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搬来了长凳放在门前,顾影怜坐在凳上,抓起一瓜子,闲适地看着天空中绚烂绽放的烟火。谢璋今夜应该是不会过来了,她可以悠闲地消磨时光。
微风携暖意,顾影怜正觉得惬意时,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烟霞,去瞧瞧是谁?”她将手里的瓜子放下,要莺歌为她整了整衣裳,难道是谢璋来了?可这个时辰,筵席还未散。
“顾姨娘,是四小姐来了。”烟霞的声音传来。
顾影怜正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只见谢冬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里,纤薄单弱,仿佛会散碎在夜风里。
清明都已经过了,总不该是撞上了女鬼。
“稀客上门了,四小姐怎么来了?”顾影怜笑脸相迎,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仿佛不曾发生。
“打扰了。”谢冬莹的语气平淡中带着冷漠:“闲来无事,我来找顾姨娘说说话。”
“四小姐今夜没去赴宴吗?”顾影怜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态度热情亲切,却没有迎客进门的意思。
“我素来喜静不喜闹,今日托说身体不适,没去凑那个热闹。”天气已然转暖,谢冬莹仍穿着厚衣,脸上没有多少血色,本该是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可病恹恹的脸上偏有一双幽深偏执的眼睛,看上去孤高又残碎。
顾影怜眉头微皱,一脸心疼,关切地问道:“四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还未好利索,顾姨娘便打算与我在门外说话吗?”看着顾影怜惺惺作态的样子,谢冬莹皮笑肉不笑。
“瞧我这记性,只顾着说话,却忘了请客人进门,四小姐快进来。”顾影怜心里不情不愿地让开,自那日谢冬莹自伤之后,连谢春若这个瘟神都没再烦扰她,谢冬莹今天这是吃错了哪服药?
谢冬莹进屋就自行先坐下,“我带了些热酒小菜,若顾姨娘不介意,陪我喝一杯吧。”
顾影怜目光落在凌霜手中的食盒上,不等她张口同意,凌霜已经打开食盒,将酒菜摆了出来。小姐的丫鬟们一向也不太瞧得上她,她倒也并不意外。
顾影怜笑道:“四小姐也知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费心自备酒菜而来,还请恕我招待不周。”
“顾姨娘请。”谢冬莹无视她话里揶揄,抬手为她斟酒,原本藏在衣袖里的伤疤不经意露了出来,似一条暗红而狰狞的蜈蚣爬在手臂上。
顾影怜避开目光,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好似肌肤被划裂,谢冬莹好狠的心,能对自己下得了如此狠手。
谢冬莹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却也不在意,丝毫没有去遮掩伤疤的意思,饮了杯酒后,看着不动的顾影怜,冷冷淡淡地说道:“顾姨娘迟迟不喝,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怎么会?四小姐真会开玩笑,就算有心,四小姐也没处去弄毒药来。”顾影怜喝下杯中酒,将空杯子晃了晃给谢冬莹看。
谢冬莹轻飘飘地说道:“顾姨娘说得对,我是有心想毒死你,可惜我手里没有砒霜。”
顾影怜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云淡风轻地答道:“真是可惜,那四小姐今夜来是为了什么?先练练手,以便来日毒死我?”
