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雄心勃勃,费尽心思谋划的这一场大战,最终却是这么个结果,这让我倍感意外。为了打这场反击战,刘彻不顾朝堂老臣的劝阻,前后劳师动众三月有余,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很难和天下臣民交代的。
不过两日,朝堂内外对刘彻的无功而返议论颇多,有说刘彻把战争当儿戏,带领三十万汉军将士到马邑走了一个过场,所谓的马邑之围也不过是刘彻和众人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也有人说匈奴是汉朝不可战胜的天敌,刘彻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三十万大军能尽数而归已经是万幸了,若真与匈奴主力对战,只怕都要埋骨他乡了。
众人对刘彻的评价如何我并不在意,因为在我心里,他的抱负和决心绝对不是一个笑话,可我心疼他,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说,回来还要承受朝臣的诘问和谴责,此刻他的心里一定会很难受吧?
我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梓树花瓣,轻轻摸着我的空腹,希望我怀孕的消息不要让他知道,不要再让他再受一次打击了。
“夫人”,阿喜在廊下朝我招手,小跑了过来:“陛下回来了?”
“回来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心下惊讶。
阿喜点点头:“现在在谒见太后。”
我忙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和衣裳:“你看看我这样行么?”
阿喜咧开嘴笑道:“好看,夫人不管怎么装扮都好看,就跟天上下来的仙女一样!”
“贫嘴!”我嗔道,拉着她就往长秋殿去。
才出永宁殿,远远的就瞧见刘彻乘着辇舆过来,我心中惊喜,一个多月未见,我再也按耐不住,也顾不得规矩礼仪,飞快的向他奔去。
他下了辇舆过来迎我:“你慢点,怀着孩子呢!”
他还是知道了!
我顿了顿,仍旧往他怀里扑去:“柳郎,你好么?”
“我很好,你呢?”他问我。
我点点头,赖在他怀里不肯松手,贪婪的吮吸着我已想念多时的味道。
他轻柔着我的发丝,又问:“孩子可还听话?”
他再次提及孩子,我心下一凜,将他松开,瞥见左右环顾的人不少,便将他拉进殿中。
“怎么了?是孩子有事么?”他关切的问道。
“没事,令仪和幼蓁都很好。”
我拉他进了寝殿,又遣散随侍的人,在他面上跪了下来:“妾有罪!”
“你这是做什么?”他过来扶我:“快起来,别撅着孩子。”
“妾没有身孕!”说完这句话,我便不敢再看他。
“没有身孕?”
他愣了愣:“可是朕昨夜回来,温室殿的宫人都说你怀孕了,被太后接到长乐宫来养胎,怎么会没有身孕?”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田蚡欲要请淮南王入朝的事情和他大概说了一遍。
“淮南王入朝非同小可,妾不放心遂才以有孕为由,稳定人心,让丞相打消请淮南王入朝安抚朝臣的想法!”
“咣当”一下,刘彻踹翻了脚边的博山香炉,怒到:“朕还没死呢,就这么等不及要拥立新主吗?!”
我猜到他会生气,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诛心之言,心下惶恐,说道:“陛下息怒,丞相请淮南王入朝,或有安臣民之意,但绝不会有拥立新主的想法。”
“他最好没有!”他越过我,往案前走去:“否则,就算是朕的亲舅舅,朕也不会放过他!”
我转过身来,继续跪着,也不敢再多说话惹他生气。
“你真的没有怀孕?”刘彻再次问我。
我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愧疚的点了点头。
他将耳杯往案上一扣:“你胆儿挺肥的啊,连皇太后也敢骗?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陛下会回来的!”我嘟囔着说。
“所以你干出这么没谱的事,就等着朕回来给你收拾?”
