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余容进入水中,一路向下潜,不一会儿脚就踩到了河床。有避水珠在,他如同踩在平地上。朱余容环顾四周,这是一片混乱、激荡的水流越往中心去,水流越发湍急。寻常江河,往往是水面波涛汹涌,水下越往深处越是沉静。三断崖这边却是恰恰相反。水面上已经是十分的湍急了,水下的情况竟然更加险恶。朱余容浅浅的望过去一眼,只觉得那根本不是江水,而是一头凶猛的恶兽潜藏在河床之上,肆意妄为。
朱余容连忙在避水珠隔开的空间之外,又套了一层神灵之力形成的“罩子”,免得避水珠抵挡不住这“凶兽”的冲击,破碎了。好歹是千年的老蚌珠子炼制成的,不是大陆货。朱余容还是舍不得这颗避水珠毁在这里的。
凭借着避水珠和灵气罩,朱余容一步步向三断崖凶阵中心走去。令朱余容没有想到的是,凶阵中心竟然还藏着一个困阵。困阵和凶阵一样,都是天然形成。这一个阵法里面套着另一个阵法,当真是巧夺天工。朱余容不禁不合时宜地感慨,大自然果真鬼斧神工,精妙绝伦。
这么想着朱余容向困阵潜了过去。因为他远远的就看到困阵中站着一个人,白发白衣,若雪似霜。即便是在这样混沌的险恶水下,依旧尽显千尘不染。朱余容远远的看去,心底竟然冒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朱余容疑心,很快来到了困阵旁边。然后他发现困阵竟然其实被破坏了,而且是从外部破坏的。
朱余容仰头看向白衣白发的阵中人,猫儿一样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然后他端端正正地向困阵中的人稽首行礼:“胤龙星君。”
阵中人——胤龙星君神情淡漠地看向阵外的人,语气微微带着疑惑。他启唇问道:“来者何人?”
朱余容微微低着头,眼珠子乱转。想了想,便道:“属下原是望月神宫的侍从,仙魔大战初始便殒身投胎到了这下界。”朱余容自然不希望上辈子的身份公之于众。何况胤龙星君不仅是仙家人,他更有一重身份,是李仙竹的外家表舅。在仙界时,胤龙星君掌管着北斗七星宫,掌管仙界祭祀一职。
问,仙人还需要祭祀吗?
仙人自然需要祭祀,他们祭拜的正是上古神族。
心不诚,意不真地祭拜,反正就很虚伪。
但是这位胤龙星君没有真正经历仙魔大战。在大战正式开启前,这位星君就突然从北斗七星宫失踪。因为胤龙星君实在太帅了,比他的便宜外甥李仙竹还要帅出一个高度,所以朱余容对这位素来不管外事,颇有几分黄老气质的星君很有几分关注。然而胤龙星君失踪这件事,仙界上层都是讳莫如深,连深究、寻找的意思都没有。令当时的朱余容大感意外。但他空有神君之位,没有实权,根本做不了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仙魔大战?”胤龙星君喃喃自语,最后轻声长叹,“明岳终究是走出了那一步啊。”他又微微歪头定睛看向朱余容。随即胤龙星君脸色轻轻一变。他再次叹道:“望月,不,羲凰小皇子,是你吧。”
朱余容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立刻被胤龙星君揭穿了。
朱余容脸色一变,不再伪装。他双手在身侧,站直了身体。朱余容直直地看向胤龙星君:“原来星君早已知道我的身世。”他原来以为,只有沉穹仙帝兄弟知道自己的底细呢。就是明岳仙帝也是灯下黑,被沉穹仙帝兄弟蒙骗了个彻底。
胤龙星君垂下视线,神色晦暗,语调平平:“沉穹仙帝当年,曾将刚出生的你抱来七星宫。想让我抽取你的神髓炼制‘成神丹’,被我拒绝了。也因此,我知道了你的出身。”
朱余容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这件事可谓是他前世最恶心的三件事之一。当年沉穹仙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秘法”,以上古神族羲蟜初生婴儿的神髓做药引,可以炼制“成神丹”,仙人服之可成就神族之躯。仙人寿长终有五衰劫数,比不得生于混沌的古神一族。沉穹仙帝贵为仙家之首,竟然动了成神的野心。嘿,可惜所谓的“秘法”不过谣言一则,专门骗沉穹这样的蠢货的。
是,胤龙星君是拒绝了沉穹,却有别人为沉穹做了这件事。朱余容身为羲蟜生而有之的神髓,甫出生就被抽取,替换成十万年寒蛟的骨髓。寒蛟髓性寒,造就了朱余容明明是火属性的凤凰体,却表现出寒冰之体的伪征。李仙竹的师父臻显真君又找来一本据说出自寒蛟一族的圣典心法《月华玉清抄》,交给朱余容修炼。等到朱余容发现真相的时候,寒蛟髓在《月华玉清抄》的催化下,已经彻底断了朱余容的活路。朱余容剩下不到七百年的寿数。
死蠢玩意一个,竟然还想用这七百年不到的寿命,将仙界改天换日、焕然一新,将李仙竹这个比他还蠢的傻缺推上那个位置!
