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打量着今日夜宴场上的每一个人,目光最终落在平阳公主身上,自打这次回来奔丧以后,她就没再回汝阴,一直和襄儿住在平阳后府邸,刘彻遂将她和曹襄一起接进宫来过年。
席上舞乐升平,鼓乐之声不绝于耳,平阳公主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股忧愁之色,虽是认真欣赏歌舞,可目光涣散,心不在焉,反倒更钟情于手里的杯盏,这与以前的她大相径庭。
我不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这些日子我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上她,原本以为她的愁绪是丧母之痛所致,可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次日,我将她召来椒房殿,直接问道:“公主在长安过年,怎么也没把汝阴侯一起叫过来夫妻团聚?”
她抱着据儿逗弄,说道:“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聚的!”
她说这话时,面色并无异样,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又道:“这就老夫老妻了?我还等着你给你侄儿添个正妃呢。”
她闻言一笑,说道:“哎呀,我倒是想呢,可就是没这个福气呀。”
我心中犯疑,脑子一转,急道:“是不是汝阴侯他……”
难以启齿的话我并没有问出口,可平阳公主依旧能领会,说道:“没事,他很好!”
我松了口气,说道:“那就是他欺负你了?”
“这天下间,还有人敢欺负我吗?”她笑了笑。
我又道:“那又是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说道:“他很好,却不是我想要的!”
“那公主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愈发困惑。
她让乳母将据儿抱下去,想了想,说道:“我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窝囊,以前人人都说曹时窝囊,可我知道他是有志不能伸,没有办法,所以我能忍,可夏侯颇不一样,他身强体壮,要模样有模样,要头脑有头脑,可却是一点志向也无,整天就想着吃那些家底儿混日子等死,你说这样的人,嫁给他有什么用?”
她说到后面便开始生气,我有些吃惊,顿了顿,说道:“夫妻之间,意见不合也是常有的事,公主可跟他好好聊过?”
“怎么没说啊,这两年我嘴皮子都磨破了,跟他好说歹说,让他到朝堂上某份差事,他就是不肯,还说什么要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说我堂堂一个长公主,嫁给他,我图什么?”她越说越气,最后只能靠喝水来降火。
看来两个人应该是吵了架的,不禁让我想起了少儿和陈掌,不动声色道:“那公主打算如何?”
她扣下耳杯道:“我反正是不想回去了,他不喜欢我管他,我也不想看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我犹豫道:“可是公主与君侯如果长期分居两地的话,只怕外头人会有议论,公主可想好了?”
“我经受的议论还少吗,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爱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吧,我不怕!”
“公主既然想了好,那分开一段时间也好,我支持公主。”
两人的个性如此,磨合了两年也磨合不到一起,再勉强维系在一起,只能是两相生厌,普通人倒也罢了,嫁鸡随鸡,大家都凑合着过,可她身为长公主,实在没必要去受这份闲气。
她转怒为笑,摇头道:“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一句支持的话了。”
“陛下不支持公主吗?”我反问道。
“那倒没有!”她坐到我的榻边来,说道:“他问过我,我没跟他说这些,你知道他的脾气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我明白,夫妻之间,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你们二人去解决,外人干预不了,不过呢,不管公主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陛下都是支持你的!”
“你也是,生不生孩子都不要紧,得赶紧把身子养好了才是。”
我点点头,操心也没有用,我也生不了了,不由想起昨天夜里的琵琶女。
那日平阳公主走后,余姬又来椒房殿汇报宫务,言谈间,我亦向她问及了琵琶女之事。
余姬倒也做了些了解,说道:“那琵琶女其实是一名家人子,姓王,赵国人,昨日夜宴时,乐府琵琶女临时腹痛不能上场,因她擅弹琵琶,管事的便请她来解围。”
“家人子?”我又问道:“进宫多久了?”
“快三年了!”余姬有些犹疑,问道:“中宫如此关心,可是想……”
想起刘彻看她的眼神,我心里有些难过,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好在她是个家人子,这事倒也容易办。
见我没说话,余姬又道:“中宫如果不想她留在宫里,妾这便去办。”
听她这般说,我猛然抬头,看着她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经过的事儿不少,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她连忙跪下请罪:“是妾糊涂,请皇后恕罪!”
