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端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翌日。

云端早早候着，可候了一上午，也不见掌门回来。直至临近晌午时分，方见厉四寒一脸晦气地回到暂住的阁楼。

一问之下，方知道掌门竟碰了一鼻子灰！他先是去拜会涂掌宗，却扑了个空。然后又去寻刑堂长老，却不料执掌刑堂的沉江长老油盐不进，任厉四寒好话说尽，唾沫星子都干了，也绝不点头。

其实，厉四寒的请求并不过分，不过是想与秋叶长老见个面，安抚几句，图个安心罢了。可即便如此，也被刑堂长老严词拒绝。

云端气恼道：“难不成他还怕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师父强抢了去？”

厉四寒苦笑道：“兴许是怕我们串供罢？”

“有本事他们就找出真凶来！欺负我们算什么？还名门正派呢，我呸！”云端气得脸色发青，额顶的碎发都竖起来了。

“人家现在可不就拿咱们当同谋看么？”厉四寒长叹一声，无力地坐下。

云端双手端过一盏温热的灵茶，眉头拧得跟打了八百个结似的，紧紧咬着唇。厉四寒啜了几口茶，渐渐缓过了精神头，低声道：“我不信咱们碧霄门的弟子会杀人夺宝，可现在任凭咱们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枉然。当下，我只求能帮秋叶减轻些罪名，少吃些苦头。唉——”他愧疚地望着云端，“掌门不是不想尽力，可是……可是……”

此时，充斥于云端内心的，不仅仅是冤屈，更是被羞辱之后的愤怒！从昨日到今天，不过短短两天，云端对白石宗的印象一落千丈。他们对依附自己的小宗门都是这副嘴脸，不难想象，对于俗世凡人，定然视为脚下的蝼蚁。

云端忽然打断厉四寒的话，“掌门！弟子还想再去库房那里看看。”

厉四寒疲惫地摇摇头，显得很灰心，“看什么？昨儿咱们看得够仔细了，却什么也查不到。再去，只怕也是徒劳。”

“弟子不服！”云端猛地提高了嗓门，“弟子就是不甘心！弟子不信，那凶手真就神通广大到一点儿痕迹都留不下来！”

“没有真正完美的犯罪，只有未被发现的线索。埃德——”云端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改口，“得、得指望我们自个儿才行，旁人哪儿靠得住？再说了，掌门您也不想以后旁人一说起碧霄门，就跟‘杀人夺宝’这四个字联系上罢？”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口，厉四寒就跟被狠狠捅了一刀似的，一蹦三尺高，“谁敢？老子跟他拼了！”

“对！跟他拼了！掌门好志气！”云端赶紧给厉四寒戴高帽，“不过，咱们才有几张嘴，几只拳头？纵说破天去，也敌不过那成千上万张碎嘴子，是也不是？所以，咱们得拿出有力的证据。纵然白石宗嘴硬不认，可弟子不信天下的修行者各个儿都眼瞎？总有那讲道理明是非的！只要咱们有证据，说到天边都有理！”

——必须承认，云端的确如其先前所言“口齿伶俐”。不过几句话，就把灰心丧气的厉四寒鼓动得热血翻涌，老拳紧攥。

见掌门重拾斗志，云端也给自己暗暗鼓劲：哼哼，除非是神仙干的！不然，我就不信哪件凶案能逃得出“接触即转移”的定律？

厉四寒去向负责库房的主事说情，正巧碰上贺子微。那主事原本还在摇头，贺子微道：“既不死心，就让他们再去看一看又何妨？总要令他们心服口服才是。”

贺子微是涂掌宗的爱徒，身份不知比主事高了多少级。他这一发话，自然无有不允。

厉四寒拱手道谢，贺子微抬着下巴道：“看归看，却不许搞什么鬼。”顿了顿，又道：“我还是亲自盯着你们才好。”说着，视线扫向厉四寒身后的云端，见她低眉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说来，贺子微人小鬼大，并非偶然经过这里。

先前，厉四寒去向刑堂长老求情时，他正巧遇见。他再装着老成，可到底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因着水晶三棱镜之故，他对云端生出几分好奇。一方面，他看不起这个碧霄门的小弟子，可同时，他又想知道她是否要玩新花样。见厉四寒想见秋叶一面，他便寻思着云端是否想从秋叶口中打探什么，于是从旁也代为求情。哪承想刑堂长老竟连他的面子也不给，一口回绝。

刑堂长老为人古板方正，平素里贺子微并不敢惹他。然，今日刑堂长老却在一介外人面前给他个老大的没脸，这下，可把贺子微给惹恼了！他自然不敢明怼刑堂长老，心里却颇不服气，想着怎么也要折一折刑堂长老的面子才能出口气。