朱余容想到这里,就憋屈得慌。气得他胸口起伏不定,眼角都泛上了红。他猛然甩袖,脸色黑沉,隐隐有入魔的迹象。朱余容连忙稳住心神。
朱余容忍不住怒骂道:“仙界人人都道星君清心寡欲、不理俗世,是仙中仙。却原来是这样一个不理俗世法!你每日祭拜诸天上古祖神,心中当真没有半分愧疚吗?”
胤龙星君依旧垂眼,没有因为朱余容激愤的骂声而神情波动。他语气依旧平平,坦然承认道:“我一个堕仙,算得什么‘仙中仙’。”
“哼!”朱余容冷嗤,根本不吃胤龙星君这一套。
胤龙星君神情淡淡。他承认当初抽取神髓这件事上,自己确有羞愧的地方,但要说他有多对不起朱余容,倒也未必然。各人皆有命数,朱余容有属于朱余容的劫,他亦有自己的难。如今他成为一介堕仙,何尝不是过去诸多不德行径的报应。天道公正,因有情而无情。
朱余容看着一脸淡定的胤龙星君,心里气得冷哼,暗骂一声仙界的人果然个个厚脸皮。自己都骂到这种程度了,这佬贼龙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朱大掌柜冷哼着出声,问星君道:“四天前,三断崖上游发生妖物作祟害人的祸事。据生还者所言,那妖物的老巢就在这三断崖崖底。”他顿了顿,嘴角泛起阴毒的冷意:“这害人不浅的妖物,不会就是星君你吧?”堕仙这种东西,落到凡间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叫人惊讶。
胤龙星君仰头向上方望了一眼,而后垂眼看向昔日“同僚”:“那日兴风作浪的非是妖族,而是魔族。”
朱余容闻言一愣,这方世界的魔族猖狂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朱账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怎么说?”
胤龙星君语气依旧平淡,并不因为所谈涉及仙界死仇而有所波动。他徐徐说道:“我并未真正见到那魔物,只是根据它散发的魔气推测,应是一只魔罗。”
“几阶几品?”朱余容反射性地问道。
胤龙星君回道:“应该有三阶九品。”
魔族作为被天魔族魔气催生出来的族群,不论哪个族群出生的魔族,起始点都是一样的,都要从零开始吸食魔气,增长自身实力。血统这种东西是无法作为鉴别魔族实力的依据的。因而,仙界将魔族以实力划分为十七阶九品。
朱余容脸色变了变,好歹还能接受这个阶品的魔族,不至于为此乱了手脚。
“星君可有见到一个修炼《月华玉清抄》的凡人?”朱余容问道。在落拓书院,他第一眼见到妄月世子文玉人,就发现这位世子修炼了,当初臻显真君赠与自己的《月华玉清抄》。说起来也真巧,这位妄月世子不仅是寒冰之体,还和上界的望月神君颇有几分皮肉相似。也算是这人间富贵人活该倒霉遇上了李仙竹。
“见过。”胤龙星君微微点了点头,“他被魔罗捉走了。”说罢,他又指了指被破坏的阵脚:“也是多亏了他,这困阵才被解开了一部分。那魔罗是为他而来,捉了这凡人后魔族便撤出了这处水域。”
胤龙星君顿了顿,没有同朱余容说,那修炼《月华玉清抄》的凡人应是仙界做与李仙竹应劫归位的“人偶”,故而与朱余容颇多机巧之处。他怕说了,朱余容会当场发飙。
朱余容皮笑肉不笑,以胤龙的星君之能,搞定个下界自然形成的阵法,还不是手到擒来。胤龙星君不肯出困阵,无非是嫌麻烦,不想像李仙竹那样封锁仙灵之力和五感灵识。胤龙星君在仙界的时候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现在到了下方小世界,要让胤龙星君出门就更难了。
朱余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猛然回神,惊讶地问道:“你就这样,冷眼旁观魔物作祟,将人抓走?”
胤龙星君垂下眼,平淡地陈述:“那凡人修炼《月华玉清抄》已有小成,如今算不得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