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第55章 白帝的威胁

今日蓬莱居然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没一会儿就将整个世界笼罩上银白之色，看着寂静又神秘。

这场定亲宴突然就没了那热闹的氛围，连清宥也嘲讽的看了一眼盛装打扮的风清苑，“看来上天也不赞同这桩婚事，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昭华吧！”

风清苑白他一眼，不跟他多扯，转身去敲慕容枫的房门，刚巧慕容枫也梳妆完毕，她极为难得穿了一身红衣，这身大红色的衣裳并不如成亲的丝绸嫁衣一般繁复精致且冗长沉重，而是以云纱为主，丝绸在内，红白相间，既热烈又纯净，远远看着仿佛盛放在高岭雪原的芍药一般，让人心叹。

慕容枫见风清苑看呆了，拿出画扇遮住自己的一半容颜道，“愣着干嘛呀，走吧。”

风清苑回过神来追上前走到她身侧，小声道，“姑姑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人了。”

慕容枫却瞪他一眼道，“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些，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吗？”

风清苑顿时冷脸，叹了口气，“……哦。”

正厅大殿果然阵仗宏伟，一走进去室内的光线居然比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还要耀眼，慕容枫以扇遮面，同风清苑徐步走向殿中央，向着四面八方的来宾恭敬行了个礼，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主座之上的白帝。

风清苑的姨母看他俩感慨道，“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真是羡煞旁人。”

慕容枫微微抬眸，正巧对上至高之位的白帝，见他目光深邃，略有一丝暗沉，又默默的垂下了头，风清苑看了看他俩，他本以为今日相见，必是天雷撞地火，一场无硝烟的战争，谁知这两个人竟如此平静，好像早就见过一般。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姨母提醒道，“清苑？清苑！外祖父外祖母叫你俩过去坐呢！”

他这才晃过神来，追随着慕容枫的脚步上前，并有意无意的替她遮挡住白帝的视线，不教慕容枫难堪。

可慕容枫从容不迫走到上位，面向白帝微微颔首道，“见过帝君。”继而她再看向风清苑的长辈，彬彬有礼的问候了声，“外祖父外祖母好。”

她声音轻柔缓和，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令一旁的风清苑叹为观止，忙跟着附和了句，“见过帝君，外祖父外祖母好。”

外祖父道，“好了，听说昭华你身体虚弱，就别站着了，坐吧。”

风清苑刚要扶她去坐到距离白帝远一些的外祖母那边，可白帝道，“坐吧，不必拘谨，昭华仙姬。”

既然白帝这么说，慕容枫也没有理由往远处走，只得坐在他跟外祖父中间，而风清苑则被外祖母拉去了身旁，低声责备了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还魂不守舍的？昨晚是去海里闹腾了吗？都叫你早点睡了。”

这边外祖父也问道，“昭华，昨日海上的夜景如何啊？可还喜欢。”

慕容枫微微侧了点身子面向外祖父这边，“夜色很美。”

外祖父又道，“你身旁的这位上天庭的帝君，原也是我们蓬莱龙族的，不过比你大了太多辈，你可能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帝君会莅临你跟清苑的定亲宴，快去给帝君敬一杯吧！”

风清苑听力不错，一下就腾得站起身道，“我陪昭华一起敬一杯吧！”

祖母皱眉道，“一惊一乍的，干嘛呀！”

风清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绕了小半圈跑去慕容枫左侧，跟着慕容枫一起举杯道，“敬帝君。”

白帝打量着他们两个，如同看戏一般，这时外祖父也由衷的感慨道，“清苑可终于长大了，以后也得收收心，好好对昭华，明白吗？”

风清苑一眼就瞧见白帝的眼神，愣是不敢把“明白”两个字说出口，只含糊的回了个“嗯”。

白帝道，“那昭华仙姬你呢？”

突然被点到名，慕容枫还没做好准备，比风清苑更小声的说了句，“我也会对他好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既不敢看白帝，更不敢直面风清苑，只是对着自己的扇子，仿佛在跟画扇发誓。

看出他俩窘迫的姨母终于开口支援，“昭华！快来我这边，让我好好瞧瞧你今天的打扮！”

慕容枫微微颔首，转身退下，风清苑又要一步不离的跟着她，可却被身后的白帝阻止了，“等等。”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白帝道，“本座看清苑资质不错，而龙族又许久没有新人去上天庭效力了，要不这样，今日本座就代座下七武神之首的天枢星君收个徒，将清苑带去上天庭跟在七武神身后历练修为，不知几位龙族的长老意下如何？”

