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情录 第8章 朗朗乾坤少年行（下）

听见屋顶之人的对话，蓝忘机心下一动。那满脸诡异笑容的薛洋他无甚印象，可是“晓星尘”这三个字，他却是曾经留意过的。与这三个字常常相提并论的，还有另一个人名。想到这儿，他不自禁地望向了身边抱拳于胸正在观望的魏无羡。

那晓星尘娓娓而言，果然，这常氏几十口人命皆是命丧他手！魏无羡眼中精光大盛，嘴角也轻轻抽起，牢牢盯住了那依旧是一脸轻松笑意的黑衣少年。既然这薛洋是如此风姿绰绝的晓星尘之‘猎物’，那自己这边先观战也行。

薛洋脸上的笑一刻也未间断过，可随着他拔剑指向晓星尘的那一瞬眼光闪过，魏无羡三人皆是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戾气。心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谁知薛洋剑拔出一半又飞快回了鞘，转身就向屋顶另一侧轻巧跃下，眼见要逃！

晓星尘顿了一顿，正提剑要追，这边魏无羡眼疾手快，一道灵线激射而出，转瞬就将缚住手腕的薛洋拉扯了回来，重重摔向了地面。

面对江澄的疑问，魏无羡嘻嘻一笑：“没什么，小法术而已。你那么正经不会愿意学的！”说罢抬眼看了看蓝忘机，捉狭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个‘无聊’。

蓝忘机微微垂下眼帘，掩住了眼里漫上来的那一寸柔光，面上却是丝毫未动。却听那躺在地上的薛洋满是兴趣地笑道：“小法术？我喜欢！好玩！”

这声音活脱脱像个顽童在说笑，谁又能想到这人竟是满身满手的血腥！眼望着周边躺在血泊里的尸首，众人心里当真是又冰冷又厌恶。

看到薛洋终于拔剑与晓星尘斗到了一处，江澄举剑就想上前加入，却被魏无羡拦住了：“这晓星尘灵力功力皆高于这小子无数倍，我们只需观望便好！”

功力高者正气凌然，奈何相斗之人心思太诡异出奇，往往在正常人意想不到之处偷袭闪避，是以一时之间两人竟斗得难分难解。然而魏无羡也惯是个心思奇巧的，来来去去之间，他已对这薛洋有了几分看透。看出薛洋虚挡一剑就想往旁边黑暗处跃开，魏无羡将手中灵线猛然一扯，又将他拉了回来。

面对薛洋带笑望过来的目光，魏无羡也回了他一个揶揄的笑。又是一片剑身相交的铮鸣之音响过，那晓星尘白衣似雪飘然而起，一道蕴着醇厚灵力的剑光闪过，那薛洋雪白的面庞之上立时多了一道血痕。

看见薛洋目光微侧，魏无羡知他想逃，手中又是一记拉扯，将那即将跃出战圈的黑衣身影再次拉了回来。晓星尘送来一阵带着清浅谢意的目光，魏无羡笑着点头，转头却望向了蓝忘机：“怎么样蓝湛？还是无聊吗？”

眼望着那边晓星尘的剑尖抵住了薛洋的胸口，魏无羡噙着笑懒洋洋收了灵线，却听那薛洋满含兴趣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这么有趣！告诉我吧！”

这人不怕死的不羁样子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魏无羡也不讶异，笑着答他：“这个吗，就叫‘无聊’，专门用来对付你这种无聊的恶徒！”

话音未落，那薛洋脸上笑意半分未减，手下却轻轻一挥。蓝忘机已然警觉：“留意！乾坤袖！”

众人立即举起衣袖挡住口鼻，同时运起灵力隔阻毒气。蓝忘机有些怔然地望向瞬间挡在自己身前的魏无羡，心头好似被一根浸着糖意的小刺微微触了一下。却见魏无羡面上一派纯澈自然，自然到自己都没有一丝察觉。

