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无旬——帮我去恒温室取两毫升‘蓝浆’来!”
“好——”
梅无旬两手一推实验桌,滑着老板椅去另一边的桌子上取了支试管,又想滑着椅子挪到实验室门口,半路被同事一脚踩住了椅子底盘。
“起来走两步吧,你的下肢快要坐得退化了。”同事无奈地劝道。
梅无旬是半兽化梅花鹿人形兽,下肢是两条似人的兽腿,走动起来不如人腿灵活,平时能用老板椅或者轮椅代步的路程,她一般不会劳驾自己的兽腿。
恒温室距离实验室不过百步的距离,梅无旬也没跟同事僵持,从善如流地从椅子上起来,用兽腿走去恒温室。
兽类基因在加强人形兽机体的同时,也制造出了许多劣质基因结合产物,比如人形兽中许多并不适用于生存的“劣质兽类结构”,再比如人形兽社会中常见且无法治愈的“基因病”和“返祖现象”。
梅无旬的双腿是“劣质兽类结构”和“返祖现象”的结合产物。有着兽腿的人形兽往往分为两个极端,一个是兽腿比人腿强悍灵活,一个是兽腿不如人腿好用,梅无旬就是后者,几乎相当于基因性残疾。
托这双兽腿的福,梅无旬大部分时间能够坐着工作,而不是像其他科研者一样站在实验台前,往往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累都能累死兽。
四肢懒惰,头脑勤奋。前往恒温室的路上,梅无旬像一具丧尸似的拖着双腿前行,与死气沉沉的躯体相反的是,她脑子里正在活跃地计算着方才记录的实验数据,并将它们整合归类,只等待会儿坐回实验台前,将已经计算完毕的数据都输入终端。
梅无旬纵横心算领域多年,能让她脑子卡壳的事很少,今天就发生了一件。
恒温室里的“蓝浆”全都不见了。
她站在专门存放蓝浆的恒温柜前呆立片刻,又拖着自己死气沉沉的双腿回去,将这件悲伤的事告诉了要蓝浆的同事。
没过十分钟,各个实验室内的连线电话开始疯狂占线,各大实验室纷纷询问其他实验室是否将“蓝浆”转移了储存地点。
用是不可能被直接用完的。这些“蓝浆”是东北特种部队去剿灭人形兽邪教组织时缴获的生物液体,在没查清成分前无法确定是否可以被毫无污染地直接销毁。有些科研脑的科研人员什么都想研究,合伙上书保下了缴获的那三罐“蓝浆”,打算存着慢慢查成分,再看看这些生物液体能不能为他们所用。
实验每次取用最多可取走两毫升,谁要是敢贪多,被发现了会遭到全体科研人员的围殴。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贪多的问题了,是三罐蓝浆全部失窃的问题。科研基地的安保人员快要被研究员们用唾沫星子喷死,顶着一脑袋压力去查监控。
最终检查结果——根本不知道蓝浆是什么时候、怎么失窃的。
在一众大怒不已和捶胸顿足的研究员中,梅无旬转眼看向面色阴沉不定的科长。
成分未知且可能造成大范围污染的试验样品失窃,应该赶紧向上层汇报,让上层派出专业人员调查失窃原因、寻找失窃物的下落,免得样品泄露,对环境和社会造成危害。
只不过,实验室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科长难辞其咎,上报后估计会被直接停职——
“‘蓝浆’已被实验室销毁,其中并无有害成分。”科长用文件夹板拍了拍试验台,让一众科研人员安静下来,说道,“行了,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梅无旬抱臂站在原地,一错不错地盯着科长,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点玩笑情绪。
但那番话并不是玩笑,科长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位高者才有话语权,“蓝浆”的失窃直接说成此物已被销毁,反正只有部分科研人员和特种军人才知道那“蓝浆”长什么样子,就算失窃后泄露了,对社会造成危害,人们也不知道那是实验室的责任。
“……”梅无旬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科长脸上移开。
她迈开兽腿,向着自己的实验室走去,一路上能听见许多同事不满的低声谈论。
“又是把事情压下去……就不能给实验基地换一套安保吗?动不动就少东西,这都今年第几次了!”
“这么大的三罐东西,抱着都很有分量,怎么会连监控也没记录是怎么失窃的?监控室玩我呢吧?!”
