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婴。”桑忻放下手中的书卷喊道。
“嗯?”
“你为何到山上来。”
钟离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诚实相告:“我逃荒来的。我想着山上可能有吃的,就上来了。”
“山上能有什么吃的。”
“野果,野兽。”钟离婴道,“谁知遇到了下雨,又遇到了你的屋子。”
“野兽?你不怕遇到猛兽?”
“不怕,我能打死老虎。”钟离婴道。
桑忻眼底浮上淡淡讶异。
“真的,我打死过老虎。就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的力气可大了!”钟离婴见他不信,忙说。
“十岁……”桑忻摇摇头,像是在听小儿吹牛。
钟离婴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证明他力气很大的东西,结果瞧见屋里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大件的物事,他懊恼地抿了抿唇。
“不是我不想信,而是你说的实在匪夷所思。”桑忻道。
钟离婴看向他,忽地眼睛一亮,道:“我能抱起你!”
“……不用。我也能抱起你。”
钟离婴有些恼然,手指在桌上用力戳了戳,桑忻正想说点什么,却见自己的茶几像是蛛网般裂开了几道痕,紧接着茶几碎了。
钟离婴:“!”
桑忻:“……”
两人面面相觑,钟离婴慌乱地摆手,显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桑忻诧异道:“……我信了。”
“我、我会赔你的!”钟离婴愧疚道。
“你怎么赔,你有钱?”桑忻倒也不生气,语气仍是淡淡。
“这山上有树,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可以吗?”
“现在下着雨。”桑忻望向屋外。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如黑烟般遮了大半的天空,层层叠叠的乌色中,时不时闪过一两道闪电。
“等雨停,我就去砍树给你做茶几。”
“这雨还要下三天左右。”桑忻转眸看向他,“你要在这里停三天?”
钟离婴被问得一赧,脸上出现局促,他的手指紧了紧,下定决心般道:“你缺不缺仆人,我无处可去,我想如若你需要仆人,我可以——”
“不缺。”
“我的力气很大,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我、我还会做木工,能帮你打家具,帮你磨墨,给你解闷……我不要钱,只希望有个落脚的地方和一口饭吃。”钟离婴着急地介绍自己,想要为能够有个落脚的地方再努力一下。
桑忻静静地看着他,仍像初见时那般清冷疏离,他启唇道:“我习惯一个人。雨停后你就走吧。”
钟离婴垂下睫毛,知道不管自己怎么求都不会再让这个冷淡的人改变主意了,有些失落和迷茫。
桑忻又道:“你力气大,去酒家客栈兴许能找到活计。”
“我知道了,谢谢你。”钟离婴闷闷道。
话说到了头,两人不再说话,屋内一片安静。
桑忻站了起来,道:“我去书房。”
钟离婴陷在低落情绪中,闻言低低“嗯”了一声。
脚步声清浅,似乎顿了顿,钟离婴转头看去,正好瞧见桑忻收回目光,继续走出去。
白衣少年身形颀长清瘦,挺拔如竹柏,气质沉稳中带着飘飘仙气。
或许他真的是神仙,所以不想与我这个凡人交往。钟离婴低落地想。
钟离婴抱住双膝坐在那里,脚边是一盏油灯和碎了的茶几,屋外风雨飘摇得像他渺茫的未来路。
不知道坐着发了多久的呆,突然一声巨响惊醒了钟离婴,他迷茫地抬起头,发现发生巨响的是刚才桑忻去的“书房”。
他忙站了起来,往那边跑过去。
跑到门口,看见面前的场景时,钟离婴一脸错愕。
大概是风太大了,把屋顶的茅草给掀开了,而桑忻正好就站在空了一片茅草的屋顶下,哗哗的大雨将一身白衣的他淋了个透,有几缕发丝沾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睫微敛,墨黑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雨水划过他漆黑的眉和密长的睫,顺着利落的线条汇集到下颌滴落。
雨下的白衣少年,好看得像是一副晕染后的绝世水墨画。
钟离婴嘴角动了动,拼命压制住笑意,他走过去,把桑忻拉开,仰头看向破了个大洞的屋顶,道:“这洞真大啊。”
这句话好像提醒了桑忻,他脸色微变,道:“我的书。”
桑忻一改波澜不惊,蹙着眉去抢救他雨下的所有书籍。
钟离婴见他这么着急,也赶忙帮他把书全抱出来,转移到刚才的厅屋里。
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所有的东西转移到干燥的屋子里,钟离婴微喘着气,抹了抹额上的汗。
“多谢。”桑忻微松了一口气,看向钟离婴道。
“不用谢。”钟离婴笑道,“我应该做的,你还收留我躲雨呢。不过,你的茅草屋确实不防风雨,最好把茅草换成屋瓦比较好。”
桑忻眉头微拧,脸上似乎有点为难。
钟离婴觑着他的脸色,问道:“你没有钱吗?”