漫天白雾里，薛洋笑意满脸举起了剑对着晓星尘直刺而去，眼看就要让这恶徒偷袭得手，斜刺里空中又传来利器破风之声，一个灰色的身影飘然降下，一剑荡开了薛洋的剑锋。

来人一派正气，相貌英俊，双目炯然有神。剑尖直指着薛洋咽喉要害，回首望了一眼晓星尘，眸光中满是柔和的询问：

“星尘？”

“子琛。”

晓星尘面上一阵晴光映雪般的笑意，轻轻摇头作答，短短两字已告知挚友自己无恙。

蓝忘机心下一叹，薄唇轻轻抿起。是了，众仙家口中这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今日一见，当真如明月清风般见之心怡。眼角余光却又不自禁地滑向了身侧的魏无羡，一望见他眸中闪烁的光彩，心中才惊觉怎么今日总是这般难以心静。

将薛洋缚住了捆在常家祠堂里，两拨人这才正经互相见礼。魏无羡眼中是一派诚然的欣赏，却听身边蓝忘机难得的赞叹口气开了口：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久闻二位雅名。”

魏无羡平日里最不爱凑那些仙门聚会，对众人的言论也从未认真听取过，是以并不很清楚眼前这两人的名头。可蓝忘机能如此看重认真对待的人，加之眼见为实，于是魏无羡心里眼里自然也是一片敬慕亲近之意。

晓星尘将追踪半月来所见薛洋犯下的血案简单讲述，又嘱咐此人太过于狡诈奸猾，让大家要小心应对。蓝忘机眼中一片凌然，直言薛洋，让他交出阴铁。

可是薛洋一口否认持有阴铁，说得倒是一派认真。魏无羡一声冷笑：“跟这种人啰嗦什么，直接上手就好了。”说着举剑递向蓝忘机：“蓝湛帮我拿一下！”

蓝忘机手抬了抬，却又生生定住了自己的动作，握拳垂下。横了魏无羡一眼，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恼意。魏无羡心里一乐：这小古板，就是这么面皮薄！明明就想接过去又怕别人看见……

“好啦好啦，不劳你驾，我自己来！”

看着魏无羡在那薛洋身上拍拍摸摸，耳听薛洋笑着满嘴讥嘲他对大男人也上下其手，蓝忘机忽觉耳根微热，握着剑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这人，还真是……

“小朋友，你是不知道。仙门百家里论脸皮厚，我是第二，可没人敢认第一啊！”

听着魏无羡的自嘲，江澄一声冷哼，蓝忘机却是嘴角轻牵忍住了笑意。

众人没有搜出阴铁。夜已过半，聂怀桑带着孟瑶和聂家修士们也赶到了。孟瑶带来蓝曦臣消息，说是云深不知处遇到一些情况，让蓝忘机可到清河聂宗主处商谈阴铁一事。蓝忘机心知温氏野心已掩藏不住，各大世家确是需要联合商讨应对之策。可眼下薛洋犯下血案和阴铁息息相关，理应一同处置才是。

蓝忘机举目望向魏无羡，正撞上他也望过来的目光。魏无羡眼神一转已知蓝忘机心思，回头看看绑在祠堂的薛洋，再转头向晓星尘和宋岚深鞠一躬，向他二人简要言明了个中厉害，希望他二人能同意将薛洋交由清河聂明玦宗主处置。

晓星尘与宋岚亦是对望一眼，各自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言道聂宗主侠名远播，将恶人交给他发落自是正理。言下之意是要与众人分道扬镳了。

江澄与孟瑶皆是大力相邀，蓝忘机心下隐然明白，低垂了双目一脸淡然。魏无羡听那晓星尘带笑言道：

“我和子琛也是碰巧撞上了这薛洋作恶，才出手相擒。我二人从未投身依附任何仙门世家，是因我们一直是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如今恶贼已经被俘。我们也相信几位一身正气的世家公子会秉公论处。至于各仙门大家之间的纷争和阴铁一事，我二人并不知晓，也实在不想涉及参与，还望见谅。”

一旁的宋岚满目欣赏了然，抱拳接着晓星尘的话说了下去：“正是如此。但如若日后诸位需要我二人为天下略尽绵薄之力，我二人定当义不容辞！”

