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库房的泥沼塘宽逾数十丈。即便被两道“布墙”分隔出一部分,可只凭着一只布筒汲取泥沼,速度可想而知。过了起初的新鲜劲儿,贺子微变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要搞什么?这要弄到什么时候?何不再卷一只?”云端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贺子微恍然大悟,哈哈大笑,“原来是你没那个本事啊!哈哈哈哈!来,给你看看小爷的手段!”说罢,扯过两匹布,一左一右各自缠绕在手腕上,当空一抖,便卷成了两只布筒。他照猫画虎,掌心吐力,便见泥浆汩汩涌入布筒,随即又挤入“布墙”外的泥沼塘中。
他左右开弓,动作利落漂亮,惹得周遭一干人齐声叫好。贺子微得意地冲着云端一挑眉,正要说什么,却见云端转过头来,对着自己微微一笑,赞道:“好厉害!佩服!”
贺子微一愣,顿时心情大好,原本要说的话就改成了——“这算什么?小爷的能耐大着呢!”见云端抽空向自己比划了个大拇指,他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先前,云端借助爬杆效应验证了自己的第一个猜想。现如今,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渐渐降低的泥面,祈求自己的第二个猜想不会落空。
贺子微偷偷瞅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思忖了片刻,回头对小管事低语几句后,便见小管事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布墙”内的泥面已降下一丈多。而在“布墙”外,泥沼有如高高的“悬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单薄的“布墙”,喷涌而下。好在厉四寒功力深厚,两道薄刃般的“布墙”纹丝不动,如坚固的大堤阻拦住泥沼。
忽然,有个声音猛地响起:“看,那是什么?”有眼尖之人已然从一堆黑泥中发现了异样。
众人定睛一看,齐齐发出“呀”的惊呼。这时,一名老者从人群后走出,指着那处道:“捞出来!”
云端吓一大跳——涂掌宗?他什么时候来的?再回头一看,不知从何时起来了这许多人?除了涂掌宗,还有负责库房的主事,以及不认识的五六张面孔。
虽号称“片羽不浮”,可这处泥沼塘只剩下浅浅一层,要捞出来就容易多了。不多时,那东西就被钩了上来。方方正正的,表面糊满了泥巴,看不出是什么。有弟子上前检查了一下,禀报道:“掌宗,这上面好像缠着布。”
布?众人的第一反应是望向云端,却见云端只盯着那东西一动不动,并不作声。
“打开!看看布里面是什么?”
“是!”那弟子应道,开始动手一圈一圈将缠绕的布解开。
即便遍涂泥浆,可依然看得出,那布匹极为轻薄柔韧,远胜于起之前小管事拿来的布匹。缠在那东西上的布,拢共有六大块,摊在地上,仿佛六只幽黑的巨眼,冷漠地瞪着天空。
擦去了表面的泥污,那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一只雕琢精美的大木箱。
小管事指着那木箱,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好像是库房里的箱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惊——难不成丢了的宝物就藏在这里?
木箱并没有上锁。那弟子用刀一挑,便挑开了扣环。下一刻,他便吓得“啊”地一声,向后一跳,手中的刀也随之落地,“咣当”,仿佛砸在了众人心上。
木箱里,赫然是四具尸体!
厉四寒原本还在操控着“布墙”,只能时不时地分神看几眼。这一看,他立时辨认出那尸体的衣衫正是碧霄门弟子的打扮,不由大叫起来:“这是我门下弟子么?怎么回事儿?谁杀了他们!”
他这一激动,两道“布墙”立时晃动起来。站在涂掌宗身后的青衫中年人见状,赶紧接过他手中的布头,这方维持住“布墙”不倒。
厉四寒扑到木箱前,将四具蜷缩着紧紧挤在一起的尸体抱出。他每抱一具出来,脸上的颜色就灰暗一分。待得四具尸体并排躺在地上时,他已面如死灰。这四名弟子,皆出自武修一脉,皆为他亲自挑选。原以为,这不过是一趟平常的“上供”之旅,却不料却成了他们的断头路。
念及此,他不由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云端屈膝蹲下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理解厉四寒为何会如此伤怀——碧霄门是小门派,培养个出色的弟子不容易。现如今,四名弟子齐齐殒命,换做谁,谁不心痛啊?
云端恨得直磨后槽牙,暗想一定要将凶手横劈竖砍九九八十一块,块块都喂狗!
云端上前,对着涂掌宗施礼道:“掌宗,请核查那把杀害贵宗弟子的凶器上,是否有敝门弟子的指纹?”
