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刚进王府,祝子鸢满心紧张,无心细看北轩王府。
如今花了半日光景,一路随着江策沿着水榭亭楼前的石桥而上,漫步于府中各处,祝子鸢渐渐被王府里的桂殿兰宫所吸引。
行军长途跋涉讲究轻简便捷,战场烽火狼烟则是追求气冲霄汉,祝子鸢原以为北轩王久征沙场,理应更加喜好坦荡朴素亦或是气势磅礴之风,但这里的建筑皆是玉宇琼楼,装潢也是一概的醇和绮丽 。
不过换个层面看,倒与北轩王此人表相别无二致,十分相称。
除了……
祝子鸢仰头看着那雕刻着祥龙戏珠,在落日余晖之下踱了一层金光而愈加璀璨夺目的琉璃金顶,不禁有些惊骇。
“这些楼阁殿宇竟都是重檐庑殿金顶……”祝子鸢神色如常,状若无意喃喃道。
要知道只有帝都皇宫才能采用此等殿顶,北轩王建造这等形式宫殿,如此明显张扬,难道不怕落人口实么?
“若是寻常王侯将相如此建造府邸,便是越矩,可王爷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江策眉梢舒展,眼中带了一抹不宜察觉的孺慕,朗声而道:“王爷战功显赫,除授北轩王封号以外,先帝还特封王爷为天策将王,不止王府建造不受规矩防禁,还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履剑上殿,享天阙国独一份的荣耀。”
这确实是至高无上的殊荣了。
祝子鸢望着屋脊之上那些栩栩如生,腾起欲飞的瑞兽,耳边响起了昔日白云观香客娓娓而谈的北轩王战迹。
“北轩王手持先帝所赐虎头军令,仅率兵三千对战万马游骑组成的鞑靼大军,随后一人一剑杀入那被占领的樊城,诱引城中鞑靼头领拔都领兵追击!”
“最后北轩王将鞑靼大军诱至狼山所设埋伏,长弓霹雳射杀贼军,贼军军心大乱,北轩王将拔都斩于马下,不费一兵一卒,禁暴除乱,凯旋而归。”
……
那些口口相传的战迹听起来似乎十分轻巧,但祝子鸢觉得,前线必定更加险境重重,没有超乎常人的胆识和本领,是不敢断然施行这样孤注一掷的战术。
这位将王不是吃素的。
夕阳日渐西下,祝子鸢揽回神思,心中倒也是对北轩王起了三分敬意,由心应赞道:“王爷胆识和才略过人,子鸢钦佩。”
“可惜树大招风,名高引祸,王爷文武兼备,就只怕为人所不容,策为臣子,未免心下难安,只求能多尽一份心力。”江策眼里贯是谦和温润,却话中有话。
祝子鸢深知近来局势紧张,知道他在暗指新帝容不得北轩王的事,如今她同样是北轩王下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北轩王遭遇迫害,于她也不利,江策这也是在变相告诉她只有全心全意辅佐北轩王,才是明道,才能心安。
祝子鸢恍若愚钝未懂,明知故道:“王爷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又根基牢固,就算有小人背后作梗,也是撼动不了王爷的声威地位。王爷定能稳坐北平,长命百岁的。”
祝子鸢不作明确表态,见江策又欲说些什么,祝子鸢眸光一亮,寻了个别的话题先行开口道:“方才王爷提的长春殿我们似乎还未去过,可是议事的殿堂?”
北轩王把她安排居住在长春殿旁,她总要了解一番自己住所旁边的殿阁情况,免得茫然无知,徒生事端就不好了。
“长春殿并非议事堂,而是王爷的寝殿,非王爷亲传召唤,平日是不能随意进出的,所以策无法带你前去。”
“江长史您方才……说什么?长春殿是……寝殿?”祝子鸢好似被炸了个哑炮,一时反应不来。
江策极有耐心又解释了一番:“是。幽竹居就在长春殿旁,本是长春殿的一处侧殿,后被王爷作为林苑用,里面栽种了名贵的龙鳞竹,取名为幽竹居。祝工正可从侧门进出幽竹居。”
官使住所通常都设在王府偏院,本以为自己能寻个偏僻地喘口气,没想到北轩王竟直接把她安排在自己寝殿旁!
