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纪 第9章 崔琬

醉酒之事沸沸扬扬许久，因乙浑怒杀宫女告终。乙浑再大胆，也不敢公然欺负陛下母子到惨淡地步，大魏上下惶惶之论，只怕会让一切覆水难收。乙浑要做的不止是权臣，他明白此时还不是篡权的好时机。

拓跋弘设想长乙浑的势，引他得臣工怨恨，好一举灭这个佞臣，可他打错了算盘，他想要乙浑主动谋反，乙浑偏偏会服软，同样也难保臣工不会结党。二来太后似乎自有打算。

后宫平静得仿佛死水，拓跋弘在前朝，每走一步都是惊险万分。她想到此处，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怨他怕他了，在争权夺势的生死面前，她受的那些委屈简直不值一提。

效忠乙浑的言官陆虞和徐晋上书要求降了封夫人的位分，拓跋弘认为此举是让百姓嘲笑太后治理后宫不善，其心可诛。

听太和宫值守的蔷信说，陛下把陆虞和徐晋下了大狱，三日后就被折磨至死了。

人如蝼蚁，封蘅淡淡听着岚风欢快地讲着从络迦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高椒房来昭宁宫闲坐，还带了些她亲手做的糖枫果子，莹白的面点上托着苏紫的小青果，因是腌制过的，上头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糖霜。可巧了李蕴微也来昭宁宫，她近来食欲好，偏喜欢这些小玩意，缠着高椒房再给她些。

封蘅端起茶盏，发觉这些日子天气转凉了，忙唤菱渡将冰架挪出去。正听着高椒房说，“夫人喜欢，我明日再做些送去挽香阁便是。”

李蕴微见着美味挪不开眼，听了这话更是眼睛放光，不停嘴地点头，“太好了，最好不过！”

封蘅笑她，“姐姐这般馋嘴，为口腹之欲还要劳烦高姐姐，这要是传出去，又要说姐姐贪吃，还要说姐姐仗着陛下宠爱欺负人呢。”

她话音刚落，服侍李蕴微的小宫婢芷蝶赶忙小声辩驳，“我家贵人并无此意……”

“贵人？”封蘅望着李蕴微，“姐姐莫不是……”

“不过是陛下随口一提。”李蕴微好笑地转过头，“你这傻丫头，封娘娘和我说笑呢！”

“这孩子倒也护主。”高椒房笑着打量着芷蝶。

“真要恭喜姐姐了。”封蘅微笑道，“想来也不过就这几日，陛下会着殿中内侍宣旨。”

“我呀，实在爱极了这糖枫果子，也顾不得你们说我馋了。”她的话音刚落，岚风带着挽香阁的宫婢进来，说是陛下在挽香阁等着李贵人呢。

封蘅心想，看来她和高姐姐竟是最后知道的，也难怪前几日长兴宫的韩夫人更加冷淡，她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到头来还不是样样比不过李贵人，有孕也比不过。

李蕴微忙起身，面容上带着些许歉意，向她们告了辞。后宫的女人总是如此，若是荣宠悬殊，相处起来，总会有些意难平之处。

高椒房兴致寥寥，封蘅也没了心思。她小口地咬着糖枫果子，甘甜滋味在舌尖化开。

高椒房瞅着她，“阿蘅近来胃口见好，我记得前些时日你不是过午不食？”

她又拿起一块来，“也不知为何，近来总觉得饿，想来是天气转凉，胃口变好了罢。”

“胃口虽好，这东西可不能多吃。”高姐姐唤菱渡拿下去，“日头还长，不如咱们往汾煦河边走走？”

封蘅当高椒房怕她积食，欣然应了，一路沿着承安门的方向到内宫北面的汾煦河，刚走过河岸，隔着沐雨亭远远望见崔琬的身影，他看到她露出期待之色，分明是早就在此等候。

她变了脸色，高椒房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崔大人一再恳求，想来他必是有要紧事同你说的。”

“姐姐太会戏耍妹妹了，此事若让旁人知晓，以为我在私会外男，到时候跳进这河水里也洗不清楚了。”

封蘅的话里含了十足的怒火，转身正要离开，却不想崔琬急匆匆叫住她，“封娘娘请留步！”

她只得停下，宽大裙衫下身子忍不住颤抖。崔琬向着高椒房拜了一拜，“今日是崔琬哀求高娘娘才会如此，还请……蘅儿你……莫要怪罪高娘娘才是。”

封蘅仰头望着他，“大人说笑，高姐姐最是良善不过，受人之托不好推辞，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不过大人是前廷臣子，本宫是后宫妃嫔，再称呼本宫名讳，岂非失礼？”

高椒房察觉她的刻薄，言道在前头的清辉阁等她。待只剩了封蘅与崔琬，他良久才道，“萱儿她想见你的，只是你……”

“怎么？”封蘅冷哼一声，“阿姐就这般喜欢魏宫，既如此那日该陪着大人一同进宫……”

“她病了。”崔琬皱着眉，他是这般好看的男子，就连皱眉都好看，尤其那双眼睛极为清澈，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她好歹是你姐姐，你就不能……”

“崔琬哥哥！”封蘅打断他，他听着她这样唤他，不由得大骇，封蘅继续道，“崔琬哥哥是汉家士族的子嗣，家族中亦有父兄前辈在朝为官。公主给崔琬哥哥安排这门亲事，我从前总觉得违背你的心意，是让你受委屈了，可如今看来你与封萱琴瑟和谐，便好生过日子，何必又来招惹我？”

“事已成定局，我只是觉得，萱儿也是可怜，你知道她向来柔弱，多病伤感，嫁与我亦是无奈，我不忍心她终日闷闷不乐。”

“正是呢。”封蘅冷笑一声，“如今你们过安稳日子就是，事成定局，就连崔琬哥哥你，也不会希望爱妻一直念及他人吧！”

崔琬没有回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蘅儿只要记住，若蘅儿有需要，崔琬赴汤蹈火亦甘之如饴。”

“我不需要！”她甩了这句话，转身往清辉阁去，眼泪却霹雳吧啦地掉下来，不远处的菱渡跟上来，见她哭了焦急得询问缘由，封蘅抹着泪笑着，“无事，只是发觉自己越发刻薄了。”

她此前从未想到，自己处境如此尴尬，倘没有她，阿姐和拓跋弘不必纠结，崔琬会有族人选妻，虽可能不是贵女，到底是个良善痴情之人。

想来，拓拔弘还是很在意封萱，她回想起他那日的话来，分明是叫她出宫瞧瞧，或许还会怂恿她把封萱接进宫来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