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领兵出塞七百里,袭击匈奴右贤王,俘虏匈奴一万五千多人,其中匈奴小王就有十余人,牲畜千百万之多。兴奋不已的刘彻派遣侍者持大将军印直接到军营里拜卫青为大将军,统帅全军,群臣见大将军皆要下拜。
四月乙末,卫青班师回朝,刘彻还没兴奋完,又加封卫青长平侯食邑六千户,并将卫青还在襁褓中的三个儿子封侯,长子卫伉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为阴安侯,三子卫登为发干侯,均食邑一千三百户。
给襁褓中的孩子封侯,还一封就是三个,当真是史无前例,不只是我,就连卫青也颇感意外,大加推辞,言此战军功是诸位将军,校尉奋战的结果,三子的孩子尚在襁褓,寸功未立,请将三子的爵位,分封给诸位奋战的将士。刘彻闻言后不仅没有收回分封三子的决定,还将所有从军有功的将士皆封了侯爵。连着数日,刘彻一直在建章营犒赏三军,与将士们同吃同宿。
这日,大姐二姐来宜春宫看我,因为几日没见到刘彻,据儿吵着要见阿翁,我便带着大姐二姐和据儿一同去了建章营。
一路上,大姐二姐在车上讨论着卫青班师回朝那天的盛况,颇为卫青感到自豪,说完了卫青,便又开始说其他几位将军,什么气宇轩昂,英武不凡,威风凛凛等,想得到的好词儿都用上了,我没见过那日的场景,但听他们说,脑海中也很快能拼凑出那日的画面来。
忽听得二姐道:“我听说那个平陵侯苏建,家中尚无妻室是么?”
苏建的妻子几年前就病殁了,这几年并未再续。我很好奇二姐为何突然打听起人家的私事,点头道:“怎么了?”
二姐一听就来了兴致,说道:“你说,我要是和陈掌和离,嫁给他怎么样?”
“你疯了!”我呵斥道,卷帘看了一下车外,幸好陈掌父子今日不在侧,放下帘子又道:“你要干什么?”
大姐亦诧异道:“是啊,少儿,你可别犯糊涂!”
见我反应强烈,二姐收起了轻佻的性子,说道:“哎呀,我就是说说嘛,又不犯法!”
大姐无奈,说道:“你傻呀,和离之事岂是能随便说的?你要和陈掌和离了,那灵儿怎么办?”
我心知二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肯定是心里有这个想法,所以才说出来试探我的口风。
平稳了心态,我说道:“说吧,陈掌又怎么惹你了?”
“别跟我提他”,二姐不悦道:“我现在看见那个没用的东西心里就烦。”
“他怎么没用了?”我反问道。
“你说说他有什么用,让他去少府当个御府令,他一当就是八年,现在当个詹事也是,转眼五年又过去了,窝都不挪一下,你说我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我皱眉道:“给我当詹事,你还觉得委屈他了是么?”
“哎呀,不是!”少儿急道:“他有几斤几两重,我心里还不清楚么,上次让他去求个曲逆侯爵位都求不来,你看看别人苏建,还有大姐夫,打一仗就封侯了。”
苏建前两年随卫青出征,因军功获封平陵侯,而这一仗,大姐夫公孙贺亦因军功封了南窌侯。
大姐嗔道:“你说的轻巧,他们那是拿命拼出来的侯爵。”
二姐不屑道:“我倒是也希望他能去拼一拼,可他得有那个本事呀!”
我心知二姐这是虚荣心作祟,说道:“陈掌要真如你说的这样一无是处,你当初还能喜欢他?”
二姐心有不甘,说道:“我当初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我和大姐相视一笑,劝慰道:“陈掌虽没什么大的才干,可胜在为人勇敢正直,不惧权贵,你当初不就是看中他这一点么,做詹事这几年他虽没什么大功,但也没出过什么纰漏,只要椒房殿有他在,不管我去哪儿都觉得放心踏实,可不是你说的一无是处。”
“对啊”,大姐亦附和道:“你说我家那位能有多大本事呢?前两次出征,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这第三次要不是跟着卫青,我都不相信他还能找到匈奴人的位置。”
大姐向来朴实,说话也是可爱的很,令我捧腹,谈笑间,车马便到了建章营,下了车便有人出来迎。
因不知道我要来,事先也没准备,派去通报的人也被我拦了下来:“你们忙你们的,不必管我,我自己去找陛下。”
程飞在一旁小声道:“问过了,陛下现在在演武场。”
我点头,也不让大家跟着,只带着小部分人往演武场去了。据儿是第一次来军营,看着一切都觉得新鲜,一会要玩兵器,一会儿又要骑马,东躲西藏的,最后硬是我半拉半拽的把他拖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占地宽广,是将士们操练兵马的校场,西北角则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是专门用来演练骑射的地方,我便是在那里看到刘彻的,而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名女子,二人同乘一骑,耳鬓厮磨,时不时还能听见女子的娇笑声传来,欢快不已。
“阿母,阿翁抱着的人是谁啊?”据儿抬头问我。
“乖乖呀!”大姐迅速将据儿拉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果然,臭男人都一个德行!”二姐骂骂咧咧的,被大姐瞪了一眼。
我收回目光道:“你们家那位也这样么?”