我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她虽有些聪明劲儿,可胆子并不大,没想到一旦沾了权势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叹了口气,我说道:“陛下让你协助我管理后宫,那是陛下信任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陛下的这番信任,他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连连点头,说道:“妾明白,妾再也不敢了。”
一番恐吓之下,想她应该不敢乱来了,我示意采桑将她扶起,见她脸色煞白,又唤人给她添了茶水,说道:“你留意着,看有没有那种资质好,又能生养的,选几个备着吧,等过完年,宫里也要选些新人侍寝了。”
这事儿让她去办,比我自己去办要好。
“唯!”她颔首,见有宫人奉了汤药上来,她起身要过来服侍。
“不必了”,我摇手道:“这事儿就不劳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她行礼道:“妾告退!”
看着余姬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我那碗黑黢黢的汤药,该来的终究要来,心下一定,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余姬办事倒也利索,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就拿四张画卷来,一一展开给我看:“妾想着,要能生养的,年龄就不能太小了,身体还要好,服侍陛下,也不能毛手毛脚的不懂规矩,所以选的都是年岁都到了十六上,入宫也有两年以上好好学过规矩的。”
彼时石邑正在殿里陪我一起做针线,看了那几张画,忙上前指着第一幅说道:“这不是那天的那个琵琶女么,她怎么也在上面呀?”
我将她拉了回来,嗔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她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又继续埋头绣她的香囊。
之前见王氏第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今日放在一起对比去看,更是有天仙貌,其他三人也都是上层姿色,但与她一比,便也黯然失色了。
我拿不准刘彻的喜好,也不敢妄下论断,收起画卷道:“这事儿你办的不错,傍晚的时候,你把她们都带到椒房殿来,让陛下见见。”
“好,妾这就去办!”她行礼退下。
这些日子我不能侍寝,刘彻便甚少在椒房殿留宿,但只要他不忙,每天傍晚都会过来椒房殿用膳,然后再坐上一阵儿,或是陪我说说话,或是过来陪陪孩子,从没间断过,今日亦不例外。
吃过晚膳,刘彻在殿内陪卫长公主下六博,诸邑和石邑旁观,我抱着据儿在一旁看着道:“妾着余姬选了四名家人子,陛下待会去看看喜不喜欢?”
刘彻闻言抬头看我,说道:“你要干什么?”
我蹙眉道:“选家人子还能干什么?”
据儿抬头道:“阿母,家人子是什么呀?”
额……我直接过滤掉据儿的问题,又看着刘彻道:“那四个我都瞧了,还不错,你见了一定喜欢!”
见我不理他,据儿有些不乐意了,拽着我的衣袖道:“阿母,据儿也要。”
此话一出,石邑就乐了,看着据儿笑道:“什么好东西你都要,你也要阿翁舍得给呀。”
“哪都有你!”刘彻白了石邑一眼,扔下骰子道:“据儿走,阿翁带你去,你看你喜不喜欢。”
据儿一听便高兴的跳了起来,挣脱我朝刘彻跑了过去:“阿翁抱抱!”
刘彻把他举了起来,飞一般地跑了出去,徒留据儿那稚嫩的笑声在空中回荡。
“唉!”卫长公主摇头道:“这么小就想着要美人,长大了可就不得了咯。”
“你少胡扯”,我嗔了她一句,坐到刘彻的位置上道:“到谁了?”
卫长公主挑眉示意到我下了,我摇着骰子下了一步棋,立马就引来两个旁观者一致的反对,吵得我头都大了,沉着脸道:“是我下还是你们下?”
见我生气,两个小丫头立时就耷拉着头,不说话了。
卫长公主笑道:“阿母,你既然不高兴,为什么还要替阿翁选人啊?”
“那这理由可太多了”,我苦笑了一笑,并不打算去跟她解释,毕竟她以后不会走上我这条路。
“我知道,不就是责任嘛!”她忽然凑过来,撒起娇来:“就像小时候我不喜欢学礼仪规矩,你非要我学,说那是公主的责任,小时候我不喜欢服侍大母用药,你非得让我去,你说那是当人孙女儿的责任,小时候你总让我让着妹妹,你说那是当姐姐的责任,那现在你就算不喜欢,也得给阿翁选人,这是你当皇后的责任,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说道:“再让你们阿翁给你们多添几个弟弟妹妹,那也是你阿翁的责任!”
她伏在我的膝盖上:“那阿母别难过,以后阿翁去履行他的责任,那我们就履行我们的责任,多陪陪阿母,好不好?”
被卫长这样一哄,我心里暖暖的,把一旁的石邑和诸邑拉了过来,说道:“对不起,阿母不该跟你们生气!”
“阿母,你刚刚那步棋本来就走的不对!”诸邑公主撅着嘴,又把刚才的棋子回原,从新走了一遍,气鼓鼓的道:“应该这样!”
话音一落,我和卫长、石邑顿时都笑做一团,直夸诸邑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