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如泼墨,窗外雷声大作。
漆黑的天空被一道闪电撕开,闪电光芒照亮了一栋古色古香且典雅奢华的住宅,牌匾被瞬间照亮,上面写着端王府。
疾风刮过,廊下挂着的灯笼不停摇晃,偶尔有提着灯笼的丫鬟和下人从廊下穿过,行色匆匆。
在华丽的府宅中,西苑一个破败的院落显得格格不入,枯木落叶,斜梁陈窗,院门挂着一把重锁,**而阴森。
“哐哐哐!”的撞门声从院中传了出来,配合着阴暗的环境显得格外阴森,“来人啊!救命啊!”
“夫人出事了,快来个人啊……”
周采悦嘴角挂着血迹,面如枯槁,心如死灰地躺在床上,她头顶的帷幔早就掉了色,浓浓的灰尘覆盖,似乎随便翻个身都能落下层层灰尘。
身上的被褥冷得似铁,周采悦身上又冷又热,隐约能听到门外夏秋嘶哑的哭喊,一遍又一遍。
周采悦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心心念念视为唯一依靠的丈夫,曾经许诺过会一生一世对自己好的人,却在得势后背弃了曾经的诺言,撕下了温情的面孔不顾自己身上的旧伤将自己囚禁在这,无人过问。
周采悦还能想起当时顾恒之的表情,阴冷,嫌弃厌恶,高高在上不屑一顾,仿佛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若你安分,本王可以勉强留你一命,可你心太大了。”
“本王警告过你,不要出现在璃月面前!你全当耳旁风,你是想坏了本王的大事吗?!”
“贱人!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人,本王容你在身边已是天大的福气,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差点让璃月对本王生出间隙!”
顾恒之字字恶毒,吐出的每一个都好像往周采悦心口上插。
周采悦当时只觉浑身冰冷,她从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会有这样的一面,心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周采悦捂着心口,跌倒在地。
见到周采悦这副模样,顾恒之没有丝毫怜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别以为你收留过本王,假惺惺救本王一回,本王就会被你蒙骗!”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渔村的孤女而已,还真妄图山鸡变凤凰……”
仅是回想这些场景,周采悦也感觉浑身喘不上起来,她确实只是渔村的一个孤女。
但她从未有过山鸡变凤凰荣华富贵的美梦,她只想要快快乐乐在村子里生活一辈子。
可她偏偏一时心软救下跌落山崖的顾恒之!
衣不解带地照顾人,还在日久相处中失了心,一头热地与顾恒之结为夫妻。
这也就罢了,可她为何要在顾恒之的手下找上门时得知真相时心软,为何要担心失忆的顾恒之,为何要上赶着同人来到京城!
她早该知道的,她不该来京城的,她不该相信顾恒之的。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不过是骗自己的罢了……
周采悦气血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腥甜一股一股往喉间涌,直到再也抑制不住喷了出来。
剧烈的动静吸引了门外夏秋的注意力,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屋,看到床榻上的血迹后吓得瞳孔收缩,“夫人?!”
周采悦将口中的腥甜咽了下去,勉强朝面前不过十八岁的小丫头笑了笑,“慌什么?”
“夫人……呜呜呜……奴婢这就去求王爷,王爷那么喜欢夫人,一定不会看着夫人……”
周采悦拉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夏秋,想说就是顾恒之把自己关在这的,他薄情寡义,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
对自己好不过是自己当做彰显他宽厚仁义,博取民心,降低政敌防备的工具罢了。
甚至是为了试探箫璃月真心,最终成全他那“坚贞不屈”“深厚”的情义……
一想到这些,周采悦就觉得自己恶心得想吐,可看着哭噎不止的夏秋,她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她已经不行了,为何还要再连累这个小丫头呢?
“夏秋,我要是死了……你立马拿着这个……”周采悦艰难地从衣服内掏出一块玉佩塞到夏秋手中,“拿着这东西去……找萧璃月。”
周采悦缓口气,“她……会护着你。”
“奴婢不走!夫人也不会死!夫人不要说这些话!不吉利!”夏秋急红脸,“王爷只是最近忙,定是那些下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王爷不会不管夫人的!”