我未及细想便点头,细想之后,又忙摇头:“我知道,就算有天大的理由我也不该欺骗皇太后和丞相,现在连陛下也一起诓进去了,妾知罪,请陛下恕罪。”
“你这话应该去跟皇太后说!”他不想理我。
我看着他面色黑沉,起身到他跟前,牵起他的衣袖摇晃,半是撒娇半是恳求:“柳郎,你帮我去跟皇太后解释一下嘛……”
“我不去!”他并不买账,抽出他的衣袖躲到一边:“皇太后要是知道他没孙子可抱,肯定会被你气死,朕可不想送上门去找挨骂。”
“那我自己去!”
我昂起头,朝他挤了挤眉头:“要是我受了委屈,到时候回来找陛下哭,你可不许嫌我烦。”
“你就会用这招来对付我,有本事你找太后哭去啊?”他白了我一眼。
我一脸无辜地说:“我笨嘛,想不出别的法子了,皇太后又不吃我这一套,只有你会心疼我。”
他一脸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想了想又露出一抹狡黠地笑:“要我去也可以,但是你得还我一个儿子!”
我也跟着嬉皮笑脸起来:“好,我继续努力,努力!”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头饿狼似的扑了上来,将我压在身下,不停拉扯我的衣裳,“那咱们就再接再厉……”
好不容易回来,话都没说两句,我哪里就肯这么轻易地让他得手,忙裹紧了衣裳:“你别闹,这是在长乐宫里,要是被太后知道了,又该说我没有规矩体统了!”
“你骗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规矩体统?”他嘴上说,手上也不停,扯不动衣服就去挠我痒:“还在我面前装,以为没人治的了你是吧?”
我最是怕痒,一碰我就笑个不停,很快就在他的捉弄下丢盔卸甲……
相对于马邑之围无功而返,我假孕一事处理起来显然要容易很多,刘彻先是将我接回了温室殿,对外只宣称我意外小产,至于是何意外,刘彻没说,甚至对皇太后也没做过多解释,只说皇子总会有的。众人私下议论几句后此事便到不了了之了。在马邑之围巨大阴影的笼罩下,我假孕一事就这么轻飘飘的揭了过去。
所有人的关注点几乎都在马邑之围的失利上,然而几乎没有人能想到,多年苦心孤诣的谋划,最终却因为一个雁门尉吏的叛变而毁于一旦。
商人聂壹以经商为由,说可以设计将马邑之城献给匈奴,匈奴军臣单于信以为真,亲率十万大军前往接应,在即将进入汉军包围圈的时候,却俘获了一个雁门尉吏,将汉军的计谋和盘托出,匈奴单于听闻,迅速撤军,以致三十万汉军劳而无功。
大行令王恢是马邑之围的主要谋划人,在此战中亦担有袭击匈奴锱重,断其后路的重任,然则听闻匈奴下令撤军以后,王恢却临阵脱逃,令刘彻恼怒,将其下狱,廷尉以王恢畏敌观望为由,判处王恢死刑。
王恢以为自己率领的三万汉军,根本敌不过匈奴的十万大军,为保全汉军三万精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以才未出击。其子以一万金贿赂田蚡,请田蚡为王恢求情,田蚡请皇太后出面,刘彻拒之,言马邑之围是王恢首倡,纵然匈奴单于遁逃,若王恢出击其锱重部队,不至于无功而返,不诛王恢,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王恢闻言,于狱中自缢。
马邑之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于刘彻而言可谓是一次不小的打击,朝堂上对刘彻的质疑日渐增多,连日来废寝忘食的奔波操劳,最终让他身心俱疲,以致病倒。
“这样周全的计划,怎么就让一个小小的尉吏给搞砸咯?”
病榻上的刘彻,对于这样的结果仍旧不能释怀:“你们两个说说,到底是哪儿出了纰漏?”
