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弹,一只纸雀儿腾空而起,径直向着碧霄门的方向飞去。数日后,蒙玖月收到云端的信。
“嚯!可真是个钱耙子!”她阅完信,乐不可支。云端在信里说,最近谈成了一笔生意,虽不算大生意,却是个开门红。云端还要她外出办事时,若有空就去柳塘镇走一走,看看那祖孙仨过得如何,倘有需要,伸个援手也无妨。当然,顶顶要紧的,是年底记得要拿回分红——钱,大抵不会多,可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啊!积少成多,小钱钱也能变金山银海!
千江水,万山月,再入红尘的云端,看着江水山月,已是大有不同。她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无力保护自己的小女孩了,不用再战战兢兢。
那时候,她厌恶这个世界,甚至憎恨这个世界。她只看到了贫穷、愚昧、落后,想方设法企图从泥沼中为自己博得一丝光亮。而今,她已是超凡脱俗的修行者,那些多年前的恐惧和噩梦,再也不能缠绕她了。
能力不同了,人的眼界和思想也会发生变化。而今,她再看这个世界,虽然依然有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却不再那么排斥。她试着去喜欢这个世界,并希望由此而为自己带来快乐。
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此同时,强烈的责任感也油然而生。这是根植于她内心深处的道德意识——在这个时空里,她的能力足以让她做一些上辈子完全没可能做的事。
相较于上辈子扶老太太过街,或者把迷路的小孩儿送去派出所这类事儿,云端现今想要做的可要暴力多了——譬如,把小流氓揍得满地找牙,让欺负孤寡的恶人“活见鬼”……虽则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可云端干起这些来,只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前不久,她帮着一对孤儿寡母将赖账不还的恶毒大伯子“教训”了一顿,一下子收回了十年的欠账。那寡妇感恩不尽,给做好事不具名的“狐大仙”送上好些供奉。云端挑着瓜果吃了,把猪头退回去,却从寡妇藏在床下的钱箱里抽出一百文,留了张纸条,上书“劳务费”三个字。
她并不关心寡妇是否理解“劳务费”是什么意思,只认为这钱收得合情合理,理直气壮。
兜里多了一百文,云端走路都带风。
不同于其他修行者,云端的入凡历练并没有什么方向,纯属“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她一路上溜溜达达,漫无目的,主打一个吃喝玩乐缺一不可。唯一担心的,不过是荷包日见干瘪,她总得时不时寻个挣钱的法子,免得落入“吃霸王餐”的窘境。
论说,修行者入凡,何至如此?只要她想,随便找个大户人家,帮忙看看风水,或者卖几枚自己炼的丹药,自然会有大把银子收入囊中。可云端不乐意。她总有自己固守的坚持。
所以,她总是穷——散出去的钱跑得太快,收回来的钱慢如蜗牛。真到没钱的时候,倒也难不住她——大不了不睡客栈睡大树,吃不了美食正好清清肠胃。
嘁!谁怕谁?
如此,云端随心信步,时而翻山,时而越岭,追风逐月,沿着汾江一路南下。在下游,汾江与洞水汇合后,一路浩浩荡荡,直奔入海口而去。
碧麟剑如一叶小舟,载着她在江面上穿波越浪。云端端立剑头,顺江而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惊涛骇浪。
江宽浪高,水雾重重。人行其间,宛若尘埃。江水轰鸣,震耳欲聋,惊心动魄。云端强抑着胸口翻涌不止的气血,同时,也享受着天地造化的伟力带来的震撼。
江水送客,将云端一路送到了南海。过了入海口,视野顿时开阔无垠。天海辽阔,苍茫无极,一轮圆月静静地播撒着如雪清辉,一如亘古。海面银光闪闪,时起时伏,仿佛有无数银鱼儿在追逐嬉戏。
“对此明月,当浮一大白——”云端伸手探入芥子囊,可很快,她的脸就垮了——竟然一个酒葫芦就没有。显然,她的存货都喝光了,而因为囊中羞涩,还不曾补货呢!
