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 第8章 〇〇八

“大人，桓明府到了。”

“既是来了，还不去摆上酒器来……”谢奕听闻桓温来了，只想起上次饮酒不够尽兴，今日桓温前来定当是要尽兴。

侍者知谢奕脾气，故而不敢多言只得将酒器摆上。桓公这几日在荆州的活动似是有勤了不少，不仅是府邸，这几次谢奕在在外也遇着了几次。桓明府与荆州诸多名士放浪形骸，难不成是另有深意？

此次与以往并无不同，桓公虽未醉，但也酣畅饮数斗。

“前几日得见无奕女甚是可爱，只知前日幼子（桓冲）撞翻小女郎梅子，不知后面送来的女郎可是喜欢？”几盏酒下肚，刚巧这个时候桓冲放下酒樽的动作入了桓温的脸，“幼子无状，此次带他来刚好赔罪。”

竹林名士饮酒后敢至酒家妇榻上酣睡，而今不过言及一稚子，谢无奕本就旷达，自不会想起无礼二字。闻言便道，“梅子甚好，阿媛爱酿酒刚巧用上。”

“那无奕可曾知晓梅酒可曾酿成？”闻言，桓温猛然起身道。

“前几日刚封好，也不知这几日成了没？”谢奕言说道。

谢奕才刚言罢，桓温便扶着周遭侍者，言说要去寻前几日谢家小女郎所酿美酒去。侍者虽面有难色，但仍是带着去了。

这一日道韫刚巧休穆，正要去看上一看前几日所酿之酒，却恰巧再次见着桓温和桓冲，这一次倒是没撞个满怀。因上次见过，这次道韫倒是有恭恭敬敬的行礼。

“小女郎，几日不见，规矩了不少。”桓温言道，句读之间有几分调笑意味。

“先不知桓公，才敢如此放肆。”道韫答道。

“而后知了吾等身份，便不敢放肆了？”桓温笑道，倒也没再次提及当初在晋陵的事。

“后知道了桓公，阿媛便不愿放肆了。”

并非不敢，而是不愿。正当此时侍者已将前几日道韫与谢渊一同酿制的青梅酒摆到案上。“这便是前几日女郎做制，不知在下可否讨上一盏酒喝？”

“梅子是桓公所赠，若是桓公喜欢，喝半斗都成。”酒只有一斗，余下半斗还要和阿兄对饮，道韫心想着并未言明，桓温也未曾往下问。

“当日幼子无礼，梅子是用来赔罪的。”

桓温话音落下后桓冲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朝着道韫行了一礼。“是桓冲鲁莽。”

“左右你都拿梅子赔给我了，上次的事我也早就忘了。”道韫上前道。

桓冲与桓温是一母所生的嫡亲兄弟，眉眼之间多有相似。只不过相较于桓温身上所特有的武人气魄而言，桓冲的身上则是带了几分儒雅的气质。这种儒雅的气质与父亲谢奕、兄长谢渊以及当时众多风流名士身上所带有的放达洒脱之风又不一样，桓冲今日身上所着虽也是广袖纱衣，但却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道韫打量了桓冲有一会儿之后才发觉自己失礼，索性当时在场的除了婢子之外只有桓温、桓冲和道韫三人。

却只见桓温先是从侍者手中接过半升酒，一口还未曾咽下便尽数喷了出来。酒洒在道韫和众人衣衫上，可想而知这酒并不好喝。道韫只静默看着，并未言语。

“小女郎之酒，吾等俗物经心之人是饮不了，想来也只有刘伯伦与谢无奕饮的。”桓温言道，便放下酒器。“女郎若好酿酒，改日吾再让人送些来。”

桓温言罢，便见了谢奕与谢渊到了门前，“阿媛？”谢渊唤道。朝着桓温拜了一拜后便上前去走到道韫跟前。“小妹无状，冲撞了桓公。”

“此女郎甚好，灵秀可爱。” 桓温言道，“无奕之幸也。”

谢奕既然到了，桓温终不是竹林名士赖着不走之事还是做不来的。

“阿兄，梅子酒还剩下些。”

待桓温与谢奕走后，道韫看着桌上杯盏言道，并是捉着谢渊衣袖到了跟前。

谢渊与道韫稍微砸了几口青梅酒后就不在饮了，道韫捉着谢渊衣袖回了住处。在这一路上谢渊想着这几天桓明府在荆州的动静不小。荆州又传言桓明府将要北伐李势，看来这一次传闻当真。

