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钦禾不放心将小九独自留下,他屈膝微微弯下身子:“小九,上来。”
他背着小九几个纵跃回到送亲使团停驻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地上横尸遍野,送亲箱子轿撵了无踪影,插在地上的旗帜因无风而低垂,如同一片飘零在黄昏的破碎抹布,夕阳照在黄色的巾布上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
“怎……怎么会这样?”小九环顾四周,不敢相信眼前惨状。
“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小九和苏钦禾一一验过躺地上人的鼻息,地上数十具尸体,两人均未发现活口。
“师兄,你找到祝爷爷、邢将军和侍女们了吗?”地上的尸体既有穿着铠甲的烁国士兵,也有蒙面黑衣人,但跟随小九一同出行的两位大人和侍女们却不见踪迹。
“没有。这或许是个好消息,他们许是同嫁妆一并被劫走了,兴许还活着。”
小九盯着一名士兵身上的羽箭出神,这只羽箭箭身打磨得光滑透亮,箭尾羽毛浓密,是她见过最精巧的羽箭。
“师兄,贼人劫走车队嫁妆,为何会将人也劫去?”小九一边说一边拔出几支羽箭,这些羽箭箭身靠近羽毛之处赫然刻着一个“新”字,她将箭递给苏钦禾:“这箭也有些奇怪,我在白云镇从未见过打磨如此精细的羽箭,不止白云镇,就是在枟城我也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箭,煜国的工匠竟如此厉害么?”
苏钦禾冷哼一声:“小九你可知你要嫁的辰王殿下,封地在何处?”
小九摇头,回宫之后她整日被拉着学一些礼仪规矩,根本没空了解其他。
“正是新州,我听闻新州军一向治军严明,瞧这羽箭的工艺,便是寻常官造也比不上,恐怕只有新州军能有此水准。”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是他远赴枟城求亲,如今为何又要劫走送亲使团?”劫送亲使团自然是想破坏联姻,可他要真不想娶,直说不就好了,小九还不想嫁他呢。
“这其中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苏钦禾看着小九的眼神有些担忧,他想起下山前五师弟将他拉到僻静处,扭扭捏捏半天才憋出一句:“三哥,你们能不能……别下山?”
“怎么了?”彼时,苏钦禾只知小九的家书来了,说不日便有人要来接她回家,尚不知晓接她回去是为了联姻,“不下山只怕是不行,无论如何,小九总归得回家看看。”
“我……我……”五师弟竹思心是个闷葫芦,平日里就不爱说话,这会儿一着急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老五,你别急,要不然你写给我看。”
“嗯!”竹思心找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下一大段文字,苏钦禾这才知道他替小九算了一卦,卦象不算太好,说小九会卷入一些权柄纠葛,会遇到一些艰难坎坷,甚至是生死绝境,会成为天下运势的一大变数,影响千万人的命运前途。
“你这叫不算太好?这也太不好了吧?”这通篇就没一个好字,占卜算数一向是老五拿手的,连师父都说他有此天赋,以后定会青出于蓝,老五轻易不出手,可他算的卦从来没有错过。
“三哥,你……别急。”竹思心又写了一张纸递过去。
有一线生机,得遇良人,转危为安。
苏钦禾看着眼前场景,他们恐怕是卷入煜国的皇储之争了,只是这让小九转危为安之人究竟是谁呢?
二人合力将众人尸身掩埋,苏钦禾拍掉手上的土:“小九,接下来我们如何?”
“找到劫走祝爷爷他们的人,其一要将被劫走的人和物找回来,其二这些人跟着我一道出的烁国,我不能叫他们白死了,其三……若真是辰王做的此事,想来他是不想与我成亲才会这般做,既是如此,那我便同他退婚。”
苏钦禾自然很赞同小九说的三点,尤其是第三点:“只是现如今你我只有两人,又在煜国地界上,对上辰王实在势单力薄,这三件事均需从长计议,小九,从此刻起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烁国公主的身份,这群人劫了东西却没赶尽杀绝,兴许是因为在人群里没有找到你,贸然暴露身份太危险了。”
“嗯。”小九点点头,“我听师兄的。”
“现下,咱们有两件当紧要解决的事情,一是身份问题,咱们没有通关文牒,在煜国定是十分不便,一个不小心还有被当成细作抓起来的风险,二是银钱的问题,咱们现在一文不名,可别没找到祝阁老,咱自己先饿死了,当然这两件事情,其实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件事,只要有了钱,身份的事也好办。”
“师兄你真啰嗦,你直接说要钱不就得了么。”小九伸手进袖袋中摸出两锭银两,又从后领出抠出两片金叶子,在腰带上缝着的暗袋里又掏出几片金叶子和一叠银票,“这些,够了么?”