沁凉的夜风吹来,海面萧瑟,一如云端此刻无限惆怅的心情。她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剑柄上,抬头望月,竟无端地觉得那月亮也在好生同情地望着她。
忽然,远处骤然亮起一团火光,伴随的,还有高高低低的呼喝声。
云端抻长脖颈望过去,辨认出那是远处的海滩上。海风将男人们的惊叫和吼骂声送来,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几声“妖怪”。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叫声似夜枭号泣,令闻者顿觉毛骨悚然。岸上火光大盛。男人们的吼叫声越来越响,而凄厉的尖叫也声声不绝。
云端脚跟一蹬碧麟剑,加快速度向岸边疾去。
“烧死她!”“烧死她!”几个手举火把的男人,一下一下撩着被绳索困缚得丝毫动弹不得的老妇。借着火光,云端看见那老妇衣衫褴褛,雪白而凌乱的长发直垂脚下。她竭力挣扎着,却怎么也躲不过火苗的舔舐。裸露的手臂肩膀被烧得焦黑,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云端脚下一点,纵身飞起,口中高叱:“住手!”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云端冷冰冰地扫视着这群男人,尤其在那几个拿火把烧人的男人面上顿了一顿。她目光如淬了冰的寒针,唬得那几人不自觉地收回火把。
“你是什么人?”人群中,走出一个魁梧的壮汉。他举着火把,冲着云端晃了晃,“喂?你哪儿来的?老实交代,来这里做甚?”
云端冷笑一声,伸出右手往外一招,便见从海里冒出一物,“嗖”地径直飞入手中。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柄青光流转的长剑。
这一手,可把男人们唬得不轻。有人颤声道:“她她她,她是不是这妖怪的同伙?”
“妖怪?”云端皱起眉头,剑尖指向蜷成一团气喘吁吁的老妇,“你说她是妖怪?”
“不错,她是个妖怪!”领头的大汉壮着胆子打量着云端,“你呢?你是谁?”
方才,云端便已觉出那老妇的异常。正常的人,被烧伤后,不是这副模样!只是仓促之下,她急于救人,便不及多想。
云端快步走向老妇。大汉抬手想拦住她,却不料眼前一花,那女子登时消失,再看到时,已出现在众人包围着的老妇旁。这一手,仿若鬼魅,给大汉吓得倒吸冷气。
云端蹲下身,撩开老妇被乱发遮住的面孔,冷不防与一双愤怒的眼睛对上。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冰冷而令人战栗。火焰中似乎又藏着无尽的悲伤与不甘。云端怔怔地望向眼眸深处,仿佛听到了锥心刺骨的痛哭。
指尖下是冰冷的触感,鼻息间飘过夹杂着腥气的焦臭。云端的视线落在老妇的伤处。烧伤的地方皮肉开裂,露出黑白纠缠的筋血。伤口处,渗出一滴滴乳白色的液体——自然不是人血!
“你是什么?”云端轻声问。回答她的是一声刺骨的冷笑。老妇看她的眼神,与看那些男人没什么不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却是令人望之心颤的仇恨。
云端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围成一圈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几步距离的男人们。“我是过路的修行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老老实实地说清楚,不许错一个字!”
男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有人喊道:“这妖怪要害人!”
“没错,她偷了我们的宝珠!她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要她把宝珠交出来!”
“你既是修行者,就该斩妖除魔,保护我们!”
“对!让妖怪把宝珠交出来,我们才相信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云端不耐烦了,“咣”,手中的长剑扎入一旁的岩石上。冷冷的月光下,剑身微晃,一道道碧色寒光飞快游移,宛若龙影。男人们齐齐闭上嘴,屏住呼吸。
“你们说得没错,修行者是该斩妖除魔,庇护良民。可修行者也不会偏听偏信。她是妖怪,可倒底该不该杀,得看事实如何。”她环顾四周,指着带头的大汉,“你,你来说!有一说一,知道么?
“知,知道。”大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
海岩县,是临海的一座县城。这里曾是岩州的州府所在地。但在几百年前,此地曾发生过一次大海啸,海水倒灌,冲毁无数,陆地渐渐被海水侵蚀。后来,岩州府迁往他处,而这里就成了海岩县。
物换星移,不过区区百年,当年繁华的州府之地已再无踪迹可循,唯留一座古塔。这古塔曾是岩州府定海寺的一座佛塔,叫“定风塔”。定海寺已化为瓦砾,定风塔却屹立不倒,成为当地人尊崇之地。
这是因为,传说,定风塔里藏着一枚定风宝珠。因着这宝珠,定风塔才能历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而依然巍然挺立。
海边讨生活的百姓,最怕狂风暴雨。定风塔这一仿佛神迹般的存在,在当地人心中具有无上的地位。因此,尽管定风塔身处海边荒地,却香火不断。然,谁能想到,居然这枚护佑当地百姓的宝珠,竟然为妖怪所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