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正月甲子,我于五祚宫平安诞下一位公主。
这一胎生的很难难,从傍晚开始,直到次日天明,几乎痛了整整一夜。我听很多人说过生孩子很难,也很危险,但只有亲自体会过,才知道真正生孩子要远比自己想象的痛苦的多,几乎可以说是到了一命换一命的地步。可是不管多难,只要一想到刘彻,我便坚持下来了,我知道他需要这个孩子,哪怕真的是要我的命,我也要平安的把他生下来。
清晨的第一声鸡啼,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大叫,我拼尽全身的力气,以必死的决心生下了她,当我听到孩子的啼哭声时,眼前所有的辛苦也都变得不值一提了,为了她,也为了刘彻,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义妁说,孩子的胎像很好,只不过因为是第一胎,加之我又偏瘦,气力不足,所以才辛苦了些。
刘彻过来看我时,眼眶泛红,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多次和义妁确定我一切安好,他才去看他期盼已久的孩子。
初为人父的喜悦在他脸上尽显,依着乳母说的技巧,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孩子,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紧张的模样好似抱着一个无价之宝,见她自然安稳的睡着,他喜不自胜,抱着坐到我身边来,托起来让我看:“子夫,你瞧瞧她多可爱。”
我侧过身,轻轻去碰她的小手,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孩子,红扑扑皱巴巴的,哪里能看出什么呢?不过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怎么看怎么喜欢。我笑了笑,道:“没能为陛下诞下皇子,让陛下失望了!”
“相比儿子,我可是更喜欢女儿的”,他低头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接着道:“女儿乖巧,可爱,长大以后就像你一样,招人喜欢。”
“那是陛下抬举我呢!”我平躺下来道:“陛下给她取个名字吧。”
“朕已经想好了,单名一个‘妙’字,你以为如何?”
“妙~”我细细思索一番,笑道:“妙者,奇也,少也,永以为好也。”
“她能做我们的女儿,实乃奇也,愿她茁壮成长,青春永驻,此为少也。”他腾出一只手牵着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乃永以为好也。”
我亦反握住他的手,心下暖流涌动,道:“那妾便为她娶一个小字,陛下觉得令仪二字如何?”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刘彻思索片刻:“你是希她能像坦荡的君子一样,拥有美好的仪容品行。”
“她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妾也希望她能为以后的弟弟妹妹做一个好的榜样!”
“那你可要快些把身体养好才行呀”,他朝我挑眉一笑,又对着孩子道:“等阿母好了,我们就给令仪多生几个弟弟妹妹,令仪说好不好呀?”
襁褓中的婴儿此刻还在酣睡,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可即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他的喜悦之情,又看着我道:“你睡一会儿吧,我和孩子陪着你!”
折腾了一夜,我确实累的很,现下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皮子也在打架,眼睛一闭,很快就睡了过去。
连着好几日,刘彻一直在五祚宫陪着我和孩子,连殿门都不出,一应的政务,也都在五祚宫处理了。大抵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对这个孩子的宠爱有些超乎我的想象,五祚宫的赏赐堆成了山,只要孩子醒着,他几乎不会离手,比我还勤,就是寻常人家,能这样对孩子的父亲也不多。
我有时候也会想,他明明很喜欢孩子,那这些年没有孩子,他该有多着急?这还只是个女儿,若是有了儿子,他又会如何?
两位太后送了许多赏赐,也排宫人过来传过话,但本人都没来,大概因为是个女儿,还不足以让她们高兴到跑到一个遥远的行宫过来看。未央宫的陈皇后也赏下了许多东西,什么珍贵药材,金银玉器一点都不吝啬,比我刚怀孕那会她送的东西要多得多,着实让我意外,我想我没能为刘彻诞下个皇子,对她来说也许确实是一件喜事!
产后我一直接受着最好的保养,各种补品汤药完全没有断过,义妁说我偏瘦,刘彻便格外注意,又将我的膳食菜品翻了一番,希望我能借着坐月子的机会把身子养好,在各种悉心的照料下,不过月余的功夫,我的身体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公主的满月宴于未央宫举办,我刚出月子,刘彻便带着我回去了。未央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阖宫上下多有谈论,无不在为汉室的第一个孩子而高兴,半年多不曾回来,此番回来,心境却与往日里大不相同了。
金华殿属未央宫前殿,是汉宫举行重大司仪庆典之地,上次刘彻的生辰宴便是在此举行,如今公主的满月宴也在此地举行,除了后宫宫眷,两千石以上的朝臣亲贵及女眷,命妇等皆悉数到场。
如此隆重的夜宴,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心下总有些紧张,一番盛妆以后,款立于长寿缠枝纹铜镜前,一身桃红云锦深衣,外罩一件松花蝶绣缎服,髻上一直金累丝点翠步摇,配上淡蓝缀花钿子,衬得人端庄大气,清丽脱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我从铜镜看去,见刘彻正倚在门边看着我,我面上一红,笑道:“陛下何时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见你在忙,所以没叫你。”
他说着,将手上的一道诏书递给我,又自顾自的跑去看孩子。
我打开一看,愣了片刻,又关上诏书重新打开,反反复复的看了三遍,才确定我不是眼花,也没有看错,忙退了左右宫人,问道:“陛下要册封令仪为长公主?”