于是，当得知厉四寒想再去库房处查一查时，一直暗中盯着他的贺子微便装作碰巧路过的样子，既卖了个人情，还能借机就近看看云端到底想干什么！

验过秘符，霓虹彩桥自半空中缓缓落下，一行人借桥越过宽阔幽黑的泥沼塘。昨儿下了一夜的雨，直至日出前才淅淅沥沥地停了。好在日出后阳光明媚，此刻地面上已无水迹。

云端绕着库房，从里向外一圈一圈地走。贺子微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却见她只是闷头绕圈，偶尔低头或抬头，却不像是发现了什么样子。看着她连绕了两三圈，贺子微没什么耐性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啊！你若有那本事，赶紧亮出来啊！绕什么圈子呢？

云端绕啊绕，终于绕到了泥沼塘边。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地面某处，似乎发现了什么。她蹲在地上，抬指在石砖上蹭来蹭去。贺子微凑过去一看，好生失望，“什么呀？泥巴而已。”

云端不吱声，站起来继续走。走了几步，又蹲下来去擦地上的泥点。如此，她顺着泥沼塘慢吞吞地转了一圈，眉头时锁时展，陷入思索。

片刻后，她走向一名值守弟子，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向陪同的小管事要了一根粗大的木棍，用力插进泥沼中，吭哧吭哧搅动起来。

贺子微见状，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该不是以为凶手藏在这里罢？好叫你晓得，这泥沼塘又称‘弱塘’，弱水的‘弱’。弱水，晓得么？飞鸿不渡，片羽不浮，除非他想死，不然，没谁敢躲在这里……”

伴随着他的冷嘲热讽，云端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望着遍布黑泥的木棍，冲着厉四寒盈盈一笑，“我想到啦！”

云端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值守的弟子不敢轻易走动，其他人都凑了过来。厉四寒连声追问：“你想到什么了？哪里？哪里？”他扒拉开挡在前面的小管事，凑到泥沼塘前一个劲儿地往泥里看，双眼圆睁，仿佛只要瞪得够大，就能从泥沼塘里揪出真凶似的。

被十几道视线盯着，云端却并不直说心中的猜度，而是跟卖关子似的，转头对小管事道：“还请阁下拿几匹布来，对——”她一指值守弟子身上的衣袍，“就要那样的。轻薄一点儿，但要结实。”

小管事一愣，随即瞅了一眼贺子微。见贺子微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地退下去。

贺子微好奇极了，可碍于小孩子的自尊心，他又不肯拉下脸来问个明白，只得装作“你做什么都瞒不过我”的样子，始终臭着张脸。

很快，布匹送来。

云端手臂聚力，轻抖雪腕，月青色的布匹便如流水般抖开。她附耳对厉四寒说了几句话，厉四寒面上微露讶异，却也没有迟疑。他接过布匹，将布匹抖向半空，随即一声大喝，便见轻软柔滑的布匹立时变得□□刚硬，如一面锋利的薄刃，笔直插入泥沼塘中。随即，他又在云端划出的第二个地点，如法炮制，插入第二块布匹。

如此一来，借着两块布匹化身的“布墙”，泥沼塘被分隔成一大一小两部分。

众人看得一头雾水，贺子微更是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这女人黔驴技穷，想玩泥巴啦？

云端再次抽出一匹布。这一回，布匹不再笔直插入泥沼塘，而是被卷成圆筒状，一端放在两块“布墙”内的泥沼中，一端则越过“布墙”直通其外的泥沼。

这时，云端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双掌平展，掌心蕴力，对着布筒的一端缓缓吐力。便见布筒渐渐鼓了起来，一团团泥沼如蚯蚓般蠕动着被推入布筒，并顺着布筒缓缓涌向“布墙”外的泥沼塘。

贺子微越看越莫名其妙。一旁的小管事也轻声嘀咕，“大姑娘玩泥巴，失心疯了罢？可我们哪有那个闲工夫看她玩泥巴！”

他这话说得隐晦，可贺子微却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下生恼，暗想：小爷舍下脸面替你们说好话，你这女人竟敢戏弄小爷！看小爷不剥了你的皮！

他正欲张口骂人，忽听得一声惊呼：“呀！快看！”定睛一看，便见云端已经收了手，可那泥沼却跟活了般，继续一拱一拱地顺着布筒往外涌去。

“布墙”内，泥沼面渐渐变低，两侧的塘壁上，开始露出泥沼褪去后的乌黑印迹。而在“布墙”外，泥沼则一点点变高。

厉四寒一左一右两只手各控制着布匹，不管泥沼变高或变低，“布墙”始终一动不动，稳如磐石。而一旁的云端，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然看不出本色的布筒，但凡露出后力不继的样子，她就会发力推一把。只是她功力不深，几次之后，便挣得头脸涨红，鬓发微乱，额间渗出点点细汗。

*注：

**埃德蒙·洛卡德（Edmond Locard，1877～1966)博士是法国著名的法庭科学家和侦查学家，提出了著名的物质交换定律。其理论原理是：一、一切物体（现场物证）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二、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一个物体传递给另一个物体（而且能量的形式也可以互相转换）。在此原理上，该理论提出：A、B两个客观存在的物体，在外力驱动下彼此发生摩擦、碰撞和挤压，这会引起两物体接触面的部分成分脱落，部分脱落的物质会发生交换。这就是著名的“接触即转移”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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