,但味道也算得上青州一绝。湘君三人上了二楼雅座,小二很快便将酒菜上齐。
“小二,你这店今天我们包了。”
梁熙和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上打发他离开,只有沈逍看他有些不爽,忍不住嘟囔:
“切,臭显摆,小爷我平时吃顿饭都用金叶子的。”
正在吃茶的湘君被他的话惊得差点将茶水喷出来。
“金…金叶子!就为吃顿饭?”
“这算什么,小爷府上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沈逍有些骄傲,他父亲既是青州郡守,母族还是整个燕国最大的粮商和药商,日常支出自然是挥金如土。
“呵,是么,方才你不是追在周叔屁股后面要钱,嘶…是多少两来着?五百两也拿不出,你怕不是兜里揣一片祖传的金叶子,在配一小刮刀,走到哪里给人刮点沫子?”
“梁狐狸我给你脸了是吧!”沈逍在岸上重重一拍,撸起袖子就要和他干仗,梁熙和却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任谁看了也忍不住生气。
湘君见氛围不对,立刻伸手抓住沈逍挥来的拳头。
“沈公子,他可是心眼比嘴巴还毒的祖宗,你要是今天打了他,他讹上你怎么办?”
沈逍见湘君轻笑,唇边还露出两个小酒窝,心中的怒火就泄了大半。
“哼!看在赵大将军的面子上,不与你一般见识!”
“叫我赵湘君或者湘君就行,别说什么大将军。”湘君有些不好意思。
“好啊,湘君!”
沈逍故意将湘君两个字咬的很重,他眉飞色舞的收回拳头,傲娇地理了理蜀锦的袍子,继而又对梁熙和摆出一副挑衅的姿态。
梁熙和袖中的拳头早就攥得发狠,方才她笑得真是甜,见到沈家小子就这般高兴?
“喂,你别招他,今日还要请他帮忙呢。”
湘君压低了声音道,还一边用手捣了捣他的胳膊。
梁熙和心里这才舒服了点,微微仰了仰头,对那沈逍道:
“今天找你有正事。”
“嚯!梁熙和!你也有求我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逍张狂的小声险些就要让梁熙和拂袖而去。
“别激动,别激动!沈公子,其实是我有事找你帮忙。”
“哦,既然是湘君找我,那我当然愿意帮忙。”
沈逍夹了一片冷切牛肉丢在嘴里,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但说无妨。”
“我想知道,今年立春以来,谁家粮号进了粮食,而且数量最大?比如上万石”
“粮食?那当然得是我们沈家粮号了!”正说着,却突然又改了口。
“不对不对!这粮食都是秋收,如今各家粮号买的应该都是去年的陈粮,如果要巨量进粮那也得等到秋收以后了。哎……湘君你一个大将军问粮食干什么?是家里缺粮食?”
湘君有些泄气,摇摇头扶额沉思,这个说法确实与今天白天所说一致。
“那你可知道,立春后有哪家粮仓满了,比如突然上了一大批粮食,但却不对外售卖?”
梁熙和轻描淡写替湘君问了句。
“这……燕国各大粮号的粮仓多在青州,因为这边气候适合贮存,不易发霉长芽。如果真要进大货,那也一定是槽帮的人去码头卸货运回粮仓,而且当日还得举行封库的祭祀,那可是鞭炮齐鸣的,根本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你知道,如果真有这么多粮食留在青州却不入商仓,放在哪里才最隐蔽?”
湘君追问,既然沈逍都说商仓无法上新粮食那大概是藏在了别的地方。
“这个嘛……上万石粮食的话…有了!有了!默商!”
沈逍有些激动,他以前被父亲拽着学习经营时曾看到过“默商”之说。
“默商?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交易方式。传说青州西南部的滇南山林里,有一群似山魈般的古老民族。他们身材矮小、长相古怪,但却非常擅长攀爬,在丛林间来无影去无踪,而且非常怕生不喜见人。所以几百年来鲜少有人见过他们,古书上也当他们是杜撰的山野精怪。”
“对,梁大狐狸说得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沈逍不喜读书,所以记不住这些,但不想丢了面子便也装出了然于胸的样子。
“可这与默商有什么关系?”湘君还是不解。
“传说,人类要是想和他们做交易就将东西带入滇南山林,并且做好标记。如果他们想要这些人类的东西自然会取走,并且还会留下一些极为珍贵的山珍,有名贵的药材,也有些百年的木料,等数日之后,人类再进山去取回他们留下的山珍异宝,便算完成了交易。这个过程两方互不相见,也不会沟通,所以叫默商。”
梁熙和耐心解释完,才喝茶润喉。
“原来如此,可这不是古籍上记载的志怪吗?为何沈衙内会说出这样的交易方式?难道它真的存在?”
