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符纸化作一团红火将黑烟吞噬。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火球熄灭了,黑烟的眼色明显淡了不少,在火熄灭的那一瞬间飘散了开来,分作三团人形状的薄烟。中间的一团眼色明显比两旁的要深色一些,旁边的那两团薄得似乎微风一吹就会消散。
“好了,里头的魂魄已经送到地府里受审了,这里残留的记忆应该是林小虎的,我们都来看看吧。”说罢,她伸手凌空一抓,三团薄烟聚成了一团飞快地飘到了她的面前。
夜灵率先闭上双目伸出手指触碰烟球,其他人见状也有样学样。
就在触碰烟球的那一刹那,眼皮出现了一道亮光,脑海中闪过了几幕片段,那是林小虎小时候在家中的记忆。
这林小虎也是个命苦的人,童年并没什么快乐的事儿,多是帮忙做农活的记忆,随着他的年龄渐渐增大,片段也越来越清晰。
母亲在外面打工,起初一年回来一次,后来三四年回来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了。父亲从此就喝上了酒,每回喝多了酒拿他出气。幸好住在同村的大伯和大伯母见他可怜,时而也招呼他几顿饭。
因此,他与他的堂弟林大禹也就玩得挺好。
在林小虎的记忆当中,林大禹是个呆呆笨笨的人,你唤他去东,他不会往西,就是让他帮忙倒夜香,他也笑嘻嘻地帮忙做。
有次林小虎被醉酒的父亲打了,心里头憋着气,刚好碰见林大禹在摘野菜,就踢了他几脚发泄,要挟他不准说出去。回到家时心里一直慌得很,直到第二天到大伯家里头吃饭,见长辈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他也就吃准了林大禹这个性格,在长辈不在时就时常使唤他。当然,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堂弟,当他被同村孩子欺负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上前将人给打回去。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十多岁的时候,林小虎母亲回来了,说要带他走。
他高兴得不得了,怂恿林大禹去偷只鸡回来庆祝一番,但林大禹不肯。
这些年来习惯了林大禹言听计从,他怎么能容忍在这正高兴的时候被拒绝?可现在大家都不是孩子了,尤其林大禹吃得比他好,又高又壮的,打起架来他肯定要吃亏。于是他耍了点小心机,骗林大禹说以后也要带其出去城市打工赚钱,以此作为代价谈成了这趟交易。
等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等到了林大禹带了的母鸡,林小虎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家中。一进屋就看见了满地的血迹以及拿着刀的父亲。
“母亲呢?”他问。
“她走了。”父亲说道:“快打桶水来把这地洗一下。”
“你骗人。”林小虎把母鸡扔在了地上,哭喊道:“她说要带我走的。”
父亲红了眼,怒发冲冠地喊道:“她不要你了,她走了。”
林小虎无法承受再次被遗弃的那种绝望,他哭着跑出了家,一直跑到了村尾的一颗大树底下坐了下来。
村尾大山叔家又在吵架了,夫妇两人每回吵架都要打得你死我活的,全村人都见怪不怪了。
那吵架声大得将林小虎的哭声都淹没过去。
“你要是再赌钱,老娘一菜刀砍死你。”
“来呀,有本事你就砍死我,看是你力气大还是我力气大?”
“你还真以为我不敢……”
“来……”
林小虎听着听着,泪水突然就止住了,他想起大山叔那只被砍掉的手指,再想起刚才家里的那些血迹,身上的毛孔一下子全竖了起来。
他害怕极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坐了许久,就只想到大伯。于是乎,他急急忙忙地跑去大伯家使劲敲起了门。
门开了。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
林小虎的脸色一下子全白了。
那一天,在父亲的怒目当中,他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他感到很无助,把这事说出去,别人会相信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没人跟他说过,如果怀疑父亲杀死了母亲应该怎么做。但是他只知道,若然他把这事情说出去,很有肯能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之后的日子,他变得很不安,也变得很少话,天一亮就跑出去山里头躲着,天黑了才回家,尽可能地不要见到父亲。
偶尔在山上碰见林大禹就会被问到何时兑现承诺,每次一听见这事儿,他心里头就堵得很。
某一日,林小虎回到家中看见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竟然还没睡着,一见着人就骂骂咧咧动起了手来。心里头一直抑郁了许久的他反抗了起来,拉扯当中也没控制力道,一下子就把酒醉的父亲推到在地磕破了头。
鲜红的血渐渐在地板上散开来,他尖叫着跑出了家门。
……
父亲的丧事结束之后,他整天呆在了家中不出门。
因着父亲喝多了酒经常在外头摔摔碰碰的,所以也没怀疑到时他动的手,以为是酒醉自个儿摔死的。
为什么会这样?
之后的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的,村里人见他可怜,时常也放些饭菜在他门口。大伯家是亲戚,自然比其他人要对他看顾多一些,所以林大禹也就经常带饭菜去看他。
尽管林大禹没有提那个承诺的事情,可是每次见到林大禹,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看着林大禹扬起的笑容,他心里头就发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该是跟着母亲到城市里过好日子才是,为什么?
