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桉走出院子的时候,正撞上匆匆忙忙跑来的白盈柳。
她的样子和之前实在不一样。
宁桉侧身望过,白盈柳面色苍白,脸颊却有些泛红,像是气急了,眼底还有依稀的泪痕。
不对劲,宁桉狐疑地想,白盈柳一向善于伪装,没见到人时不觉得,现在见到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之前绝对不会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白盈柳没理宁桉,一溜烟推开门冲进屋内,反手重重地摔上门,一时间,屋内猛地爆发激烈的争吵声。
跟着她的那些丫鬟婆子被远远地甩在身后,犹豫着不敢靠近。
“她身上有一股药味。”江晏青看着紧闭的房门,确切地开口。
“药味?”宁桉心底发沉,“能闻出来是什么药吗?”
江晏青没有犹豫,“金石散。”
这词一出来,宁桉立刻顿在原地,眉心紧皱。
前朝的时候,有一种药叫活石散,谐音活尸散。有点类似于五石散,能让人控制不住情绪,变得暴躁易怒,时喜时悲,飘飘欲仙。
末帝的时候,这种药几乎风靡整个疆域,知道隆狩帝登基,快准狠地收缴整治了一番,才好转过来。
如今,活石散在景朝是禁药,私藏售卖者一概处死。
白盈柳所中的金石散就是活石散的改版,药效没有活石散那么恐怖,更像是一种催化剂,才没有被封禁。
只是市面上少有,主要用在一些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让人的情绪更加鲜活,更容易**熏心。
“白盈柳还没蠢到自己给自己下药,”宁桉思索,喃喃开口,“这药应该是威远候府下的。”
“她身体不好,据宁夫人说一直有每日诊平安脉的习惯,大夫也是从赵家带过去的,可以信任。”
“这么说来药量应该不重,不然不至于查不出来。”宁桉思绪混杂,威远候府大致分成两派,一派是威远候刘夫人和世子元宏玉,另一派隐藏着的是元叶生。
刘夫人意图侵占赵家的财产,元宏玉对白盈柳有几分真心,所以,哪怕元宏玉这人整日流连青楼楚馆,是最有可能拿到药的,也应该不是他。
可元叶生为什么要激怒白盈柳?
白盈柳不理智,和赵家夫妇争吵,关系闹得僵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真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宁桉想了想,和江晏青说了说自己的看法。江晏青摇了摇头,并不赞成,“元叶生这人手段阴险狠辣,十个元宏玉那种草包加起来都斗不过他,如果只是单纯地恶心刘夫人,不至于这样。”
宁桉心底逐渐升起一种荒谬的想法。
她看向主院,已经走出来一节路了,可争吵的声音依旧嘈杂,甚至还能听见白盈柳的怒吼声,可见里面吵得有多激动。
“元叶生是单纯地想要赵家放弃白盈柳?!”
宁桉不可思议,“可是为什么,他要和威远候夫人斗,争的是威远候府的家业。”
“只要白盈柳和赵家的关系不断,日后这钱可是源源不断流向他的口袋的?!”
总不能是元叶生看不下去赵家夫妇受制于白盈柳,想要帮人排忧解难吧?
宁桉一时无语,深刻觉得自己真是搞不清楚这些人的想法。
“要把金石散的事情告诉他们吗?”江晏青问。
宁桉思考片刻,“这药对白盈柳来说有没有生命危险?”
江晏青:“没有,药量不大,控制得很好。只要断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
能有银子去青楼的花的人又不是傻子,若是真的有危害,哪里会忍下去?
“算了,”宁桉表情冷淡,“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有人主动帮我们动了手,又何必辜负人家的心意呢。”
江晏青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金石散并不会改变人的思想,她今日里所作所为,都是昔日隐藏压抑着的罢了。”
“早晚会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江晏青神色莫名。
宁桉乜他一眼,没说话,心底泛起微微的狐疑。
能闻到那点细微的药味,还知道是金石散,江晏青懂药理?
郡主府调查的结果里面,可没这一点。
宁桉把事情压在心底,和江晏青一起出了府,坐上马车往西城驶去。
另一头,日头渐渐西沉,赵家大门前依旧围堵着一群书生,可直到宵禁快要到了,也没见人出来。
“奇怪,柳兄他们进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门外,国子监的几位监生一脸焦急地晃来晃去,他们一行人清晨出了监门,最迟宵禁就要回去,眼看着再来半个时辰卫兵就要出来赶人了,柳生竟然还不出来。
“这……不是说赵家少爷……柳兄该不会……”
一时间,监生穆林有些紧张,他话一出口,其他几位的脸色也都变了。
门外其他人倒是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多,大都一脸焦急地看着赵家大门,翘首以盼。
林立业的故事无疑在这些不得志的读书人心底掀起波澜,他们也都看过赵家那张纸上写的内容,无比好奇这个什么一日求学是不是真的。
等的心焦如焚。
更夫又打了一次更,穆林几人彻底坐不住了,柳生向来颇有时间观念,怎么会忘了宵禁?!
“让让!让让!”
几人吆喝着,一股脑地挤开拥挤的人群,挤到赵家管事前张嘴就要问。就听见卡兹一声,漆木大门被缓缓推开,赵辰乾亲自带着几人走了出来。
“柳兄!”
