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汐看上的那间铺子位于城郊,连着有上下两层,还附带一个小院,院里还种了棵桃树。
慕汐想着楼下正厅放几个百子柜储存药材,另在一旁放个坐诊台便可。
二楼用以日常梳洗居住,小院还可以种些蔬菜以供自足。
这里位置虽偏了些,但好在左右皆有邻里,慕汐便是一人住在这里也不至于害怕。
屋子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极好说话,只因儿女皆在槐州定居,三番两次回来要接她过去,她不得已唯有将房子卖出。
况她又听得慕汐将房子买下是用来作医馆的,便更是把价钱比原来压低了一倍。
老太太搬走那日把一些带不走的旧茶几、食案以及几张桌椅板凳都给慕汐留了下来,剩余的她只需购置床榻以及各种日常所需的用品。
奈何纸终究包不住火。
慕汐将要搬出谢府的前两日,谢良不知从何处知晓慕汐和谢妩看房子一事,当场叫来两人逼问。
闻得慕汐买下房子是用来开医馆,谢大人是又惊又怒。
女子从医在郦朝是闻所未闻,因而谢良对她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奈何慕汐终究不为所动。
谢良见她这般执拗,不由得轻叹道:“我并非不赞成女子从医,相反,你有此胆量,我很是敬服。”
他此言一出,慕汐和谢妩皆愕然。
谢良继而道:“限制女子从医从商,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这一套,我原本就不认同。可要摧毁郦朝这几百年在百姓心中所筑建的壁垒,是极其不容易的事。人之性,本为恶,你要与这世间反其道而行,一旦遇上个眼热的,便只恐要搭上性命。我自是希望有人能冲破枷锁,可我私心又不愿是你,相处的这段时日,我早已视你与阿妩一般。”
慕汐万万没想到谢良身处这个时代,却能说出这番话,一时热泪盈眶,久久说不出半句话。
除了谢妩,她在质疑声中踽踽独行惯了,她从未想着会有人理解她。
医馆一事势在必行,慕汐与谢大人道了声谢,择日便决然搬出了谢府。
谢良虽这般说,但她搬出来的那日仍遣了三四个小厮过来为她整理东西,并将她所需的百子柜以及一些常用的草药采买回来。
直到厨房能开火的那日,慕汐特意到街市买了些酒肉,做了顿拿手好菜将请谢妩过来相聚。
朗朗星空下,谢妩举着酒杯,面色微醺地环顾了周遭一番,不由笑道:“阿汐,我总觉得你这屋子少了些什么。”
“嗯?”
慕汐抬眼。
“哦!”
谢妩望着门口,忽然笑道:“是差个名儿。你该取个名儿。”
慕汐把她的酒杯拿走,敲醒在打起瞌睡的芰荷,温声笑回:“这名我早便想好了,叫‘桃居’ 。只是匾额我不会做,便托这附近的一个木匠大哥做了,想必明儿就能送来。”
“桃居?甚好甚好。”
谢妩笑道:“可若非这院里有棵桃树,你这桃居岂非浪得虚名?”
慕汐扬唇,驳她:“若没桃树,我也不取这名儿了。”
谢妩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如此这般又喝了几杯酒。
慕汐见夜色将深,况她又醉着,便忙令人将她送了回去。
翌日,木匠果真将匾额送了过来。
将牌匾装上后,慕汐背上背篓想到山上采些常用的草药。
可出门,外头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夫,大夫在么?这有人受伤了,大夫......”
这声音喊的是“大夫”......
慕汐惊诧之余忙去开门,见是一身穿布衣的年轻男子搀着个面色发青的妇人。
单是这么一眼,慕汐便知这妇人定是中了蛇毒,她忙侧身让出一条道:“快进来。”
来人却是个女子,男子夷犹,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大夫?”
左右的邻里从她未搬来的时候,便已从老太太那知晓桃居是个医馆,却万万不曾想,大夫竟是个姑娘。
慕汐顿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何意,便冷了脸。
她瞧着那几近昏厥的妇人,直言:“她中的是蛇毒,瞧脚踝的伤口已然发黑,想来中毒颇深。可离此地最近的一个医馆也要到三里外,如今这个时辰,附近应是不会有牛车经过了,按你要背个人的脚程,想来再快也要一刻钟才能到。你若不想她活着,便只管背她到三里外的医馆去治,我绝不拦着。”
她说得信誓旦旦。
男子瞧了瞧慕汐,又望了眼底下的人,他便一咬牙背起那妇人往里走,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你若治不好或是治死了她,老子要你偿命。”
若非那妇人已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况这男子的言行与那妇人无关,慕汐当场就甩手不干。
纵然她要济世从医,也并非是要救那些没丝毫良心的无知之人。
慕汐让男子将那妇人平放到榻上,细细查看伤口 。
不想这么细瞧,竟隐隐看到伤口里有颗尖锐的蛇牙。
“这蛇牙怎么还断在里头了?”