风清苑呆在原地，长老们却纷纷赞同，还在催促着他赶紧谢恩。

没想到白帝又道，“不过考虑到清苑婚期将近，本座若只带他一人离去，怕是教他无暇跟昭华仙姬培养感情了，不如昭华你就一同跟清苑来本座的上天庭吧。”

慕容枫眼前一黑，跟风清苑互看一眼，此刻纵有百般无奈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拒了上天庭帝君的恩惠，“……谢帝君！”

原本还因为降雪显得没那么热闹的盛宴，因为白帝的这一消息，龙族上上下下都振奋了起来，美酒佳肴，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觥筹交错间，唯有慕容枫跟风清苑还保持着冷静，默默地思考着宴会之后该何去何从。

就连埋怨的清宥他们也无所谓了，“这清苑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连帝君都对他青眼相加！”

一群龙族的女子环绕着慕容枫，也是对她各种恭维。要是从前在昆仑墟，或者是山下，遇着陌生人如此她当是无视的，但这总归是风清苑的亲眷，怎么说也得稍微回应一下。看出她的手足无措，风清苑姨母给她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把人给问懵了，一个个来。”

“那昭华仙姬，你究竟是吃了什么仙丹模样才变化这么多的？怎能变得如此清丽脱俗了，你小时候可不长这样啊！”

姨母白她一眼，“会不会说话呢！我家昭华那是天生丽质，小时候只是没长开而已。”

慕容枫默默不语，姨母捧起她的手道，“你们看这一双青葱玉手，南天仙族真是把你养得极好，容貌好，气质也好，姨母我啊真是很久没见到像你这般能惊艳到我的人了！”

“是呀，我看今日帝君都瞧了昭华好多眼呢！估计连帝君也没料到南天仙族会出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忽然一个女眷这样说道，其余人都低低的笑起声来，慕容枫回头看向白帝所在的方位，却未曾想到被对方一下捕捉到目光，吓得连忙侧过了身，轻轻的咽了下口水，“……”

这时一个未曾蒙面的侍女突然过来附耳对她传信道，“仙姬，清苑殿下让您到庭院的梨花树边等他，说是有要事相商。”

慕容枫抬头望去，见风清苑同样被一群人包围着估计现下难以脱身，故而她决定先去庭院等他。

庭院里人也不多，见她出去，姨母给她披上一件貂裘外衣，嘱咐道，“里面是闷了点，毕竟人多。可外头也冷，注意御寒，待一会儿就进来，知道吗？”

慕容枫微微颔首，向着那棵梨树走去，那梨树原本光秃秃的，现下被风雪覆盖了枝头，看起来倒像开花了一般，慕容枫仰头看了两眼，听到身旁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风清苑来了，愉快的转过身道，“你来啦！”

过来的人不是风清苑而是白帝，他不仅过来了，还随手下了个屏蔽，让外人听不见他俩的谈话，“你在等谁？”

慕容枫又看向枝头，白帝绕过她道，“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这回你若是再逃了，那么下回见面，就是你跟清苑的共同死期。”

他说得这般平静，要挟起人来也没有半点感情，这短短几句话听得慕容枫脸色煞白。

“哦对了，”白帝忽而又转过身看向她，“到了上天庭，本座让你见见真正的昭华仙姬。”

慕容枫手里的画扇落地。

白帝走了之后，风清苑也匆匆赶来，慰问道，“没事吧？他对你说什么了？”

慕容枫弯腰捡起地上的画扇，重新遮住半张脸道，“算了，你我还是老老实实跟他去上天庭应对他的花招吧。”

风清苑道，“你不打算逃了？”

慕容枫摇摇头，“纵然天高海阔，可他是三界之尊，我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更何况我也不想去天涯海角的流浪，倒不如遂了他的愿去上天庭见识一番，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风清苑皱眉道，“可是我怕你出事。”

慕容枫道，“别担心，我在上天庭也有认识的朋友。”

风清苑愣道，“……你那朋友真能帮你挡住帝君吗？”

慕容枫道，“他能言善辩，又未卜先知，想来是能帮上很大的忙的。”

这样一来，风清苑才勉强接受，“那好，就先听你的，我这边也安排一下，待过一段时间，我就找个理由让龙族的人将你接走。”

“嗯，好。”