少儿气势汹汹的道:“他敢!”
“所以,他能一心一意的对你这就很难得了不是么?”
我说着,又对据儿道:“你见到阿翁了,我们回去吧?”
他撅嘴道:“可是我想要阿翁教我骑马。”
我蹲下来哄道:“乖啊,你阿翁在忙,等他忙完了再带你去啊!”说完,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他,默默哭了起来。
他不是没有宠幸过别人,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与一个女子这般,尽管曾经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是皇帝,他的身边不会只有我,早晚都会有别人,我不能贪心,可当他的身边真的出现其他人的时候,我才惊觉我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阿母……”据儿有些不知所措。
大姐亦蹲下身来,轻抚我的后背道:“当着孩子的面儿,别这样!”
我努力的吸气调整呼吸,擦干眼泪,又换了一副笑颜出现在据儿面前,起身牵着他的手,说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据儿摇晃着我的手,眨巴着眼,说道:“阿母别哭,据儿听你的话,不骑马了!”
这一瞬间,我再次抱住他,泪如雨下。
“阿姐!”
身后突然传来卫青的声音,我迅速提起袖子擦干了眼泪,回身去看他,他的身后还跟着一身戎装的霍去病。
卫青面上有些尴尬:“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
少儿道:“提前跟你们说了,好让你们继续瞒着我们吗?”
“姨母!”霍去病唤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场面亦有些手足无措,最后把目光落在据儿身上,说道:“据儿,走,我带你去骑马!”
据儿有些犹豫,抬头问我道:“阿母,我可以跟去病哥哥一起去骑马么?”
我点点头,松开他的手,他立刻兴奋的朝霍去病跑去,霍去病一把抱起他,飞速逃离了现场。
我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看着卫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卫青有意避开我的视线,低下头去:“我回来的第二天,陛下请众将士到平乐观看角抵戏时认识她的,姓姜,三天前才将她接到身边来的。”
少儿惊讶道:“她是个戏子?”
卫青点头。
少儿骂道:“果真是个妖孽,不要……”
我瞪了少儿一眼,让她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顿了顿又道:“别跟陛下说我来过!”说完,我提步就走。
大姐跟着我,埋怨卫青道:“你们跟在身边儿的,怎么也不拦着点儿,还跟陛下一起瞒着我们。”
卫青亦跟着我出了演武场,默默接受着大姐的抱怨和二姐的指责,再不说话。
我心下明白,他拦与不拦,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这一日早晚都会来的。
抬脚上了马车,嘱咐了一句道:“让去病早些把据儿送回来,别玩太晚了。”
车马临行前,卫青亦在窗边诚恳的说了一句:“阿姐,没事的,有我呢!”
“有你有个屁用!”二姐怒道,将卷帘放了下来,再是不理。
回去的路上,大姐又继续安慰我道:“子夫,你想开点儿,别说他是陛下,就是我们家那位,还不是照样纳了楚楚,男人嘛……”
“大姐”,二姐拦着她道:“你别说了,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二姐这句话也是我此刻正想说了,道理我都懂,我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接受他的心已经不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一路无话,回到宜春宫,我又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拒绝任何人进入。
妆案上的鸳鸯纹菱花铜镜,照映着我此刻的孤独,我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因为长期服药而略显圆润的面庞,十六年了,年少时的稚嫩已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妇人特有的成熟端庄和身为母亲的温婉慈爱,美则美矣,可终究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该有人取代我了吧……
天色渐渐暗去,亦如我正在老去的容颜,想起过往的柔情蜜意和海誓山盟,心口感觉像是被刀割一样,淋漓的鲜血化作一颗又一颗的热泪,滴滴打在几案上迸开了花,又渐渐消弥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