苏钦禾看得目瞪口呆:“小九,你这藏钱的技能跟谁学的啊?”
“自然是师父,你不知道吧,师父每个月都带我下山开小灶。”师兄们都不知道,其实她十三岁来葵水时,就被师娘发现了是女儿身。
小九自己因着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大,对性别的认知十分模糊,从来也不觉得自己与师兄们有什么不同,只是师娘发现她来葵水时震惊不已,如临大敌。
师娘很快将此事告知了师父,可当时奶娘已经去世四年,整个不知山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师父师娘无法叫她的家人接她回家,亦不可能直接将她赶下山去。
便只能将错就错,继续让她在不知山当小霸王,只不过从前是奶娘像护鸡崽子似的护着她,那之后便是师父与师娘格外照顾着她。
苏钦禾在投身不知书院前,在江湖上飘荡了好些年,对于一些旁门左道的江湖路颇有些心得,他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旸京城外黑市的入口,给了引路人一片金叶子带他和小九进入黑市。
进入黑市前,苏钦禾给小九贴了一片假胡子:“小九你脸上太白净了,在黑市太过打眼,得遮一遮。”
“那我要不要在脸上抹些灰?”
苏钦禾忙拦住小九预备往脸抹灰的手:“那倒是也不必,总之一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若是见势不妙,就跟着他跑。”
苏钦禾说着转头看向引路人:“我再多给你一片金叶子,买我妹子一个平安,若有变故无论如何保她出来。”
引路人早看出小九是个女子,他们在道上见多识广,尤其是这种女子假扮男子的事,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是以方才苏钦禾给小九贴假胡子也没特意避着他,说起这小九女扮男装的事儿,苏钦禾还闹过挺大一个乌龙。
小九十六岁时,个头疯地往上窜,虽说在一众师兄中个头仍不算高,却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胸部也长了不少,面色也更见白皙饱满,嫣然娇俏的脸蛋儿,已是让书院众人看着都有些奇怪了。
心肠好一些的便想,这小九怎么越发长得好看了,左右瞧着竟有些女儿家气息,心肠歪一点儿的就难免觉得,小九这纤瘦窈窕的模样,莫不是一个娘娘腔?
苏钦禾在书院中同小九最是要好,看着小九越发出众的模样,有些情感总是难以自禁,只是那时他身在局中,没想过小九竟然是女子,一度还以为自己莫不是有隐疾,竟有龙阳之好。
小九在一旁听得有些不对劲:“一片金叶子领我们入门,一片金叶子保我一条命,那我们何不再多给一片金叶子,保师兄和我两条命呢?”
苏钦禾和引路人听了皆是一笑,引路人笑得颇为热烈:“这位姑娘,你这可是把我当作神仙了,这黑市岂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若是真有什么意外,便是将你带出来也是要赌上我的小命的,我岂敢再贪图你们一片金叶子,保你二人性命?”
黑市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竟丝毫不比旸京白日里的闹市逊色,形形色色的过路人中,有戴着黑兜帽着黑色长衫的提篮人,那是黑市中领牌供货的“商人”,有黑市掌市人做背书,童叟无欺,价格自然要高些,因为要向掌市人纳贡。
“阿顾,你看那。”人群中有两个格外高个的身影,二人头上皆戴着斗笠,帽檐遮去大半张脸。
路边一个黑兜帽商人面前立着块木牌,牌上写着四个黑色大字“冰魄寒蚕”,那正是他们苦寻的药引。
此时,木牌前蹲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双眸莹亮,指着牌对身后的男子道:“师兄,是冰魄寒蚕,师父一直在找这一味药。”
“是啊,这么巧。”
“老板,我要买冰魄寒蚕。”少年话音刚落,面前便已落下两锭银子,老板收了银子,将手中竹篮递给少年。
少年提了篮子欢欢喜喜起身准备走,却突然被人按住手,身后传来清冷疏离的声音:“这位小兄弟,老板已收了我的银子,货还请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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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