大哥和卫青相互看了一眼后,还是大哥先开了口:“其实臣以为,此战虽无功,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说说你的看法”,刘彻又道。
“至少陛下已经将声势打出去了”,大哥缓缓的道:“自高祖皇帝白登之围以来,汉朝一直是屈辱和亲和被动防守的姿态,陛下想要反击匈奴,这一战就是转折点,在以后的军事战略上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
“还是你看出来了”,刘彻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朕并不在意此战的输赢,可以输,但不能怕输,就算是输,也要输的漂亮,有骨气!这一战,就是要让他们看到朕讨伐的决心和勇气。”
大哥作揖道:“普天之下,能有这般勇气和魄力的只有陛下。”
刘彻又对卫青道:“仲卿,你是局外人,对于此战你有什么看法?”
卫青放下杯盏,说道:“陛下觉得单凭一个雁门尉吏就能让陛下的伏击大计付诸东流么?”
刘彻想了想说:“可以怪他,但不能全怪他,我们自己也有责任。”
卫青道:“匈奴人从小长在马背上,具有作战迅速,反应敏捷的特点,且他们生活在草原上,对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三十万大军一举一动太过显眼,想要实行守株待兔的作战方式,又要让匈奴毫无察觉,其实是想当困难的。”
“你说的对!”刘彻点头表示赞扬:“是朕疏忽了,匈奴人不傻,他们不是草原上待宰的羔羊,朕不该抱着侥幸心理,忽略掉匈奴人本身的特质。”
卫青又说:“单就军事而言,当原定的作战计划无法奏效时,理应迅速调整作战方案,主动出击,但汉军已经习惯了多年来的防御战,一时难以适应新的作战方式,导致战前准备不够充分,反应也不够迅速,所以才让匈奴人从眼皮子低下逃走了!”
刘彻对卫青的分析甚为满意,笑道:“朕看仲卿这几年确实也增进了不少啊!”
“承蒙陛下不弃,臣这些年跟着陛下出入军营,确实学了不少东西!”卫青说话也毫不谦虚。
“朕也看出来了,朝廷的这些老将是要想法没想法,要胆量没胆量,已经适应不了新形势了,军中必须有新的战将来顶替他们,去适应这种新的作战方式!”刘彻沉默了片刻,又道:“仲卿,光有想法不行,还必须落到实处,你要好好练,朕希望有一天你能开辟一种新的打法出来。”
卫青行了一个正式的军礼:“臣遵命!”
“起来吧!”刘彻抬手示意。
我不懂军事,在一旁听着卫青说的,也是云里雾里的,但见刘彻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及最后对卫青的那句叮嘱,我知道刘彻对卫青是寄予厚望,遂捧了汤药上去:“陛下的叮嘱你可要记住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栽培。”
卫青点头:“我明白,我一定勤加练习,不辜负陛下和姐姐的期望。”
我点点头,又对刘彻道:“陛下该喝药了。”
“又喝药?”刘彻拧着五官表示抗拒。
大哥和卫青见状纷纷告退,我看着他二人消失才回头调侃:“谁能想到咱们极具勇气和魄力的皇帝陛下,居然会害怕一碗汤药呢?”
“笑话!”刘彻嘴硬道:“朕什么时候怕过?”
我趁机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捧到他面前:“那是要我来喂呢?还是陛下自己喝?”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被我方才那么一激,他也不想在我面前失了面子,自己拿起汤药,眼睛一闭,一口气灌了下去,正要开口说话,我又伺机将一枚蜜饯塞入他的嘴里。
他口含蜜饯,还忍不住抱怨:“这是哪个庸医开的药,苦死了!”
我听着觉得好笑,拿帕子帮他擦了嘴:“连令仪都知道良药苦口,都这么大个人了,吃个药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刘彻牵起我的手:“两个孩子吃药,你也是这么又哄又骗的么?”
“可不是么”,我扁起了嘴:“在吃药这件事上,她们跟陛下可是一模一样的。”
刘彻引以为傲,笑道:“不愧是朕的女儿!”
这些日子他一直为马邑失利的事而郁郁寡欢,现在终于能开怀而笑,我见了心下也高兴,朝政之事我帮不了他,唯有尽心服侍,让他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