昆仑墟，紫阳峰。

距离慕容枫离开已有三日，梁芙宁跟迦若每日一到黄昏休息的时间就在观雨亭眺望她离开的方向，记挂着，“不知道枫姐姐怎么样了？有没有适应龙族的栖息地。”

“我的枫儿何时才能归来，这紫阳峰上常开不败的紫阳花都谢了……”

这时梁芙宁瞪着他道，“还不是师兄你偷偷把药倒在花丛里！”

“可那药真的很苦嘛！”迦若埋怨道，“我再喝下去感觉味觉都要失灵了。”

“你不想养好身体了吗？”梁芙宁怨他道，“明年春的八大仙门剑试，你可是要代表我们昆仑墟出席的！别给气宗丢脸！”

迦若苦恼无限，“哎，这重担怎么突然就落我身上了呢？本宗不还有个肖聿珩么！”

这时紫胤真人走来道，“这重担本宗都背了上百年了，我们气宗也该出一份力了。”

梁芙宁道，“那届时师尊也会前去吗？听闻明年大会在蜀山仙门举办。”

紫胤真人点头，“自然，气宗的徒弟出战，我这个做师父的岂有不去之理？”

梁芙宁推了下身旁的迦若，“听到没？师尊也会盯着你，好好养伤刻苦修炼吧！”

迦若郁闷道，“要是枫儿还在就好了，她至少也能对付个七八成的外门弟子了。”

紫胤真人道，“她在，她也要出席，你更逃不掉。”

迦若垂丧道，“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什么？有没有吃晚饭呢？”

梁芙宁捅了他一下，“师兄你这是饿了吧？”

“那你还不去做饭，在等我一个伤员自力更生嘛！”

紫胤真人无暇管束这二人的争执，只望向远天尽头，似乎在追寻慕容枫所在的方向。

上天庭，中天神殿。

位于高台帝座之上的白帝宣了天枢星君，交代他道，“本座去了趟龙族给你寻了个资质不错的徒弟，你带回自己的宫殿去好好督促他修炼吧。”

天枢星君看向身侧的风清苑，疑惑道，“是，帝君！只是……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风清苑自我介绍道，“见过天枢星君，在下是龙族的小辈，叫清苑！”

这时守在殿内真正的昭华仙姬反而一愣，她没料到风清苑会跟小时候差别那么大，她方才只顾着盯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胡思乱想着，都忘了她身旁的少年了。

白帝道，“他身旁这位便是与他订下亲事的昭华仙姬，南天仙翁的孙女。”

见天枢星君向她行礼，慕容枫也欠身道，“见过武神大人。”

这个答案更是教真正的昭华瞠目结舌，原来她竟是祖父找的替嫁之人，光看外貌跟她的举止，简直跟真正的她千差万别。昭华很是苦恼，心想着祖父怎么也不找个跟她像一点的，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简直在败坏她的巾帼气貌。

慕容枫忽然察觉殿内有道奇怪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她，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天枢星君领着风清苑离开之后，她才听到座上的白帝已经唤了她两声，“昭华。”

“昭华。”

这真的昭华倒是一惊，站得笔直，立马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而后知后觉的慕容枫正慢慢回过神来，“……？”

白帝的怒气显然被她引了上来，“慕容枫！”

慕容枫面对座上盛怒之人，默默颔首，等待发落。

这大殿之上除了值守的天兵天将就只剩她一人了，白帝走下高位，走向她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他一个龙族的小辈就能救你吗？”

慕容枫抬眸看他一眼，“我……不知帝君有何吩咐。”

她表现得越淡定，就越教白帝不甘，“你这心不在焉不以为意的样子倒是跟在凡间无异，依旧敢无视本座的话，我行我素。”

“若非你在凡间不听我劝告去招惹别人，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吗？”

慕容枫想了一会儿正视他道，“……我知道你对我当初的选择耿耿于怀，你若是要证明我的忠心，我可以为你去下界找到迦兰，杀了他给你泄愤。”

白帝亦目光如炬注视着她，抬手不屑道，“此事不需要你动手，本座早就派了七武神去凡间缉拿，他跟风弦月，一个也逃不掉！”

慕容枫眼眸抬起，似有惊讶，白帝道，“怎么，舍不得了？”

