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撞击地面,四分五裂。
李熏渺站在原地,瓷片溅落时不慎划伤她垂落在身侧的手,可她只是简单看了一眼,甚至并未皱眉。门被大力打开,她也没有仓促躲离,就这样与裴羡安对视。
两人都没有说话。
第一声打破沉默的是裴羡卫。他急忙跑出,上前注意到李熏渺的手,却又不方便拉着看伤势。
“熏渺姐姐,你的手!”他只能小声隐晦提醒兄长裴羡安。
裴羡安低头看去,鲜红血滴正一点一点顺着女子白皙手指落下。那样刺眼。
“你刚刚……听到了。”裴羡安皱眉,抬头看向李熏渺。
“嗯。”李熏渺语气依旧柔和,她的神色平静,让裴羡安看不透。
“你……”裴羡安迟迟说不出下一句话,最终只道,“我会娶你的。”
李熏渺没有回答。
“你的手。”裴羡安又继续道。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从里间门槛跨出的那人打断。
那人一袭蓝袍,手持山水画扇,面容白俊,额间长有一颗红痣。他说话时略带抱怨:
“羡安兄,你管教下人为何如此费时,这种下。”
待看清李熏渺面容后,他立马住嘴,拧眉问:“不是下人?”
“哦。”他将画扇一把收拢,拉长语气道,“这位是床上贵女,李熏渺?”
裴羡安一眼刀过去,“紫商。”
文紫商扬起笑容,无奈道,“好,是我嘴笨,我不说了。”
裴羡卫怒火中烧,斥道:“文公子是该闭上你那张粘了大粪的臭嘴。”
文紫商表情冷下去,可偏又还是带着笑,“是我冒犯了熏渺小姐,实在对不住,我只是没想到,那本该被流放至极北之地的废太子之女……现在?竟能安然出现在上京。”
他的话明显前后逻辑不通,肆虐带着隐隐威胁,在告诉李熏渺: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可以随时告发你。
“姐姐。”裴羡卫上前牵住李熏渺的袖子,“我们先离开,别管这个疯子,兄长会处理好。”
裴羡安看着李熏渺和裴羡卫离开的身影,他隐约觉得李熏渺变了。她好像,变得开始没有那么在乎他。就这样不吵不闹,连质问他一声都不愿。
裴羡卫领着李熏渺来到大厅随意坐下,在等大夫的过程中,他欲言又止,看了又看李熏渺。
李熏渺轻笑,裴羡卫终于红了脸颊,磕磕绊绊道,“别怕,兄长会处理好,姐姐能继续安全待在裴家的。若兄长没能力,还有父亲和我,我们会保护好你。”
裴羡卫与裴羡安差了三、四岁年纪,这少年现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诗书,想要考取功名证明自己。在世人眼中,他比不上他那年纪轻轻便已官至礼部侍郎的兄长。可正是这样热烈纯净的少年,才更加可贵。
“阿卫,你知朝堂事吗?”李熏渺道。
见李熏渺温柔的笑意,裴羡卫认真,“我知,就拿今日的文紫商来说,就算姐姐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对姐姐抱有敌意。”
裴羡卫继续说下去,道:“别看文紫商长得一副小白脸样,他其实是皇上身边最得信任的御前锦衣卫。
“现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暗含激流,自前任太子被废后,新太子迟迟未立,各方势力纷纷押宝。
“而当初前太子谋逆案一事,文家在其中算不得干净。文紫商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看得惯你。”
他说着的同时,一直注意李熏渺的情绪。李熏渺时而点头,表示赞同。
大夫提着药箱来的时候,两人停止谈话。李熏渺示意裴羡卫离去回书房。虽然文紫商不是个东西,但确实有为官实力。除去文紫商,裴羡安还请来了其他几位朝官。春闱涉及甚多,若能通过,之后的殿试更是如此,其中不乏朝政实事看法,多听一些建议对裴羡卫来说没有坏处。
“是,熏渺姐姐,阿卫离去。”
裴羡卫对李熏渺行礼,临了又嘱咐正在处理伤口的大夫,“用最好的药,别留疤。”
随后便脚步匆匆,他想去看兄长处理得怎么样,最好从此与文紫商断交,把那大粪嘴赶出府去。
可不久,他又匆匆跑回,道:“我兄长真不是个东西!”