穆林急忙大喊,可他的声音被其他人五花八门的问询声压了下去。
“怎么样?!那个什么模拟考场,是个什么东西?!”
“当真有先生在里面候着随时可问问题?!”
“哎,别挤我别挤我,兄台!里面是不是有很多藏书?!”
一时间赵家大门前群情激奋,吵得巷子里人家纷纷探出头来望。
赵辰乾满面含笑,到底是世家子,笑起来的时候,高大的身形竟然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暗淡灯火里一看,和赵聿政实打实的相似。
“多谢诸位厚爱,我也不多说,一人求学究竟是什么样的,还请几位兄台絮叨絮叨?”
众人的目光刷地看向了柳生几人,朱红的灯笼下,几人都是涨红了脸,嘴角强压不住地笑意,精神十足地亢奋,只是不知道怎么地,形容狼狈了些。
穆林眼睛尖,一下子注意到柳生袖口上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紧张得快蹦起来了。
赵家是不是威胁他们了?!
他忍不住,连忙地往前挤,真真切切地吼,“柳兄,柳兄你不要怕!”
“他赵家算什么玩意,我们后面还站着国子监呢!你说出来,我们请夫子替你做主!”
穆林吼得撕心裂肺的,可惜别人激动叫嚷的声音比他还大。柳生倒是听见了,一脸狐疑地瞅了瞅满脸悲愤的同窗两眼,便不再理。
他实在是有些激动难当,赵家那模拟考场,可真是实打实的模拟贡院号房啊!
乡试在八月,秋寒料峭,号房又没有门窗,白日里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到了晚上,冷风一吹,又冻得人瑟瑟发抖。
柳生下场的那次,可没少见有人在号房里扛不住病晕过去,被官兵们扛着丢出考场。
更别说会试了,冬来二月连日都是冷的,号房里倒是有炭,可是也是最劣等的木炭,烟奇重。
一燃起来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会被考官时时注意着,除非是真扛不住了,不然没几个人会真点了取暖。
柳生本以为赵家修的这个模拟考场,就是挤了点的屋子。没想到他们刚提笔写了不久,赵家的小厮就烧了盆炭,拿着大扇子呼啦呼啦往里面扇烟。
认真作答的几人:“…………?”
不一会,炭盆撤下去了,又是几大个冰桶摆着,冷得几人瑟瑟发抖。
书生:“……!”
还有口技先生模仿的咳嗽声,打呼噜声,吐痰声,小解声……堪称无死角把科举考场上会出现的怪声给重现了一遍。
最离奇的是,他们坐着坐着,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小蜘蛛虫子一类爬过来。
是的,号房一年就开这么一次,打扫的还颇不仔细,什么虫啊蛇啊,运气好了那是接踵而来。
最开始的时候几人还不明白,等到柳生给他们解释了一通,一个个也激动了,题也不去问了,认认真真地写了卷子。
别说,一个下午带着晚上过来,他们对科举考场,那可是有了深刻的认识。
回忆这么一会,其他几位书生也都说完了,底下的人越听越不敢相信,越听越激动,就连穆林也不嚷嚷了,死死地盯着柳生看,眼神火热。
“咳咳,”柳生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忽地笑开,“先去几位兄台说的不错,我这一日的收获啊,抵得先前苦学半日!”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赵辰乾看着这些书生兴奋不已的表情,再一想几人前他们自诩清高,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他心下暗爽,表现得越发得体。
“诸位,宵禁快到,请回吧。”
“已经在管家处登记过的,明日卯时之后就可入内。”
赵辰乾表情谦虚,“我也不瞒着诸位,这一日求学计划开了,我赵家在一日,就办下去一日。”
“如今只开放这么些时辰,实在是惜时院犹在修缮,才不得已想出抽签这么个法子。大家放心,等到修缮好了,诸位随时可以进来!”
“只要不作乱,我赵家绝不撵人!”
“好!”穆林高呼,“赵家主高义!”
“赵家主高义!”
低下众人皆喊,激动的双眸通红,一会子谢过赵家,一会子谢过朗月郡主,有些激动的,对着皇宫方向不住磕头。
请师要钱,买书要钱,笔墨纸砚处处要钱。读书是个烧钱活路,最绝望的是,有时候不是你有钱就能读下去的。
这世道,稍微好些的先生,或是进了豪门世家的家塾。没去的,也是一个夫子百八十个弟子,年来能见几面就不错了。
哪怕日后来人多了,惜时院里,那也是有十多个夫子啊!
想到这,众人激动得发抖,特别是几个轮到明日的,恨不得太阳立马就升起来,火速钻进去。
赵辰乾看着他们,心底也不住火热起来。
“常福!”他忍不住大喊,“再拨些银子下去,让工匠日夜赶工动作快些!”
惜时院要从赵家独立出来,单独开门,立墙,还有之后的灯火柴薪这些,也都买到位了!
赵辰乾看着灯火通明的惜时院,心底热火朝天,慷慨激昂,“若是效果好的话,让各地的商行也这么搞!”
于是,宁桉不知道的角落里,未来的大景版科举图书馆就这么办起来了。
等到她到了州府上,赫然地发现,赵家承恩,每一间惜时院里,最打眼的牌匾上,都刻得有她的名字。
这倒是让朗月郡主这个名号,在读书人中长长久久地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