一番朗朗之言，听得魏无羡心下大大的痛快，油然而生一阵羡慕之情。当下亦抱拳郑重回礼，赞叹道：“好一个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

言罢魏无羡情不自禁转头笑望蓝忘机，眼里一片赤诚明亮：“我和蓝湛，也是因为志同道合，才决定一起结伴夜猎的。是不是啊蓝湛？”

话音还未落，一边江澄一个大白眼抛了过来：“还结伴夜猎呢！有本事你别回莲花坞啊！”

魏无羡皱了皱眉，想要顶回去却忍住了。蓝忘机心跳有些急促，众人当前，一个“嗯”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深深望了魏无羡两眼，他再次面向晓星尘和宋岚，问起二人师承何门，以便相寻。

当听到晓星尘回答师承抱山散人时，魏无羡顷刻便红了眼眶。想不到，此人竟是母亲的同门师弟！当下亲近之感大增。

眼看着江澄将手轻拍在魏无羡肩头给他安慰，蓝忘机心生几丝寥落之感。他当然亦能明白魏无羡此刻的感受。

转眼天色渐渐亮起，站在山间路口，魏无羡细细向晓星尘询问师祖和母亲的消息，奈何母亲下山之时晓星尘还未入门，只知当年的藏色散人是师门中佼佼，深得师傅喜爱。其他皆是所知寥寥。魏无羡红着眼叹了声，抱拳唤了声“小师叔”，晓星尘含笑侧半身受了这礼。

“师傅老人家闲云野鹤，仙踪难觅。不过她若是见到了魏公子你，心中定然欢喜。”

一句话说得魏无羡心潮澎湃，遥想着师祖老人家的风姿，举目望向莽莽山原，脸上是一片少有的深沉惆怅。蓝忘机在他身侧不远处立着相望，亦是轻轻叹了一声。心道这晓星尘所言，当真不虚。

一句“后会有期”，晓星尘与宋岚抱拳一揖，转身踏上了与众人相反的道路，并肩缓步行去。蓝忘机怔然望着那渐行渐远一灰一白的两个身影，竟是忘记了回转脚步。直到肩上传来一阵手掌的热意，侧目回望，正对上魏无羡微微红着的双眼。

一种崭新而又陌生的感觉在心中升起。蓝忘机想着那‘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字里的深意，只觉全身热血回旋，心中一片无言的向往。他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和他所想一样。

没有刻意去和前方众人一路，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人缓缓并肩，默默行进在队伍的末尾，偶尔双肩轻轻相撞，魏无羡也是侧目淡然一笑，默契之感渐增。

清河聂家的仙府名曰‘不净世’，魏无羡和江澄是第一次来到这北方地界，看着依山而建的小城固若金汤铜墙铁壁的模样，皆是新奇赞叹。蓝忘机年少时曾随兄长来过，倒是一派自然。

高大威猛的聂明玦宗主亲自迎了出来，吓得聂怀桑说话都没了声调。魏无羡眨眨眼铜江澄咬耳朵，笑说这聂氏兄弟俩可真是天差地别。冷不防看见一旁站着的蓝忘机递过来一个警告的眼神，忙伸伸舌头正经站好。

聂宗主向来嫉恶如仇，听完薛洋犯下的滔天罪行后，他见问不出阴铁的下落，神刀霸下便直对薛洋劈了过去，眼看就要将那一脸笑意的少年人劈成两片！魏无羡闪身而出拦在了薛洋面前，心道这聂家果然是屠夫出身的，当真鲁莽火爆！嘴上却恭恭敬敬请聂明玦郑重行事，毕竟事关温氏野心和阴铁大事。

听魏无羡无限向往地说若能得阴铁制成厉害法器，方能镇住温若寒手中阴铁，聂明玦嘴边挂出一阵冷笑，半嘲讽半劝解对魏无羡说，当年一品国师薛重亥和姑苏蓝氏最有天分的蓝翼宗主亦未能镇住阴铁，少年人的想法还是不要往歪门邪道上走为好。