涂掌宗点点头,对着他身侧一位褐麾老者道:“还请沉江师伯验一验伤口。”
云端眉头轻轻一跳——原来,这看上去比涂掌宗还要年轻几分的老者,竟是白石宗的刑堂长老。
沉江长老明白涂掌宗的意思,上前几步,将四具尸体逐一验查了一遍,手法极其专业老脸。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接过身旁弟子递来的手巾,一边细细擦着手,一边道:“这四人都是死于一刀毙命,且与那两名被杀的弟子死于同一把刀下。刀痕深入肌理,锋芒却直透內腑。凶手可能练的是寒功,刀锋上内隐寒意,且出手极快,一刀下去,血管被冰封,血虽未流出,可寒芒却将五腑六脏都冻僵了。”
这些特点,在之前被杀的白石宗弟子身上并不曾发现过。想来是这四名弟子甫一被杀就被装箱沉塘,故而还能保存着被害时的些许痕迹。
此外,在木箱的缝隙里,还有一些珠玉宝钏之物。负责库房的主事和小管事都认出了那正是当日失窃之物。可到了这个时候,再也不会有人猜测是这四名碧霄门的弟子“杀人夺宝”了。
一时间,场中的气氛有些沉闷。这时,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这四人也忒没用,竟还没动手就被一刀杀了。”
声音虽低,可此时除了厉四寒时不时地抽一下鼻子,并无其它杂音,故而被听得清清楚楚。
云端倏地抬起头。说那话的是个值守弟子,见云端满面厉色眸光寒冷地瞪向自己,心下一凛,不由缩了缩头。可转念一想,觉着小小的碧霄门又有何惧,随即又昂起头,圆睁双眼,回瞪过去。
云端晓得他那话里是什么意思——白石宗的两名死者,虽也是一刀毙命,可身上伤痕累累,血溅四下,据说现场十分惨烈。相较他们是经过一番打斗才被杀,这四名碧霄门的弟子死得可就太干脆利落了,说是木头桩子也不为过。一个是殊死搏斗,另一个是毫无还手之力,武艺高下,立时可辨。也就难怪那个值守弟子忍不住要嘲讽了。
云端气得够呛——人都死了,居然还要被冷嘲热讽?她目含怒火,正欲反击回去,忽然面色一僵——不对!
她猛地一转身,“请问掌宗,被杀的两名贵宗弟子,是什么境界?武艺如何?”
涂掌宗如何晓得?他身为白石宗掌宗,门下弟子近万,怎可能哪个都认得?倒是那位接过厉四寒手中“布墙”的青衫中年人开口道:“皆为筑基境初阶,武艺嘛,自然不差。”
“并非武修?”云端何其聪明,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不差?就是不算很好喽?
“呃,他们皆为书修。”
云端点点头,原先恍恍惚惚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她眸色一亮,仿佛一道阳光穿透了眼前的阴翳。
云端凝视着方才说怪话的值守弟子,忽地冷冷一笑,“好叫这位道友知晓,之所以我这四位师兄身上没有其它伤痕,不是他们无力抵抗,而是凶手出其不意偷袭在先。至于贵宗两名弟子身上的伤,乃是凶手刻意为之。”
“什么?”
“刻意为之?这是什么话?”
“怎么可能?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端这句话,犹如一石惊起千层浪,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沉江长老若有所思地望着云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妨明言?”
“是!”云端抱拳道:“在下那四位师兄,皆为筑基境二阶,武修。无论从境界或是武艺上,都不可能逊于贵宗两位弟子。可为甚身上的伤痕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在下猜度,这是凶手故意在贵宗弟子身上制造假象,以图隐瞒。”
“隐瞒?隐瞒什么?”沉江长老追问。
“在下暂时不知。凶手的武艺一定是出人意料得高,才能在一瞬间连杀敝门四名弟子,并在短时间内将尸体装箱沉入泥塘。而他却又故意在现场制造出惨烈的血案,除了嫁祸给敝门弟子,想必还要令人产生错觉,从而遮掩住他真正的目的。”
“依你之见,‘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盗取那些宝物,”云端指向木箱里那些珠光宝气的珍品,“在下以为,他的目的就在泥塘之下。”
*注:
**爬杆效应:非牛顿流体的特性之一,是指非牛顿流体在旋转实验杆时会沿杆向上爬。对于牛顿流体,由于离心力的作用,液面将呈凹形;而对于黏弹性流体,却向中心流动,并沿杆向上爬,液面变成凸形,甚至在实验杆旋转速度很低时,也可以观察到这一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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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