慕容枫忍住情绪道，“……没有，风弦月也是屠我师门的罪人之一，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那你当初还选择留下他？难道你现在才知道做错了选择？……晚了！”白帝道，“你弑杀同门，确实已受到昆仑墟的惩处，我作为师兄，可以既往不咎。可你擅自中断本座的历劫，这罪……我觉得我会原谅你吗？”

慕容枫有点委屈道，“我又如何得知你是上天庭的帝君……你明明临终前原谅了我！不是吗师兄。”

此言一出，仿佛导火索被点燃，白帝一下攥紧她的手臂，“你还敢提？！”

白帝想要动手，但奈何不知动她那儿，再看周围的几个值守的天兵都呆若木鸡的样子，吼道，“你们都退下！”

慕容枫见人走了反而慌了，“你干什么……”她再看一眼那些迅速退下的天兵，看样子也是不敢上前帮她的，“……你放开我！”

白帝道，“除非你想让他们死，就让他们再多听点儿我们的谈话。”

慕容枫沉默，小蝴蝶却不怕死道，「哟，他还是要面子的呀！就怕自己在凡间那些事都被你给捅出来。」

慕容枫也纳闷，「他跟凡间的时候不一样了，不好糊弄了。」

见慕容枫默不作声，白帝道，“没话说了？”

慕容枫毫不示弱的同他相视，即便他大发雷霆，她也不再腿软，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却出卖了她的恐慌，“你若觉得不齿，大不了去喝忘川水，忘了我们的过去也好！省得你在这儿徒增烦恼！”慕容枫想要甩开他，可白帝的力气比她师兄还大，拖拽了半天纹丝不动的。

“你果真……没有一点想要悔改的意思。”白帝眼帘微窄，目光一道寒意。

慕容枫也甩不开他，只能直面他的冷酷绝情，“你要我悔改什么？悔我当初毁容之后在那个小木屋就该拒绝你彻底一点是吗？”

“你！”

见他无言以对，慕容枫干脆心一横，豁出去了，梨花带雨道，“……你不爱我了吗，师兄？”

她潸然泪下，白帝却完全不管不顾，“谁是你的师兄？你师兄早被你一剑刺死了！”

慕容枫有错在先，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责问她只能卑微的抹了点泪水，倔强不甘道，“可我的师兄至少是爱我的。”

白帝随即将她甩在地上，“本座看你还是好好清醒清醒罢，你不抬头看看这是哪儿吗？”

慕容枫倒地不语，小蝴蝶默默埋怨了下，「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忍心要残害自己的情劫对象了，就连你他都软硬不吃，一个凡女还不分分钟给他弄死。」

慕容枫一言不发，白帝还以为她在懊恼，谁知她道了一句意义不明之话，“……我在凡间的时候遇到过开阳星君……”

白帝低头看她，冷冷道，“你要说什么。”

“……开阳星君说我师兄的情缘尚未遇到，还在未知的未来。”

“我以为那只是个可笑的谎言，还觉得有趣、离谱，心想着我的师兄应该不会爱上任何人。”

“可是那天我跟他回去之后，师兄就很奇怪……他莫名其妙亲了我，亲得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慕容枫低垂着脑袋，但她的泪水一滴一滴清晰可闻。她决定撒一个慌，一个弥天大谎，一个甚至可以骗过她自己的谎言——

“我一时慌张，就打晕了他，还抹掉了他这一段的回忆，可是没想到，即便他再也记不起这段——我们后来……还是定情了。”

“他害怕他的师尊不会成全我们，其实我比他更怕，我甚至都做好了回紫阳峰再也不见的准备，只是我想不通……他当真会在那之后爱上别人吗？”

“难道他对我的那些情意都是一时兴起，不作数的吗？”

诉说至此，慕容枫的眼眶已深红，但白帝仍是情绪稳定无动于衷的看着她。

“所以，杀了他的时候我反而释怀了，他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而我也可以回昆仑墟去为他的死伏诛殉情了。”

“……我不想手刃自己的同胞手足，也不想被不爱的人带走，更不想他回到昆仑墟之后爱上别人……我做错了吗？”

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平静的叙述着，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心路历程，句句真心，字字珠玑。

白帝背对着她，慕容枫察觉不了他的反应，但看他长身玉立，似乎没有太大波澜，“……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你的师兄已经死了。”

慕容枫抬眸看着他，眼中依旧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可以决堤。

“没有啊，他就站在我的眼前。”

“而且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别人了。”

白帝的背影略微一颤，随即握紧了背在身后的五指，大步流星离开了中天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