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北风呼哧呼哧地吹,但凡有一处漏洞,它都能从中找到,莽足劲钻出来,如同是捉弄一般扑倒万物之上,别看都是柔劲,如是水袖拂脸庞,可有寒冷的气候支持,柔劲成冰刀子,刀刀割人肉,一久或许不见血,却早将皮肤改造成死肉,又痛又僵。
这样的天气之下,什么热量都能够被吸走,偏生屋子的丫鬟婢女缺心眼似的,完全没有意识到冷,也没把窗锁死,让风透过窗的缝隙钻进来,风扫着这间屋子,似是很满意,又争先恐后地钻进来,将这个地方视为领地,肆无忌惮地扫荡。
一杯热茶从倒出来那一刻就逐渐丧失热量,眨眼间茶水就冷了,握着茶水的那双手微微发抖,许久,才被这双手放回了侧面的桌子上。
“劳烦小娘子再去询问,石夫人那边的事情是否处理好了。”阚蕙兰放下发冷的茶杯,本温顺的声音却冷硬了。
她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再下去都到了晚间饭点,这期间主人家都没有出过面,只是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鬟过来倒茶水,那小丫鬟从进来倒了两次水,连炭火都没有放,整个屋子如同冰窖,冻手冻脚。
丫鬟的态度就等于主人家的态度,石家并不欢迎她,原因无他,石家已经看不上她这个孤女了,在石家眼中,她配不上石郎君了。
论起她与石郎君的婚约还是彼有渊源,当年她的祖父是国子监的祭酒,中年时期的祖父有很多学生,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风光无限,不少人想要与祖父攀关系,用了不少手段。
祖父膝下就一个儿子,儿子有了媳妇,有人就想到了给他的儿子塞妾,可祖父在这方面是个不通情达理之人,他的儿子可以自己去找别的女人,但是绝对不能通过他而找到女人,这是要求。
父亲自然也从了祖父的意愿,从来不收别人送来的女人,其他人就将目光放在了她一个女娃身上,当时她才一岁。
石家也如此,石家老爷是祖父的学生,这个学生很受祖父的喜爱,在祖父眼中这是重情重义的孩子,未来绝对是有出息的,可哪想祖父看错眼了,如今这个学生冷脸色给她看。
是人变了,还是本就是这么个人?
当年祖父还是祭酒的时候,石家人多殷勤啊,节日送礼,平日里小玩意一筐一筐地往她院子送去,每次遇到她一口一个兰兰地叫着,如今倒是面都见不上了,见高踩低如此明显。
可祖父是田老爷的恩师啊,当年是祖父看中了这个商贾的儿子,举荐了石老爷,就算是看不上她,也要给一个准话吧,而不是这般冷落。
“阿姐,小旭好冷,这里为什么没有炭火,是因为和我们家一样穷吗?连炭火都烧不起吗?”阚明旭穿了件旧衣裳,衣裳没有破洞,比阚蕙兰身上的这件厚实多了,他的脑袋上套着一顶虎头帽,将额头与耳朵都遮住了,可这孩子手脚一直发颤,“阿姐,我想祖父了,祖父肯定不会让阿姐和小旭冷,小旭想喝姜汤。”
阚明旭还是孩子,目光童真,满眼希意地看着阚蕙兰,阚蕙兰被这神情烫到了,她微微撇头,手拉住了阚明旭的手搓着捂着,“对不起,旭弟再忍忍。”
祖父逝世,这事情对于阚明旭来说是很残忍的,至今,阚蕙兰只告诉弟弟祖父累了,要睡很久很久,所以在阚明旭心中,死亡等于睡一长睡。
“小娘子麻烦您再去通报一下,家弟体弱,实在熬不住。”
丫鬟年纪小,被阚明旭那童言童语刺激的脸一红,可随即脸色恢复正常,一个三品大官府邸哪会连炭火都没有,无非是不待见而已,偏偏这两姐弟脸皮厚,不知是看不懂,还是脑子是水,硬生生地在冷风中坐了三个时辰,害得她都冻僵了。
丫鬟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转身离去,但是没两下又回来了,“我们家夫人忙,都是耽搁不了的事情,小娘子再等会吧,我再给小娘子上一壶热茶。”
阚蕙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冷气,“不劳烦,蕙兰改日再拜访。”她朝着阚明旭伸手,“旭弟,阿姐带你去吃红薯好不好?”