她忙到外头端来干净的水将伤口清洗,并套上手套利落地将蛇牙拔出,另起刀片想将伤口扩大些,好令蛇毒能顺着血液流出。
“她被咬时,我正好在她身边。我一看到,没收住力气便将那蛇打死了。哎!你干嘛呢?”
男子解释着,却猛地见慕汐用刀片把那伤口扩大,手脚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下一瞬,她又要下手去挤,他登时变了脸,挡在身前。
慕汐无奈:“我若不让蛇毒顺着血液排出,难道你要上嘴给她吸出来不成?”
这男人若是想替她将蛇毒吸出,又何必兜着路给她背来这里?
男子闻言,果真讪讪地退到一边。
慕汐没空理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直到大部分蛇毒顺着血液排出,她又忙翻出一些专解蛇毒的草药捣烂,敷在伤口上。
半个时辰后,妇人渐渐转醒,且面色已不似方才那样苍白。
男子才朝慕汐叩首言谢,并为自己刚刚的言行道歉。
慕汐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况他态度良好,顺道又抓了两包药给他,叮嘱事后服上两日药便可无虞。
男子接过药,掏了掏两边的口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和内人是下田间干活的,身上也没带银子。不然我现在回去取,您等着。”
慕汐微诧。
瞧这年轻男子与这妇人应相差有十来岁,竟不想却是夫妻。
若说是富贵人家有个三妻四妾在郦朝亦是寻常事,只贫苦人家的夫妻能相差这些岁数的,确然少见。
慕汐才刚顺带给那妇人诊了下脉,见她身子是虚得很,像是生产后没怎么补过身子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原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不值什么钱。你若有银两,买上五两鸡肉给你夫人炖个汤补补身子才是正经。”
男子连忙应声,搀着妇人家去了。
***
这般连过了有半个多月,桃居再不曾有一人上门,连慕汐偶然出门采买个东西,左右邻里亦离她远远的,瞧她的眼神都染上了惧意。
直觉告诉她,这太不正常了。
这些疑问并未在慕汐脑海里盘旋太久,隔日谢妩便给她带来了答案。
“阿汐。”
谢妩匆匆赶来,进了桃居便脱下帷帽。
她神色焦急:“半个月前,你是否救过一名中了蛇毒的妇人?”
慕汐想了想,点头:“确有此事。可你是如何知晓的?”
她记得不曾与阿妩说过。
谢妩猛喝了两口茶:“那妇人如今瘫痪在床昏迷不醒,请了大夫过来瞧,说是服错了药,已无力回天,命不久矣。现下外头的人都传疯了,说是你给抓的药,吃过后才成了那样。”
“......”
突闻她这番话,慕汐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似失了神般:“他们若有证据,大可告上衙门将我逮捕。如今这般诋毀我声名算怎么回事?”
“昨日阿爹听闻此事,立刻便派人过去查证,那妇人的丈夫却说药渣全倒进河里了。且他还为你说话,说你只是好心,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至于外人为何会这样传,他也不知。”
慕汐冷笑:“当日桃居里唯有我们三人,若非经他口中传出,外人如何知晓?只是我不明白,我与他毫无干系,他为何要这般污蔑我?”
谢妩分析:“为财?也没见他过来勒索你;为情,你与他素不相识,更不可能谈上感情;为仇,既不相识,又如何结怨?最最令人看不懂的便是,外人虽这样传,但到了他那,说的却都是为你脱罪的言辞。”
慕汐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倘或伯父下令将我逮捕,审案时,若有那男子的证供,我能不能无罪释放?”
谢妩不知她问此话是何意,但仍是点头回她:“这是自然,他一是那妇人的丈夫,二又是当事人,有他的证供,又无确凿证据,任凭外头如何传你,也能无罪释放。”
慕汐恍然,寒声:“这便是了。他此举堪为一箭双雕,当真是看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