闻言,周采悦只是笑笑,她费力抬手摸了摸夏秋的头,“我护不了你,顾恒之更不会放过你。”
周采悦知道顾恒之快登基了,他韬光养晦筹谋多年就是等着这一天,自己见过他太多不光彩的一面,作为帝王,他不会容许留下自己。
和箫璃月见面不过是他处理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就算自己不病死在这,也会有人悄无声息地处理自己。
周采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将身上唯一值几个钱的玉镯和银簪塞给了夏秋,“你把这个……给门口的侍卫,然后去找章忠。”
“咳咳咳……我知他是你义父,你的事他不会坐视不理……你去寻他,咳让他想个法子送你出府……”
周采悦顿了顿继续道,“你一出府立马去找萧小姐,把东西交给她,她定会护着你咳咳咳——”
如今这个情况,周采悦实在是想到不到其他人愿意护着夏秋。
周采悦随顾恒之回京城后顾恒之便让她隐瞒了两人成过亲一事,顾恒之对外宣称周采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忍心见周采悦一个柔弱女子在外才领回京城。
尽管顶着顾恒之救命恩人的名头,但实际上京中并没有多少人看得起周采悦,门第身份只见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顾恒之因为生母的缘故不得圣宠,圣上甚至很是厌恶。
因此,周采悦在京城并不认识多少人。在这种情况下,她能信的只有至情至性的萧璃月了。
夏秋努力用袖子擦着周采悦嘴角的血迹,“夫人……您现在这个样子,奴婢如何能离开,况且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周采悦憔悴枯黄的脸上涌上威严,“你现在便……离开!咳咳咳!”
如今顾恒之忙着朝堂上的事,必定顾不上夏秋这个小丫鬟。
想到这,周采悦挥掉了夏秋的手,横眉怒目,“你若不想气死我……现在!立马!带着东西走!咳咳咳!”
夏秋泪流不止,“夫人……”在周采悦冷冷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木门被“嘎吱”一声轻轻关上了。
周采悦看着重新阖上的木门,再也强撑不住跌落床榻,捂着心口咳嗽。
自己如今沦落至此只怪自己识人不清,让猪油蒙了心,救了顾恒之这个狼心狗肺之人。
可夏秋这个小丫头是无辜的,忠心耿耿,就算到这地方也不离不弃,若能为她谋得一线生机也算自己死得其所……
夏秋一走,本就寂静的院落更显阴森,窗外雷声大作,一场暴雨倾盆而至,冷风刮得坏弃的窗棂“吱吱”作响,涌进屋内。
也亏顾恒之还能在王府给自己找到这“好地方”。
周采悦嘲讽地勾了下唇,阖上眸子躺在床上没了声响,只有偶尔响起几声咳嗽声,越来越低……
周采悦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耳边除了窗外的雷雨声再无其他,声音越来越迷糊。
她意识到自己还像快死了,可很快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头皮撕裂的疼痛将周采悦迷离的意识瞬间扯了回来。
周采悦无力地睁开眼,眼睛的迷茫刚退就对上了顾恒之那双满是戾气和厌恶的眸子,“贱人,你又想做什么?!”
脖颈被人死死掐住,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周采悦来不及做出其他动作,直到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秋正浑身是血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她身上流出,染红了浅色的衣衫……
周采悦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却惹了顾恒之的不悦,他手上的力道越发大,让周采悦只能挤出几声痛苦的喉音。
“放……放……手……”周采悦眼珠凸出,青筋暴起,不停挣扎,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喉咙上顾恒之如铁钳般的手。
顾恒之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周采悦皱了下眉,将她甩在地上,仿佛扔如破布一般。
一着地,周采悦张大口鼻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肺腑之中,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随后扑到了生死不明的夏秋身旁,艰难地将人抱在怀中,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顾恒之冷眼看着这一切,漆黑的眸子布满阴翳,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周采悦除之而后快。
“你让这贱婢带着这玉佩去找璃月是想做什么?”顾恒之咬牙切齿。
周采悦能感觉到怀中夏秋越来越冷的身体,她眼泪争先恐后从眼眶流出,她明明是想救夏秋,反而害死了她。
她明明只是好心在山脚下救了一个人,可却害了自己……
似是听到了周采悦的声音,夏秋不住呢喃,“夫人……奴婢没事……”
声音渐小,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周采悦一抖,目眦欲裂地看向顾恒之,声音沙哑,“呵,我能做什么?顾恒之,还是你怕了?!你是怕箫璃月知道你的真面目,还是怕这到手的一切付之一炬?”
顾恒之一脚踢在周采悦心口,“贱人!”
心口顿时一阵剧痛,本就未彻底痊愈的伤口又抽痛起来,周采悦咳出一口血,她不甚在意地抹了一把,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她为救顾恒之,被刺客一刀刺入心口差点当场身亡,如今自己救的人却一脚踢在了这个地方,当真可笑!
她果然是救了个狼心狗肺畜生不如的东西。
顾恒之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神色癫狂的周采悦眉头紧紧皱起,神色一冷变得坚定起来,“动手。”
随从闻言,拿着一段白绫上前,随后死死套在了周采悦脖子上,抵着周采悦的身体用力一扯。
顾恒之语气冰冷,咬牙切齿,“贱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朕。”
原本抱着彩月的周采悦被扯在了地上,她难受得手脚不停挣扎,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顾恒之,似是要把敌人的身影死死印在脑海中。
一切若能重来,自己定不会受顾恒之蒙骗!
肺中的空气在不停压缩变少,周采悦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她终究还是不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