“来看看你,看清楚一些,看看姐姐她为什么会看上你。”谢冬莹凝眸死死盯着顾影怜,她自小喜欢琢磨姐姐的喜好,如今看着顾影怜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器物,一个她厌恶,而姐姐中意的器物。
顾影怜被她盯得发毛,“四小姐不必盯着看了,看了也是白看。大小姐她是不长眼睛,才瞧得上我。”
“你……”谢冬莹横眉怒视,她最珍视的姐姐,在顾影怜嘴里一文不值。
顾影怜见她生气,掩嘴笑道:“四小姐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免得留在我这里伤心又伤身。”
“顾姨娘这是在赶我走吗?”谢冬莹问道。
“我怎么敢?四小姐想留,我高兴还来不及。”顾影怜说完话,随手拿起绣了一半的枕巾,在烛光下做起女红来。这倒像是她和谢春若的相处方式,同一屋檐下,互不相扰。
只是不同的是,谢冬莹仔细端详着她,一遍又一遍,似乎恨不得把她的头发丝也一根根瞧过。
“四小姐瞧出什么了吗?”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顾影怜有点不耐烦了。
“划烂了你这张楚楚可怜的脸,或者是剁掉你这对灵巧的手,又或者是毒哑了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姐姐她还会倾心于你吗?”谢冬莹说得极为认真,满是真心求教的虔诚。
顾影怜眉头紧锁,被她这股疯痴劲儿问得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答道:“你不妨去问问你姐姐。”
谢冬莹竟真拿起一旁的剪刀,“试试看远要比问她来得更快。”
顾影怜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做什么?我可是你爹爹的侍妾。”丫鬟们方才都被打发到了外边,顾影怜有些后悔与她独处,她心里明镜一般,她在谢家的依凭不是谢春若,而是谢璋。
谢冬莹不知是不是被父亲的名号震慑住了,没做太出格之举,只是一剪子扎进未绣完的福寿如意图,向下一拉,呲啦一声,福折寿夭。她抬眼看着已起身退开一步的顾影怜,将剪子往地上一扔,轻蔑道:“我爹的妾?你喜欢我姐姐吗?”
“四小姐,不要欺人太甚。”顾影怜没回答她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是去捡起了地上的剪刀,握在手里。福寿如意图是她打算给谢璋做新枕巾的,白白被谢冬莹糟蹋了。
“欺你如何?你去找姐姐告状吗?还是想要刺我一剪刀泄愤?”谢冬莹毫不畏惧,甚至是故意挑衅。等了许久,见顾影怜原地不动,她瞥她一眼,冲着门外道:“凌霜,我们走吧。”
顾影怜惊魂未定,直到莺歌进来收拾东西时,莺歌捡起残破的绣巾,惊问道:“怎么划破了?”
顾影怜抱臂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道:“莺歌,你说她们是不是都有病?”
莺歌多少明白些,但碍于身份也不便置评,只好装傻道:“姨娘说得是谁?”
顾影怜并非真要求个答案,也就不再解释:“没谁,今夜老爷大抵是不会来了,锁好门,除非是老爷叫门,否则不管谁来都不开,只说我睡下了。”
谢家百年不衰,枝繁叶茂,谢璋虽只有一个妹妹,但同宗亲眷不少,堂表兄弟中亦不乏显贵公侯。今夜虽因王婉清没在宴席上露面,惹出些流言蜚语,但好在有谢婕与两位堂嫂招待应酬女眷宾客,也算周到妥帖。
有长辈撑起场面,谢春若并未立刻随谢婕归席,而是满心纠结地来到了幽篁馆外,徘徊着没有进去。
“小姐不进去吗?”李嬷嬷心里记挂着,也急着想去瞧瞧王婉清。
“算了,回吧,有舅母们在,不必担心。”谢春若嘴上是在劝李嬷嬷安心,实则也是在劝自己。
李嬷嬷答了声好,跟在谢春若身后连连叹气。谢春若默默听着叹息声,一声一声捶打在她心上。
宴席依旧热闹,戏台上正唱着《浣纱记》,范蠡定下美人计,西施离家去国,前赴吴王身侧。
谢春若满面笑容归席,给诸位长辈行过礼,陪坐在长宁公主之下。长宁公主前年出降袁朗,其婆母正是萧婷钰的姨母,因此今日也随婆母亲自前来道贺。
长宁公主与谢春若早已见过数次,两人一起免不了一番谈笑。
台上西施拜别已近尾声,悲凉沉重的声音引得谢春若与长宁公主停下说话声,不约而同往台上看去。
伶人正凄声唱道:“尽道村西是妾家,谁知顷刻又天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
谢春若忽然一阵无缘由的心慌,再看长宁公主也不知为何脸色不好。
定国公夫人见大家看得悲伤,玩笑道:“大喜的日子,谁点了这么一出惹人伤心的?”
“快拿戏单给她,让她来选,好堵上她的嘴。”谢春若的婶母徐夫人笑着回道。
众人闻言笑作一团,谢春若跟着笑,长宁公主跟着笑,席上的年轻小姐们也都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