湘君这一问却让梁熙和心中一紧,他立刻追问。
“沈逍,你是在哪里见到默商之说的,这些都记载在绝世的古卷上,只有太学馆中藏有一孤本,你怎么会知道?”
“啊?这玩意还这么神秘呢?我爹之前教我经营时,有次无意在账本上看到的,觉得有些奇怪就记住了,但我也没细问,主要我对挣钱也没兴趣,只对花钱感兴趣。湘君我是不是……没帮上你啊?”
沈逍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看来他确实有些没出息,念书科考不如梁熙和,祖辈的经营之学也一窍不通。
湘君看出了沈逍的失落,便替他斟了杯茶。
“嗨,你别瞎想,默商这事我也不知道,普通人谁会读到这些东西,就算是知道了也之当它是文人编撰出的幌子,哪里会当真。沈逍你今天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这份人情我日后一定还你!”
听着湘君的宽慰,沈逍心里也好受许多,他长了这二十几年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他,心里便不自觉对湘君更亲近了。本来他帮湘君是为梁熙和,这人虽然混账,但却是他长这么大最好的朋友。
“赵湘君你人爽快,我觉得你不赖。这样吧!以后你就算我沈逍的朋友了!我不用你还什么人情,以后你来临川多找我玩,我带你去斗蛐蛐!”
说着两人将茶杯重重碰在一起,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好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你到朔州时,我会亲自烤最好的山羊招待你!”
“不过……沈逍我还想拜托你见事,那就是今日我们所说的内容,你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和谁也不能说!因为这关系着燕国的国运!”
湘君将手搭在沈逍肩上,语气郑重。
沈逍被她这番话感染,心里更加重视,这可是他生来第一次被委以重任,而且还担系着整个燕国的国运,那他不就是拯救燕国的大英雄了嘛!
“包在我身上,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这样吧,我再替你悄悄查查这个默商到底有什么猫腻,等我们事情了结,拯救了燕国,能不能给我个什么证明。我可得好好给我爹看看,他儿子也不孬!”
瞧着沈逍这番认真的说辞,大家都笑了,果然是个心性纯良的人。只不过他太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好!等事情水落石出,我会亲自向皇帝写折子,算你的功劳,你爹看见一定会很骄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湘君与沈逍击掌为约,梁熙和虽然敛去神色在一旁品茶,但心中也隐隐感到有一股暖流开始涌动。如今他蛰伏隐忍多年,终于等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
待安定了边军,就可以步步谋划朝堂,替当年因冤案惨死的人讨个公道。
……
“王爷,朔州那边来信了。”
梁嵩穿着一身简单的白麻中衣,靠在太师椅上翻看古卷,见王诘来报,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什么消息?”
“魏国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的信令一到,随时可以攻入朔州。”
梁嵩长呼一气,似乎很是遗憾。
“蛮夷之地,自古多兵灾……再等等,眼下太冷,百姓逃难不易。”
王诘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惊到,这人实在狠毒,明明是他勾结魏国攻打朔州,怎么还在这里装起来了?
“王爷慈悲。”
正说着,有小厮递来一封秘信,梁嵩看完后整个人却一改平和慈善的伪装,径直将那书伐扔在王诘脚下。
“哼…果然是我的儿子,看来他还是没有放下当年的事,所以才会这么帮着那个赵湘君,他呀,是想借人家的势。”
王诘看过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今天小世子竟然带着赵湘君在粮行打探消息,甚至还找了沈家的小子……
“王爷,如果小世子查粮饷,那这事恐怕瞒不了多久,况且沈家也难保不露出马脚。”
梁嵩伸手按着太阳穴,却突然笑出声:
“不愧是我梁嵩的儿子,这么多年他在上京放纵也不过是为今日。可惜,他还太年轻。这朝堂的水很深,我还有太多太多,没能教给他。现在他还算不得梁氏合格的家主,做事太急躁还真以为凭一个白丁出身的孤女,就能搅动风云了?……少年人,总是天真……”
“王爷说的是,以后小世子会明白您的苦心,知道您这些年都是为他。”
梁嵩起身,负手望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墨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中五味杂陈,这幅字是当年与他一同受教的**所写。这曾是他们共同的理想,但如今天地间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独自在这庙堂的浑水中沉沦。
他呆呆盯着那副墨字,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整个人却像是苍老了十岁。
“传我信令,朔州,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