“该不会是科长把东西偷出去卖了……”
“嘘嘘嘘!这可不能乱说啊……”
确实有这个可能。梅无旬推开实验室的门,背后的议论声随着门缝涌入原本安静的实验室内,桌上的实验数据记录纸张被门外的风吹动,翻起几页,哗哗作响,不过很快就被重力压回桌上,再无声响。
在人形兽社会里做一个生物类研究员,不可能是单纯地为了混口饭吃。这一类研究员有的是继承了旧人类的遗志,为了人形兽科学事业而奉献终身;有些是自己本身就热爱这个行业,天生的实验狂魔;再有一些是想要精进自己,琢磨出办法来终结墙外源源不断的狩猎者,或是彻底根除人形兽的基因疾病,又或是为了保护当今随时可能被细菌类生化武器攻击的母国。
梅无旬恰好是这三者的结合。她来当研究员的一大原因,是为了让生物类污染物能够全都毁在她的手下,而不至于泄露出去害人。
当顶头上高权者的所作所为与她的初心违背时,该怎么办呢?
她不想离开实验室,在A国,这里是全国资源最好的实验基地;她不能离开这里,再没有哪里比这里的实验资源更丰厚。
可她又实在看不惯这个实验基地的话事人。
如果……
梅无旬坐回老板椅上,天马行空地想,如果那三罐“蓝浆”能自己长腿跑回来,当个科长欺上瞒下的证据,她就向上层举报科长,要是举报成功,科长就能从这里滚蛋了,而她继续做她的快乐实验。
要是举报不成功,科长在上层还有人保,那么她的科研生涯也就完蛋了。很多人因为势单力薄,不敢搭上自己的前程,所以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就纵容着害虫在国家的根基上滋长。
等根基被腐蚀一空的那一天,大树就得倒了。
这世上还有敢于飞蛾扑火的人,不过这蛾子的翅膀天生残疾,没法向火焰飞去。
梅无旬看向自己略有些僵直的兽腿。
有这么一双腿,就算偷窃“蓝浆”的人从她面前小步跑过去,她也追不上人家。
监控信息被掌握在科长手里,舆论也会被有心人引导去别处……老天,能不能给她一个奇迹?
一个失窃物能出现在她眼前的机会,一个她能把科长给扳下去的机会。
将早已计算好的实验数据输入终端存储,今天不剩下什么工作了。梅无旬从老板椅上转移到电动轮椅上,在实验基地里逛了一圈。
以前沉迷实验,她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实验基地的监控分布和各大出入通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能让一个从恒温室里抱着东西出来的人在监控里一次都没出现过?
但她看了一遍实验基地之后,发现这并不是布局的问题,监控没有明显死角,各大出入口都是监控的正对方向。
梅无旬驱动轮椅,去监控室外待着。没等一会儿,监控室里有一名工作人员出来,看见她坐着轮椅待在墙根,上前询问道:“你的轮椅是出问题了么?”
“嗯。”梅无旬睁着眼睛说瞎话,“刚刚有人趁乱恶意损坏我的轮椅,但我去恒温室取东西了,并没有看见是谁。我能查一下监控吗?”