李熏渺收回放在桌上的手,白布下依旧渗血,她投去疑惑目光。
裴羡卫话语连珠,说了一大段,大致是裴羡安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了,还怀着不知真假的孩子,那女人样貌与李熏渺有七成像,性子娇滴滴的,自青楼来。
裴府大门外,众人围挤,指指点点。
那女子不说话,只抱着一把琴歪倒在地上哭。
众人问她什么也不答,裴羡卫的信息还是从裴羡安身边的随从口中挖出的。女子在找上门前,曾写了很多信给裴羡安,但裴羡安从不查看,每一封都让随从小治焚烧处理。
随从小治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每每在焚烧前背着主子将信拆开阅读。他学过一些字,大致能猜出意思。对于今日女子上门来闹一事,小治也早有预感。
裴府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大大的烫金“忠义裴府”四字。是李熏渺的皇爷爷在酒后醉酒挥洒赐下。那时正值废太子流放,李熏渺刚被带到裴府。裴家人战战兢兢地接过御赐匾额,将它好生悬于大门,日日保养清理。
李熏渺如今就站在这牌匾下,静静看着发生在府门外的这场闹剧。她不发一言,在思考什么。
有先前没到的丫鬟跑来看热闹,一到场便推了推旁边人说:“真像,诶你说,这女子与我们府里寄住的那位表小姐像不像?”
她问旁人看法时转头,恰好看见门背后角落的李熏渺,便立马闭口不谈。
她该记得的,与主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的表小姐再卑微,也不是她们为奴的可以随意谈论的。可又不禁在心中继续比对,表小姐与跪在门外的那女子是真的像。相似的一张脸,都是好看的。为何在表小姐身上是温柔有礼,疏离不可攀。但到门外那女子身上,凭空多了些说不出的意味,大约是,风尘谄媚之姿吗。不过嘛,还是都好看。
门外闹剧仍在继续。
今日休沐,不光裴远风应裴夫人要求,陪她一同去郊山寺庙礼佛去了。也让裴羡安请的那些朝中同僚得空放下公务来府相聚。
除去庶子庶妹,以及裴羡卫和他的另一个幼妹,现在全府上下大约只有一个能主事的人——裴羡安。
可这门外哭泣的女子,她就是挑了休沐的这个好日子,冲着裴羡安来的。
裴羡安迟迟不现身,女子哭着哭着,下身晕染一摊红水。
李熏渺皱眉,吩咐旁边侍女,“把这位姑娘带至客房。先前替我治伤的医师还未走,也一并带去。”
侍女不动,毕竟李熏渺只是一个表小姐。
李熏渺叹气,移步去内宅。半响,她回来,身后跟着裴羡安的随侍小治。
小治开口,女子被人抬进府时,睁开眼睛看向李熏渺,眸子中闪过震惊。
李熏渺回她一笑,女子便立即偏头,她额间碎发被冷汗浸湿,双唇苍白无色。
日落黄昏,夜色渐凉。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从屋内消失后,贴身伺候的桃爱点上烛火。
这院落多少有些冷清,饭桌上,桃爱一边布菜,一边细细观察李熏渺的脸色。
待要退下时,她突然道:“姑娘不去看看长公子是如何处理那位,那位……”
桃爱憋了半天,一时也找不到能准确形容在门前哭泣那女子的定位,只知裴羡安与那女子关系定不匪浅。
正在咀嚼食物的李熏渺抬眸看她,眸子温柔平静,让桃爱接下来的话堵在嘴里。
“不去也好。”桃爱顿做恍然大悟,“为何要为自己多寻些烦心事,姑娘能看开便好。”
可自己不去寻烦心,烦心也总会主动找上来。
桃爱行礼退下后,刚走出院门,便看见远远站在荷花池旁的裴羡安。他目盯绿叶粉荷,沉默不言。
花再美,夜晚又能赏些什么。裴羡安是来见李熏渺的,却迟迟不进门。
桃爱低头,脚步匆匆又轻轻,她悄悄溜过,没引起陷入沉思中裴羡安的注意。
夜深时刻,裴羡安再一次站在李熏渺床前,他问:
“渺渺,为何今夜依旧未睡?”
李熏渺抬头看他,没说话,让裴羡安心里一紧。
他接着道,打破尴尬:“今日那女子……你不必理会,我的正妻只会是你。”
李熏渺站起身,虽然才到裴羡安的肩膀处,气势却并不弱于他。
她开口道:“那夜我很疼,你闯进我的房间,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拉上床榻。是,因为她吗?”
她是谁不言而喻。
裴羡安肩膀松下去,无奈地点头。
他坦白,“是,今日那女子她名唤翠山。”
“羡安,我突然,不想嫁你了。”李熏渺看向裴羡安的眼睛,表情认真。
裴羡安笑,笑得渐渐疯狂,他道:
“你不嫁我能去哪里?如若不是裴家,你现今只怕在那苦寒北地,随你那被流放的父母亲一般食不果腹。”
李熏渺淡漠的眼神激起裴羡安内心的黑暗,他勾唇: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觉得,你还能去找温梦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