也不知北轩王是有意还是无心,祝子鸢瞬感自己有种羊入虎口之感。
且祝子鸢总觉得这幽竹居哪里不对劲,思忖片刻,她才察觉何处不妥——侧殿常作为王家贵族妾室的寝殿。
她杏眼微张道:“我一介工正,居住在王爷寝殿的侧殿里,未免……不妥当了些。”
知道祝子鸢的疑虑,江策解释道:“幽竹居虽为侧殿,但王爷并未迎娶妾室,所以这侧殿便空了下来,祝工正是男子,倒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且幽竹居景致幽雅,十分宜居,祝工正又久居山林,忽到移居山下,恐一时难以适应,想是王爷出于这点考虑才将祝工正安排到了幽竹居,可见王爷器重祝工正。”
这么说还是为她着想了?可这份器重她祝子鸢不想要呀,祝子鸢尬笑。
落日渐渐被山头吞没,回廊皆是点起了灯。
廊上挂着内嵌碧画的八角彩漆琉璃灯,以流朱为挂坠,皎洁晶亮不啻明珠照澄,整座北轩王府恍如白昼。
江策早吩咐奴仆前去告知王府管事姜青黎,估摸着这会也理应收拾妥当了,便领着祝子鸢穿过花园前往幽竹居。
一入侧门,月光倾泻于满庭碧竹之上,石子路上纤影婆娑,通向一座以上好竹木修建的二层制楼阁。
这便是幽竹居,幽恬坐落于青竹之中。
竹门前立着两名低首恭候的小厮,朝祝子鸢江策二人躬身行礼。
许是听到外头动静,幽竹居里走出一个螓首蛾眉,丰肌秀骨的貌美女子,身着似白非白的皦玉织金裙,外罩骨绿交领轻袄,更显得婉约碧玉。
那女子仪态端庄,柔柔地朝着江策行万福礼:“长史大人万福。”
“辛苦你了,姜掌事。”
江策手中折扇尖轻点向姜青黎,又向祝子鸢介绍道:“这位是王府内院掌事姜青黎,有何需求可向姜掌事直接提出来,她自会帮你安排妥当。”
一见青黎,祝子鸢双眸亮起了清光,这就是北轩王口中的“青黎”,生得当真是明艳端庄。
祝子鸢如见美玉般止不住多瞅了几眼。
只是姜青黎不过是掌事,竟能身着精美华服,发髻之上珠翠环绕,是王府待遇极好还是另有原因?
若不是江策直呼面前女子名讳,祝子鸢极有可能会因姜青黎这身装扮和仪容,而误以为这便是北轩王府的王妃。
“后头这位便是祝大人了吧。”姜青黎同样向祝子鸢福礼道。
“不必多礼。”祝子鸢清笑,从江策身后往前一步。
礼毕姜青黎起身,这才抬头望向了祝子鸢,这一眼望过去,姜青黎原来保持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僵了下,染了些许错愕。
她听下人传令得知,今日江长史会领一位新工正就居于幽竹居。
喜好独处的王爷会让一个官职不高的新官员入住幽竹居本就让她惊奇,如今见到这位新公正,更让她惊讶不已,他身上定有什么让王爷独为注重的与众不同的东西。
面前的这位新工正,不止是道士,还带了副雪胎梅骨不沾半点凡俗的仙容,唇不染而朱,眉不描而黛,若这是位女子,必是皓月无双,盛过佳人。
幸好,这是名男子,姜青黎暗道。
姜青黎压下心思,依旧带着笑伸手招来两名婢女,对祝子鸢道:“祝大人,左边这个是紫珞,右边这个是碧钏,往后由她们二人负责祝大人的饮食起居。”
“多谢姜掌事。”姜青黎说话温言软语,祝子鸢道谢。
“这些都是青黎的分内之事,祝大人好生歇息,小女告退了。”
青黎再次福礼,便辞了去。
“策也该走了,明日策会派遣一名亲侍引领祝工正前往工正所任职。”
江策离去,祝子鸢抬眸看着自己的新住所,屋内案几亮着飞马罗汉鎏金铜灯,将阁楼照得无比光亮,幽竹居仿佛一块内里透着白光的青玉。
祝子鸢在幽竹居外换了双新竹屐,才进了阁。
紫珞碧钏交叠着手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二人均是悄悄抬眼瞅着祝子鸢。
祝子鸢总觉得背后有四只眼睛看着自己,她倏然一回身,紫珞碧钏赶忙低下头。
祝子鸢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二人为何都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是我长得太过玉树临风了?”
