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这沉重的衣裳首饰折腾了大半天,回到寝殿我一刻也等不了,忙唤人过来一边帮刘彻换下冕服,一边帮我梳洗,卸了钗环,换下翟服,顿时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不少。
沐浴更衣出来,日头已经西去,见刘彻不在殿中,我独自坐在妆案前整理头发,突然肩上落下一双大手,我有些诧异,含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说着忙要起身行礼。
刘彻按住我道:“刚刚去看了孩子们,搬了新家,可高兴了,所以陪他们玩了一会儿。”
今日忙了一天,我都顾不上他们,经刘彻一提,我才想起来,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道:“我都忙忘了,怎么不把他们一起带过来?”
“她们也想过来,可是我看你太累了,怕她们吵着你,没叫过来”,他将我的头发轻轻拢起,拿起一把玉花鸟纹篦子,在我头上篦了起来。
由着他在我头上弄,我又道:“据儿今日乖不乖呀?”
“不算乖,乳母说他今天没见着你哭了好久,现在已经睡了!”说罢,他顺手拿起案上针线盒里的一把剪刀,剪掉我鬓边的一绺头发。
我微惊,转过头来看他道:“你做什么?”
他淡淡一笑,取下自己束发的冠子,散了发髻,挑出一绺出来,也用剪刀剪下,将两绺头发合在一起道:“取一条彩缨来。”
我有些怔住了,提醒道:“陈氏才是陛下的结发妻!”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他自己又从妆案上双层九子彩绘漆奁中取出一条束发彩缨,递于我道:“在朕心里,真心实意想要与之结发的,唯你而已。”
我没有再犹豫,接过彩缨,与他一起将两绺头发绾在了一起,并系上了一个漂亮的同心结,装进了水玉嵌金鸳鸯纹香囊中,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又唤宫人取了两杯酒来,递了一杯给他:“既已结发,怎能少的了合卺酒,就以这杯酒相代,如何?”
“好”,刘彻含笑答应:“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喝完这杯酒,我们便永远是夫妻了!”
“君子偕老,福禄万年!”说完,我和他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不必再为过去纠结,只要在彼此心里,我和他都无可取代,便无憾矣。
次日,刘彻和我前往长乐宫给皇太后请安,一同聆听皇太后的教导,皇太后于长乐宫亲设家宴,宴请的是后宫嫔御和身在长安的皇家亲眷,共同为新立的皇后道喜。
第三日,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帝后一同前往太庙祭祀,告慰先祖,再次接受群臣百姓恭贺,至此,隆重盛大的封后典礼便在这一片群声鼎沸的祝贺声中落下帷幕。
一个月后,借着立后的余庆,我亲赐东儿宗籍,将其许配给已是期门郎的豆如意,并在椒房殿为其送嫁。
两个月后,披香殿的盖姬平安诞下一女,未央宫再添一喜,盖姬是宫婢出身,按规矩是不能抚养公主的,所以四公主名义上交由余姬抚养,余姬位分晋为良人,盖姬的位分不动,但同为母亲,也不忍见其母女分离,便依旧让她住披香殿,与余姬一同抚养公主。
一日,我带着孩子去披香殿看望四公主,辇舆行走在永巷那条长巷里,忽听得有宫人在唱小曲,曲调哀婉悠扬,让人闻之凄然,心生好奇,便着内侍程飞去打听。
程飞行事迅速,待我从披香殿出来,便已经有了结果,递给我一卷竹简道:“奴婢打听清楚,这首曲子叫长门赋,是长门宫那位花重金请司马相如所做的。”
我微微皱眉,展开竹简去看: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还未看完,我便关上书简递了出去,吩咐道:“传令下去,此等哀歌怨曲迷惑人心,严禁在宫中传唱,如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程飞得令,立刻退了下去。
不再为此事纠结,乘辇舆回了椒房殿,还未进殿,公孙婵便迎了上来。
我忙下了辇道:“怎么了?是不是阿玉有事?”
薛玉是阿步的新妇,如今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卫家除了九儿,至今无其他后嗣,所以她这一胎我格外重视。
公孙婵过来扶我道:“没事,她好着呢。”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又问:“那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怎么听说又要打仗了?”
她面色不大好看,又着急道:“这次不会又要派卫青去吧?”
我闻言面色一沉,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国难当前,主上肯重用咱们卫家,那是咱们卫家的荣幸!”