电动轮椅造价不菲,这涉及到科研人员个人财产,不是需要往科长那里上报的材料丢失,工作人员便将梅无旬推进了监控室。
一进监控室,梅无旬就在监控台前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科长正站在技术人员身后,指挥着监控记录的裁剪和删除。
“你们在做什么?”梅无旬提高音量,盖过了科长正在下达命令的声音,“科长您好,我想来看看是谁恶意损坏了我的轮椅。”
“哦?小梅啊。”梅无旬是被上面人以“实力强”为由塞进实验基地的后生,科长对这个梅花鹿人形兽的印象就是有点后台,不能随意得罪,“什么时候的事?扎尔托,快给她查一查。”
“就是前些时候,我去恒温室取‘蓝浆’,当时没有坐轮椅……”梅无旬被工作人员推过来,又自己驱动轮椅,不动声色地挤开了站在控制台前的科长。
名叫扎尔托的技术人员连忙去调取那段时间的监控记录,梅无旬注意到监控画面的快退键就在自己面前,站起来上前一步就能摁到。
实验基地的监控画面按区分部,有些监控画面是一个联结系统,一个画面需要回退时,其他联结画面也需要跟着回退。很幸运,梅无旬所在的实验室监控和恒温室门口的监控来自同一个联结系统。
显示屏上的画面一帧帧闪过,逐渐接近了她准备去恒温室的那段时间。梅无旬两手撑在轮椅上,随时准备站起来。
监控上的实验室画面中,两小时前的梅无旬拿着试管离开实验室,轮椅在角落里停着,有个科研人员见梅无旬出了实验室,于是向角落里的轮椅走去。
噢……梅无旬看着监控上的画面,眨了眨眼。
那个向她轮椅走去的同僚她认得,就是今天踩住她老板椅底盘的那位,平时和她的关系不错,经常偷摸着帮她打扫轮椅上的饼干残渣。
正好,当时实验室里光线昏暗,拍摄并不清晰,在场的其他人形兽估计也不认得那人。梅无旬装作见到了肇事者,神色激动地站起来,想要凑近屏幕看看那究竟是谁,不过因为鹿腿不方便站立,站起来的时候向前踉跄了一下,为了保持平衡,双手顺理成章地撑在了控制台上,又“恰好”摁在了快退键上。
长按后加速快退,监控上的画面飞速向“曾经”推移,梅无旬一边装作站不稳,一边注意着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
前天晚上九点左右,她去恒温室取材料的时候还见过蓝浆,从她前天晚上离开恒温室到她今天再次进入恒温室的这个时间段,就是蓝浆失窃的时间范围。
但直到画面快进回她前天从恒温室里出来,都没有再看见任何一个科研人员进出过恒温室——这是不可能的,她所在的实验室里,昨天有好几人都进出过恒温室。
那只能说明,监控内容已经被篡改了。
监控画面飞速倒退只用了十几秒的功夫,旁边的技术人员见她站立困难,连忙扶着她坐回轮椅上,又给她将监控画面快进回了她拿着试管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再次观看了一遍,她越发确定——这段监控已经被改了。
一条线索断了。梅无旬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发挥了一下作用的缺陷兽腿。
监控并没有拍摄到究竟是谁动了她的轮椅,那位经常帮她打扫轮椅的同僚当时只是要去轮椅后的架子上取东西。
“奇怪,这遍布实验基地的监控居然没有拍到是谁损坏了我的轮椅。”梅无旬抬起眼,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不可能吧?我的轮椅也没有停在监控死角里,像是有人删减过监控。”
一旁的科长闻言,当即说道:“轮椅的修理费我来出吧,毕竟是在我管辖的范围内出现的这种事,我来赔偿。”
这就是不让她再追查那个并不存在的元凶的意思。
梅无旬见好就收,和科长客套了几句“不用您破费”,然后狠狠敲了科长一大笔钱。
在这里找不到答案,梅无旬操纵着轮椅,正要离开监控室,技术人员也到了换班的时间,那名叫做扎尔托的雄性人形兽热情地凑过来,要帮她推轮椅。
“谢谢你。”梅无旬客气地向扎尔托点了点头,随后毫不客气地靠在椅背上,指使着扎尔托将她往实验基地外面推。
傍晚的风吹在两个人形兽身上,将他们的兽类绒毛吹得左摇右摆。一直到了路边,扎尔托才停止推动轮椅。
梅无旬转头,扎尔托将掌心摊开在她眼前,上面放着一个黑色U盘。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扎尔托笑道,“能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拖下来,就把他拖下来,最好能让他进监狱,必要时刻,我也能作为他想销毁罪证记录的人证。”
对于上司的一般讨厌,不会让一个科研人员冒搭上自己前程的风险。梅无旬问:“你恨他?”
“前段时间,上面来人查狩猎者幼体大量失窃的问题,我深入打听了一下,是有人将狩猎者幼体转移到西北地区,投放在了当地的毗维特小镇里。”扎尔托将U盘放在梅无旬的腿上,抬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鹿角。
他苦笑道:“我的父母和弟弟,都被狩猎者幼体吞噬了。”
东北实验基地的科长将幼体失窃的事给压了下来,还清除了所有的幼体入库记录,不准备给出任何解释,也不承担任何责任。
“……”梅无旬将腿上的U盘握在手里。
“我会找更多的人证物证,将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梅无旬承诺道,“你保护好自己,不要讲今天的事说出去。”
扎尔托叹了口气,“我又不傻……”
在这个可以自由持有枪械的社会里,想要让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死在街头可太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特种选拔(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