“阿兄，桓公方才为何会言梅子酒要阿父与伯伦先贤能饮呢？”当此之时，道韫之言使得谢渊如梦方醒，才觉是他又想远了。

“当然是因得阿媛所酿之酒，适于爱酒之人。”谢渊笑道，衣袖轻抚道韫额头，而后便回去了。

其实道韫还想问，为何自己所见之桓公会与夫子口中所言之桓公有出入？她虽是不懂何为“枕戈泣血”，但总觉能够做出手刃仇人之人，能够参与北伐之人，应不是这样的。

谢渊听说北伐是从市井传闻中听来的，而道韫知道北伐则是从谢奕口中得知。

当初道韫举家迁往荆州的时候便知荆州分量、也知胡人若想南下最先来犯的就是荆州。道韫如今只有六岁，并不知离散是何等滋味在，但她也知能得一时安逸不易，对参与北伐之将领也多几分敬慕，况桓公与阿父交好，道韫对桓温的好感也就更深了。

荆州刺史府

“谢家如何？”

“不似凡俗中人。”桓冲答道，“谢无奕夫子皆不是会搅乱荆州之人，谢家女郎虽还是稚子但也能看出是至情至性之人。”

谢家也是渡江而来居于会稽的侨姓，先前并无根基，只是谢仁祖掌管豫州、其父谢裒曾官至尚书，其家学并不如琅琊王氏渊远。此时的谢家刚刚发迹不到十几年应该还不至于阻止名正言顺北伐。

“此次北伐李势谢仁祖在豫州运送粮草。”桓温欲言又止道。“为兄率军北去后这荆州众人就要靠你稳住了。”

“兄长，北伐本就是为朝廷，我真不想不出他们不配合的理由。”桓冲疑惑道，这些日子他也隐隐感觉到了长兄桓温的担忧，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到长兄忧虑的缘由。明明兄长是受命镇守荆州、明明当初兄长是受庾翼将军之托。

“这次自然不会，只是日后就很难说了。”

这次桓温将这些上不了战场的小辈们留在荆州何尝不是对他们的一种历练和考验。此次他留在荆州的心腹只有郗超和桓冲这些小辈们。

桓温真正出兵北伐李势的时候是在半年后，这一日像谢奕这些所谓的司马参军大多也都在饮酒。荆州临近胡人百姓担心生死性命，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影响到这些士人饮酒。

谢渊依旧偶尔出门，道韫依旧如以往一样时常习字偶尔跑到谢渊谢奕书房找本书胡乱翻看一番。

谢渊的玄同院中

“阿兄又不在？”道韫已是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来找兄长谢渊，谢渊却不在。“木枝也在？阿兄竟未曾带木枝去？”

婢子木枝闻言垂首不语，谢渊素日出门访友多是带木枝，也偶尔带道韫。初道韫闻谢渊出门未与自己说，心中还有些不平，但见木枝后，心中不平之感竟是消下不少来。连木枝都未带，更不需言说带自己了。

“女郎有所不知，郎君近日出门去，都不曾带木枝姐姐了。”一旁桦枝闻言道，“郎君不带木枝，木枝近日是连研墨的力气都没了呢？要知道郎君平日出门可是从来都不带我去的。”

“若是桦枝姐姐如木枝姐姐一样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来三郎君也定会带上桦枝姐姐。”春华笑言道，“到那时，三郎君携双姝赴宴，定然能成一段佳话。”

木枝生的灵敏秀美又识些字，看过些书。于谢渊书房料理文墨事，谢渊出门时也常带木枝。一则因着木枝样貌姣好，二则是木枝有过耳不忘之技，会友谈玄又哪有功夫笔录？当日之言皆随着管弦之声一并淹没于山光水色之间、当日说通之理隔上几日就又难全然想起，如此也确实遗憾。

若是带上木枝就不会如此了，谈论时虽无笔墨记录但在场言行早就已记在木枝心口之间，待宴罢归来铺上笔墨一一写下便是。那些条理清晰、论点明确的论据被记录下来，事后知此事者也会遣了几个仆俾带上美酒前来拜见，只求能有缘一观木枝所写之言。若是所遣仆俾也通笔墨，就必然会抄上一份带回去。

由此缘故，谢渊平日出门，即便不带僮仆，也会带木枝。今日见木枝也在，就不能不说奇怪了。

“木枝也不知阿兄去了何处吗？”道韫抬首端详着木枝言道。

“女郎，婢子当真不知。”木枝言道。她心中只知近日郎君出门断然不是访友去了，若是访友、若是清谈，怎会不带上自己。

“不知便不知罢。”道韫叹道，却也无其他法，心道今日即便得了闲也不得出门。无阿兄带着，她一人又如何出的门去。

“女郎小心！”道韫随身婢子春华见自家女郎正试图取下书房一侧所悬佩剑，便连忙言道。

“吾仅想一观而已。”闻言道韫连收回手去，神色暗淡。

春华秋实二婢垂首不言，心中想道，婢子们阻止了女郎才言仅想一观，若是婢子们不言，这宝剑又怎还会轻巧的挂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