一席话说得魏无羡讪讪的，退回到蓝忘机身边，却见蓝忘机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当下心中明白自己想法有些不同于正道仙家修行，也过于独特了些。可是心底仍是有丝丝不服气的声音往外冒：没人成功，不代表永远不会有人做得到。

一旁立着的孟瑶这时候走近聂明玦身边侃侃而谈，陈尽了阴铁和温若寒的利害关系，也将聂宗主的火气妥妥顺了下去。听得魏无羡抱胸点头，跟江澄两人皆是竖起大拇指赞这孟瑶口才一绝，是个人才。

待得孟瑶叫人将薛洋关押，屋里的几个年轻人才得知温氏竟厚颜无耻，已通知各大家族将近亲子弟送往不夜天温家听训。摆明了就是手控阴铁要镇压各家。

听到温氏大公子已带人前往云深不知处闹事，蓝忘机怒极反静了下来。他们针对姑苏蓝氏，无非是想要他身上这块阴铁。非常时刻，一切行动皆需冷静，以大局为重。当下决定稍作休整，就出发回援。

魏无羡当然明白此刻已到了非常时期。温氏野心已昭然若揭，与各大家族的纷争也已如箭在弦上。大家都忌惮阴铁的威力，此刻都只能暂忍一时。他担心的是蓝忘机的性子。

这人面上古板，心却热得很。家族危难在眼前，他心中定是怒火焦心。须得教他放松沉着些才好。思到此处，魏无羡也不多话，沉默看着蓝忘机自去休整。

很快暮色沉浸，半圆的月亮高悬在黑亮的夜空。蓝忘机在客房中打坐调息，总觉得气息有些沉不下来。忽然屋顶传来一阵轻微响动，他立时执剑在手准备应对，却听得魏无羡那懒洋洋的声音飘了下来：

“这清河的瓦片啊，就是比姑苏的糙啊！靠着都硌得慌！”

不看都听得出屋顶上人话里的酒意。蓝忘机一颗半悬着的心，忽地就降了下来。他岂会不知魏无羡这夜里来扰他的心思。偏偏这人的话总是说得这般揶揄得恰到好处，让人的心不自禁地就跟着轻松起来。

心一通透，百念皆通透。蓝忘机眼光中尽是柔和，嘴角也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前路无论如何，走出去坦然面对就是了。当下起身执剑轻轻开了屋门，悄立庭中望向屋顶半卧着的那个恣意人影。

“天地一穹庐！以天为被，地为席！好不自在！哈哈……”

月夜下魏无羡一身黑衣幽然折射着清冷月光，黑而修长的眉覆着落入了星子般的眼。执酒在手，正仰头往口中倾倒着银河般的清泉。无数的水珠儿砸落在他白皙清俊的脸上，转而又向着昕长的脖颈缓缓流下，好一派快意狂荡的潇洒样儿。

蓝忘机就这么仰望着魏无羡，心里暖暖的，眼里也热热的。分离在即，再见已不知是何时何样光景。心里的不舍之意已是明明白白，此刻他也不想再忽略和抵制自己心里时而涌上的那些感觉了。那些只对眼前这个人才会有的陌生而又新鲜的感觉。

“蓝湛啊……借你的屋顶睡一宿啊！你可别嫌弃我……嗝……”

仿佛隔着宽宽屋檐也能看见蓝忘机似的，魏无羡依旧是懒洋洋说着话。这北方的佳酿许是劲儿大，看这人样子显然真是要醉了。蓝忘机目光中尽是柔然的不舍，嘴角那抹笑一直淡淡挂着，轻声地，他极轻地说道：“魏婴，我走了。望你好梦。”

月下的两个年轻身影，一个手肘支着脑袋静静卧在屋梁之上，一个脚步轻轻，却又坚定无比地向着院外走去。身影虽是越来越远，两颗炙热的心却是不自禁地越来越近。因为他们相互都知道，他们的目标和方向，是一样的。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

《忘羡情录》为细写忘羡情之长文，故原著原剧中的其他人物事物片段章节皆为隐略带过。相信看过原著和电视剧的读者自能体会。燕天蓝在此感谢大家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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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朗朗乾坤少年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