“……不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弄。”桑忻摇头道。
“我会,我可以帮你。”钟离婴道。
桑忻眸光瞥向他。
“你放心,我不是要赖在你这里,等我到山下找到了活计,空闲时就可以到山上来帮你盖屋子。”钟离婴怕他误会,忙说。
桑忻眸光动了动,静默地望着他,钟离婴茫然地和他对视。
少顷,桑忻开口道:“你可还想在我这里留下?”
“唔?”
“你可以留下,我给你落脚的地方和一口饭吃,”桑忻顿了顿,道,“但不是仆人。”
钟离婴双眸一亮,喜悦盈上眉梢,他点头道:“嗯嗯!那我可以做你的书童。”
桑忻脸色微妙了一瞬,道:“什么都不用做。”
“我怎么能吃白饭呢?”钟离婴不好意思道。
“做个伴吧。”
钟离婴愣了一瞬,开心道:“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对吗!”
桑忻微怔,眼底有些茫然,他看着一脸期待望着他的钟离婴,终是点了头。
雨停了之后,钟离婴和桑忻一起重新翻修了几间屋子,把茅草变成了瓦片,看起来比茅草屋更加结实了。
过后,钟离婴又去砍了几棵树,给家里做了一些家具。桑忻自然也没闲着,听从钟离婴的教导,学会了给做好的家具抛光上油。
钟离婴除了不会读书和做饭,其他都会一点,这让桑忻发自内心地敬佩他。而桑忻学富五车,博览群书,才智无双,还会做好吃的,钟离婴也是发自内心地钦佩他。
两人性格一静一动,倒也不矛盾,反而相处十分融洽,桑忻担心两个人生活会令他难受不舒服的事并没有发生。
冬去秋来,时光荏苒,三年匆匆而过。
鱼鳞彩云悠闲地漫步于澄澈蓝天,天边被晚霞烧红了一片灼灼,粼粼波光的湖边,两人坐在竹椅上,脚边放着各自的钓具,一派闲适和静。
“若是这天永远这般清澈干净,生活这般安宁喜乐就好了。”钟离婴翘着腿,望着霞云感叹道。
“北边张春上个月占领了封城,张春为人狂妄暴躁,封城的百姓有大半涌去了江城。江城是乔志和的地盘,安置难民的事会让他头疼不已。”桑忻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划着土,随意几下就把如今天下大势划了出来,“乔志和同张春争斗多年,终会有一战,这也许就是两人决战的契机,你猜最终谁赢?”
钟离婴瞧向他,道:“你想让谁赢?”
“我想让乔志和赢,对于百姓来说,在乔志和手下比在张春手下活得好。”
“可张春会赢对吗?”钟离婴问。
“嗯。”桑忻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天下正处于多事之秋,曾经统一的九州四分五裂,群雄并起,为争夺地盘互相征伐不休。在这种局势下,最苦的是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间处处是惨相。
“你终日让人给你打探天下消息,就为了择一值得效忠的明主。如今明主还没出现吗?”
桑忻沉吟道:“也许快了。”
钟离婴惊讶道:“谁?你看中谁了?”
桑忻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名字,钟离婴坐直了起来,低声念出那两个名字:“周承?”
“嗯,他如今只有一个西南小州。”
“他哪里像明主?”钟离婴好奇道。
桑忻沉吟道:“爱民,性情果决,明智,知人善用,用人不疑,善谋,善用人心……他是一个天生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