匈奴率两万骑兵入侵北地,杀辽西太守,劫掠吏民两千,朝廷内外正在为此事商议,依着现在的形式,若真打起来,肯定还是要派卫青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又解释道:“我不也是怕吗?你说上次我都吓个半死,这次要再有什么……”
“住口!”我打断她,怒道:“出征在即,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经我这么一训,她有些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没再理会她,款步回了寝殿。
“阿姐,我错了还不行么”,她迎了上来,撒着娇道:“我又不像你,没有你那样家国情怀,我就是希望卫青能平平安安的!”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这般关心则乱,自乱阵脚的样子,让人看了确实生气,问道:“你刚才那些话没跟阿青说吧?”
她摇头,说道:“没有,他从来就不跟我说这些,今儿个这事儿我还是从大姐那儿听到的。”
我净了手,又拉着她坐下,说道:“阿青有主意,你就是不要他去他也是要去的,你可别跟他说这些事,别为这个吵架,伤了你们夫妻感情。”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她低下头,攥着自己的袖口。
我给她添了一杯茶水,说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志向,他肯定是希望你能支持他的。”
“阿姐,你知不知道,他上次出征我就提心吊胆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做噩梦……”
她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可此时,我只能安慰她,握着她的双手道:“没事的,上次那么惊险,他不是也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我们要相信他。”
她心绪有些低落,伏在我的手上低声啜泣起来。我没有劝她,任由她发泄。
哭了一会儿,她很快又抹了泪,抬起头道:“阿姐,给他纳妾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现在那么忙,哪还有空纳妾呀,你别多想了。”
“我说的是真的,之前我跟他说过几次,他都拒绝了,你跟他说吧,他听你的话。”
“那我也不能逼他呀”,我拿出帕子帮她擦了脸:“他不肯纳妾,还不是怕你伤心。”
“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他纳妾。”
她说着又伤心起来:“我阻止不了他的决定,可也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才好呀,你要是不逼他,他一天到晚都忙。”
这确实是,要依着卫青的性子,他都可以把家搬到军营里去。
“你真愿意他纳妾?”我又问道。
“纳吧”,她点头,取过我手上的帕子自己擦脸,便擦边道:“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也不能叫他断了后啊。”
我心中既感动又心疼,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经公孙婵这么一闹,我也不禁忧心起来,我纵然是相信卫青的,可那到底是战场,是要拿命去拼的,说不危险那是假的。心绪低迷,连晚饭也没胃口吃,只能靠着沐浴来缓解自身的压力。
待我沐浴更衣出来,刘彻已经来了椒房殿,正在榻上给儿子逗乐,玩的不亦乐乎。也不知他俩玩的什么,我才一靠近,小家伙一看见我,就“哇哇”大哭起来,反倒惹刘彻捧腹大笑。
“子夫呀子夫,你说咱们这个儿子多有意思,朕刚才吓唬他半天,他不哭不闹,还冲着朕笑,怎的一看见你他就哭了。”
“他还小,你别吓他,到时候再吓出病来!”我从他手上抱过儿子,轻轻哄了起来。
小家伙一到我怀里就又是哭又是蹭的,想着他应该是饿了,便上了榻躺下来,解开衣襟给他喂奶,问道:“北边的战事商讨的如何了,可有决定什么时候出兵?”
刘彻亦在我身旁躺了下来,说道:“今儿收到韩安国的上书,说匈奴已经逃远了,现在不必急着屯兵,等农耕时节过了再说。”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我又问。
“先缓缓吧,这事儿也急不得”,看着儿子吮吸带劲,他觉得有趣,伸手不停在儿子的小脸上摸来摸去。
我微微安心,想起公孙婵的话,我又说道:“今儿婵儿进宫,说想给卫青纳妾。”
刘彻闻言,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摇头叹道:“她总算是开窍了!”
在儿子脸上摸了半天还不够,又去挠他的背心,继续道:“卫青也就比你小两岁吧,咱们连儿子都有了,他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你们还一点儿都不着急,要我说,早就该给卫青纳妾了。”
“你别这么说她,要说不开窍,我那个弟弟更不开窍,老是喜欢为别人考虑,也不为自己打算,今儿婵儿还跟我说,让我去劝劝卫青呢!”
“他就这点儿毛病,”他忽然凑近了我,小声道:“我给你支个招,你也不用花那个心思去劝他了,就从宫里头的家人子里面挑几个长得漂亮,又能生养的,直接送到他家里去,你看他要不要。”
我笑着推他道:“跟你说正事呢,你别没正形!”
他乐得合不拢嘴,笑道:“你听我的准没错,公孙婵都答应了,他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我斜眼打量着他:“从家人子里头挑人,你舍得?”
“有什么不舍得的?”他横了我一眼,又一本正经道:“你明儿个就挑了送去,就说是朕赐给他的,到时候他不要也得要,没得跑了。”
“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逼人纳妾的”,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忽觉得胸前一松,这才发觉怀里的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刘彻见了很是高兴,小声说了一句“等我”,立刻将孩子抱了出去交给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