紫珞碧钏被祝子鸢这么一调侃,均是面色绯红。
“奴……”碧钏胆儿小不敢言语,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上一句话。
紫珞机敏些,见祝子鸢面色和善便壮着胆道:“奴和碧钏从未见过长得像大人这般美……清秀的男子,奴婢书学的少,不知道怎么形容大人风姿。”
祝子鸢笑了笑,看这两个婢女心思纯善,没什么心眼,三言两语很快便和她们热络了起来,命她们与自己同坐一桌沏茶。
“我看那位青黎姑娘虽是掌事,但看起来好像在王府身份待遇十分不一样,不知有何来历?”
祝子鸢喝着清茶,状似闲聊,实则早已三言两语从紫珞碧钏嘴里摸清了王府大半情况。
两个婢女虽是北轩王的人,但她们从未受过此等待遇,祝子鸢现在又是她们的主子,有所问的,二人便全部倾吐而出。
紫钏回道:“这就要说到府上老人常嬷嬷了。常嬷嬷自咱们王爷跟随先帝起就一直服侍在侧,后来听闻王爷生母在外殁了,许多仆人背信弃义转投他主。只有常嬷嬷依旧忠心耿耿贴心照料王爷,所以王爷十分敬重常嬷嬷,常嬷嬷由此也成了咱们王府位分尊贵的老仆。”
紫钏边为祝子鸢倒茶边继续道:“王府等人都对常嬷嬷毕恭毕敬,而青黎掌事是常嬷嬷独女,也自然被大家所敬。”
“后来常嬷嬷因年老体弱多病,不宜操劳,王爷便在郊外置了一处大宅让常嬷嬷安心养病。常嬷嬷离开王府后,掌事一职便交于了耳濡目染又识字懂礼的青黎。”
“不过青黎掌事虽和我们一样是奴仆之职,但王爷却待她不一般,青黎掌事吃穿用度与其他贵府小姐无异,因此王府有不少奴仆私下都唤她青黎小姐呢!”碧钏凑着热闹也说了起来。
祝子鸢没想到碧钏看起来十分羞怯胆小,倒是个喜欢到处打听八卦的。
碧钏大眼灵动,也不磕巴了,忽然口角生风利索讲道:“我还听姐姐们说,青黎掌事爱慕王爷呢!王爷又对青黎掌事那般好,肯定也是对她有意。只是王爷政务繁忙,来日空闲下来,定会迎娶青黎掌事!”
祝子鸢听得津津有味,铜灯噼啪一声细响,碧钏和紫珞二人这才想起该为这位新来的大人备热水沐浴了。
“奴婢二人这就去备热水,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听到沐浴更衣,祝子鸢秀眉蹙了蹙,她倒忘了自己女扮男装这茬事了。
祝子鸢:我没听错吧,住哪,住狼窝里?
萧无衍:近水楼台先得月,好鸢鸢,今日是侧殿,来日就是正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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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