阚明旭从椅子上跳下来,抓住阚蕙兰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姐,我们不来了好不好?这里好穷,比我们家以前都穷,阿姐,好冷。”
阚蕙兰的嘴的幅度高高弯着,颧骨上的肉也往上耸着,眼睛却被冷风吹得发冷。
她也不想来到这里自讨欺辱,爹娘早在旭弟一岁的时候遇到山匪身亡,家中只有祖父一个长辈,如今也过世了,只剩下她和旭弟两个主人家。
墙倒万人推,祖父有一门亲戚,是祖父的亲哥哥,可一家子没一个好心眼,在祖父去世之后,全都涌过来‘食人肉’,‘食’他们姐弟的肉,十亩地以及铺子都被蚕食,他们也成了丧家之犬,连个住处都没有。
这些人打着好名头,给了一点银子,这点银子只能够他们姐弟生活一段时间,根本付不起旭弟的束脩,也没办法让自己与旭弟好好的过日子,她思前想后还是上京了。
京城,或许对她说是危险重重,可是她还是来了。
从上京,她就预料自己的面子会被踩在地上,当年祖父被革职后,石家人就不殷勤了,感情慢慢地断开了,好像有六年了吧。
丫鬟呸了一声,“什么玩意!落魄户。”
一个孤女信口开河来到他们府中说与郎君有婚约,真是好大一张脸啊!他们小郎君风流倜傥,又有好家世,那些女娘喜欢也是正常,可没有见过这么脸大的,居然编了这么个事情来,害得他们主母发了好大一通气。
他们郎君相看小女娘已经看得差不多了,那个小女娘不仅仅是主母喜欢,他们下人也喜欢,那是个性情很好的小女娘,每次来找郎君都会给他们带一些小玩意,他们很满意,当然不希望这半途来的杀千刀将这门亲事给搅黄了。
阚蕙兰是长了一张好脸,可是没了身份的加持,根本上不了台面,不,就冲着她的行为来看,这小女娘就上不了台面,品性连他们下人都不如。
“小娘子,这话本不该是我说的,可我好心劝你一句。”丫鬟止不住话语,“你与郎君身份差别巨大,别白日做梦了,奴婢知晓你家对老爷有渊源,主家也不是无情之人,你要是愿意,主家愿意抬你为妾的,娘子与小郎君的祸端,主家端着了,这也是天大的恩赐,也是主家的仁慈,此番这段话,小娘子你可要好好想想。”
阚蕙兰身体僵住了,不是被风吹僵,而是生理到心理的僵,丫鬟的话冷冷地拍打在她身上,面子也被拍在了地上,让她里子都没了。
她没有动,却一不留神,弟弟挣脱了她的手,等她回过神,弟弟已经抓起地上的石头,欲要丢石子。
她不敢再耽搁,连忙拉住了弟弟的手,“不许胡闹。”
她蹙着眉头要夺走阚明旭牢牢抓着的石头,一下,没拿走,两下还是没撼动,第三下终于夺走了石头。
阚明旭咬着牙蓄满了眼泪,“阿姐,她是坏人,她居然说让你做妾,阿姐不想做妾的,她既然说是恩赐,便让她去做妾。”
“不许胡说。”阚蕙兰本想打一下阚明旭的嘴,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手从嘴巴落到了肩膀,“祖父与阿姐让你读书,不是编排这些的,要是你觉得不对,你就用道理打败他们。”
她将弟弟往身后扯了一下,挡住了丫鬟的目光,深深一口气息,“姑娘,这是你主人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她并没有给丫鬟回答的机会“如果是你的意思,那么你今天的规矩真真该要好好的学习,我和旭弟就罢了,要是今日坐着的是尊贵之人,你的命就不要了?要是主人家的意思,那替蕙兰转告,如今阚家是落魄了,但祖父从没有教导蕙兰轻贱自己,这样的事情,蕙兰自然是不会做。”
她的父母在她幼时就四处行侠仗义,无暇顾及她,所以小时候她就被丢给了祖父,她是祖父一言一语教导出来的,胸襟自然不比男人差,祖父时常叹息她是个小女娘,要是她是男子,哪比得其他男子差。
祖父不是迂腐的老学究,他见多识广,可是正是因为这些先进的思想,与那些守旧派起了冲突,那些守旧派一次记恨上了祖父,因此落得这样的下场。
只是她是女子,祖父再怎么教育她,也跨不过男女大关,祖父怜惜她,怕她被教得跟男子一样,未来的路不好走,所以在父母离世之后,开始十分讲究地让她学会士族小姐的准则,祖父本心是想要她嫁给一般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这两年石家在官场上升,祖父不得不让她学会士族的手段,同时祖父怕她太独特了,被人视为‘怪种’,也怕她被这些人给吞噬了。
只是祖父教会这些东西,是为了自保,可没有教会在有理由的地步忍气吞声。
“当年蕙兰与石郎君的亲事是石老爷与祖父商议的,这事情没有假,我还没有轻贱到这个地步,自降为妾,蕙兰不是厚脸皮之人,只要一个说法。”
她抬头看向外面的天色,残阳西落,给这冰冷的世界再次添加了几分寒冷,“今日夫人忙,那蕙兰与旭弟先行告辞,明日蕙兰再拜访,希望夫人能空出时间给蕙兰。”
说完她不给这丫鬟反应,就拉着阚明旭往外走。
[粉心]元旦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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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