记忆零零散散的,似乎又过去了几年,这期间林大禹再没来过了,大伯说他跟着人到了南洋打工去了。
接着的日子里,时常听见屋子外头的村民在讨论这事情,说林大禹赚大钱了,还给家里头捎带了不少钱,现在都准备建新房了。
个个都在赞林大禹是个聪明的孩子,本事又乖巧。
那个呆呆笨笨的人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他的跟屁虫而已。为什么林大禹有父母疼爱;为什么他的父亲不是大伯;为什么能过上好日子的是那个笨蛋而不是他?
为什么?
为什么?
林小虎眉头越发紧皱,他拳头握得死紧。
半晌,他推开了自家的屋门,走到了大伯家。
感谢大伯对他的照顾,现在林大禹不在家,就由他来代替林大禹尽孝吧。
林氏夫妇二人对此也很是欣慰,一来家里的农事有人帮忙打理,二来亲戚一场照顾他也方便。
于是乎,林小虎就在大伯家住下了。
林大禹稍等回来的钱在农村来说可不是少数目,这新房子盖好了,日子也越发过得好。
转眼间又过了两年,村里人早婚,林小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可是在过了两年“富裕”生活的林小虎的眼中,村里的姑娘实在是瞧不上,他想要娶一个城里的姑娘。听说城里的姑娘皮肤白白滑滑的,那小手儿摸上去柔柔软软的,可不是村里这些整天顶着大太阳做农活的姑娘可以比拟的。
但是娶城里的姑娘是要花大钱的,城里的姑娘可不会嫁到农村来,要娶城里的姑娘就得在城里头买房子。大伯娘一听见就使劲地摇头,说是家里没这么多钱,让他在村里头挑一个就是。
怎么会没钱呢?
建了新房之后,虽然比起其他人家吃穿用度是好的,但事实上也没花多少钱,林大禹捎回来的钱大伯娘存了不少。
不是没钱,是因为他不是亲儿子吧。
因为钱要留给亲儿子回来娶媳妇呢。
林小虎握着手中的镰刀,手中的青筋尽显。
那一夜,林小虎在房子里头的地上挖了一个大洞,将大伯和大伯娘的尸体埋了进去。对外声称夫妇二人到城里买房子给子儿挑媳妇去了。
之后的片段断断续续地讲述了林小虎娶妻生子的一些记忆,随后,到了大地震的那天。
呼叫声、哭喊声不断,整个房子都不断地震动。
村长在外头大喊着让村民赶紧离开。
地震越发强烈,地面都出现了裂痕产生了高低不平的状况。
林小虎心心念念都是这些年存起来的钱,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中,将藏着的钱翻找出来塞进包袱当中,抱着包袱往外跑。
可是地震太强烈了,砖石从头顶掉下,地上也震得人站也站不稳,他才跑了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使得他大叫了一声。
林小虎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小腹上竟然横穿着的几根白骨。
白骨,他的记忆突然就冒了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忘记了这么一回事了。
他挣扎着起来,可是冥冥中似乎又主宰一般,地震再度加剧了。因为震动而翻出的骸骨就从他身下的直插而来。
疼痛使得他满额是汗。
双眼模糊之际,他仿佛看见大伯和大伯娘就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
……
“怎么哭了?”
冰冰凉凉的声音让夜灵回过神来,温子珣眉头轻皱的模样就在眼前。
他冰冷的左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右手轻轻一捏,那烟球化作林小虎三个字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为他哭了。”温子珣低喃了一句,随即转头吩咐跟来的苏判官,微冷地道:“将他打落十八层地狱。”
夜灵心情平复了许多,拉开还留在脸上的那只手,说:“生生不息,因果循环。我不是为了他哭,而是痛心那些如今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如同林小虎一般没有被好好引导的孩子;痛心那个远在他乡努力工作却不知家中早已发生变故的林大禹。”
“无聊。”温子珣捏了捏她的手,尽管语气是冷硬的,但手上的力度却是轻柔的。他说:“地府每日里类似这样的事情多着呢,难不成你天天都得哭上几次?像林小虎那样的在艰难的日子里坚强正直成长的大有人在,错了就是错了,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能将责任指责于他人,没什么好痛心的,当然,他父母自然也是错的,所以也被惩罚了。至于林大禹,若他不是贪心多赚几年钱,早点回家看看父母,也就不至于家也找不着。”
夜灵咬了咬唇。
真是的,再悲伤的心情都给他说没了。
“所以才说因果循环呀,我也想回本家一趟了。”她轻轻一叹,嘟嚷道:“阎王陛下今日话真多。”
“是呢是呢,是下官有生而来,不,死后以来首次听到这么多话的一次。”苏判官没眼力见地插了一句。
当然,没眼力见的属下在阎王陛下那个“滚”字说出口的同时被踹回地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