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
“是呀!”他一边逗着孩子,一边道:“她是朕的长女,册封长公主再合适不过了。就是怕吓着你,所以才提前让你看看,有个心里准备。”
“可令仪还小”,我想了想,行了礼道:“妾斗胆,请陛下收回诏命!”
“为什么要收回?”刘彻不解的看向我道。
“长公主尊历来只有陛下的嫡女、姐妹或者姑母才能得此殊荣,令仪是晚辈,又非嫡出,且年纪还小,这么做不合规矩。”
“朕做的不合规矩的事还少么?”他起身扶我起来,又道:“你为汉室诞下公主,朕本应该赏赐你的,可除了皇后,你是位分最高的夫人,没办法再加封,朕便将这个赏赐给令仪,破例封令仪为长公主,也是要让他们知道,谁也不能小瞧了你们。”
我上前抱住他道:“妾谢过陛下,能为汉室诞下公主是妾的福分,妾不需要任何赏赐。陛下如果破格封令仪为长公主,只怕会遭致群臣议论,两位太后那里也难交代,陛下还是……”
“你放心”,刘彻轻抚我的脸庞道:“朕已经跟皇祖母请示过了。”
我心下诧异,握住他的手道:“太皇太后同意了?”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道:“她没有反对!”
“定是陛下主意已定,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了。”
“别怕”,他安慰道:“你前面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为你破个一两回例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力的大事,如果谁有意见,就让他们来找朕好了!”
他向来都是这般,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如果再拒下去,只会显得我矫情,便也不再说话了。
酉时入了金华殿,除了两位太后,皇后以及窦太主还未过来,其余人等都到了,众人见了礼,便有命妇相约而来说要见见公主,我忙唤乳母抱了过来,众人戏说逗弄了一番,两位太后才款款而至,同行的还有皇后和窦太主,众人又过来见礼,赞礼以后便都各自回了席位。
殿内自上而下分为两席,南北相对。台阶以上,居于正首的是太皇太后,皇后在身旁服侍,右下手依次是皇太后和皇帝,左下手依次是窦太主和皇后席。余下的宫眷命妇,列侯、两千石以上的重臣及亲眷皆居下席。
众人先是举杯祝贺两位太后喜得女孙,说了一连串祝福的话语,引得窦太后连声说好,王太后喜笑颜开。
而后在刘彻的授意下,中常侍元伯上前一步道:“皇长女上前听封——”
我闻言,忙领着乳母和孩子到堂间行礼:“妾卫氏子夫领皇长女谢恩。”
“制曰:朕奉先帝之德,制承宗庙,闻旧有邦女,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兹有朕之长女刘妙,天资聪颖,德纯笃行,懿姿纯茂,协和万邦,躬纯粹而罔愆兮,承皇考之妙仪,维四年二月乙亥,特立为长公主,赐金印赤绶,谦以持盈,永终天禄!”
依照礼制,公主的名字一般都是在三个月后的命名礼上公布,录籍入册后,才正式确立皇室公主的身份。但今日的一切,都是例外。
闻得左右都在议论,我心下也有些惶恐,又行了礼道:“妾代公主谢陛下,愿太皇太后千秋永驻,皇太后万福金安,陛下长乐无极!”
太皇太后道: “册封长公主,是公主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以后要谨言慎行,多替陛下分忧,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子。”
对于刘彻逾制之举,她算是首肯了。
我颔首道:“唯,妾谨遵太皇太后教诲,必定谨言慎行,好好教导公主,为陛下分忧,也愿各位姐妹都能早日诞下皇子,共同为我汉室开枝散叶!”
“好!”太皇太后示意,便有宫人送来贺仪,一套金镶赤玉貔貅挂件,金光闪耀,华贵无比。
“妾替公主谢过太皇太后!”我忙行礼谢恩,接了元伯送过来的诏书起身。
众人亦起身稽首恭贺,我亦欠身还礼。
贺毕,上了舞乐杂戏助兴,天子与两位太后论起近日朝中之事,众人也相互间敬酒攀谈起来,席间又有嫔御命妇过来敬酒祝贺,我一一应了。
我原是不常喝酒,酒过三巡之后,身上便有些燥热。悄悄起身离席,到了偏殿孩子已经被乳母哄睡着了,看她睡得安稳,我没有打扰,只扶了东儿,领了阿满和几个宫人出了殿,找了一出僻静的亭子吹了风,去去酒劲。
今日的月色并不算好,一轮毛茸茸的弯月,掩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使出浑身解数方才散发出一点光芒,勉强能照出个影儿来。不过风倒是极好的,略带一丝凉意,不疾不徐,温柔地拂面而过,吹得人舒服极了。
东儿回殿内取了一件披风给我系上,说太皇太后也辞了席回了长乐宫,我点了点头,想她年事已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又想今日是女儿的满月宴,离席太久也不好,又让宫人去取了醒酒汤过来。
朦胧月色下,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假山后的长廊上过来,越走越近,从另一条小道上往金华殿的方向去。
“那人是谁?”我问阿满道。
阿满往前面走了两步细看了一眼,小声道:“好像是韩嫣。”
他的答案与我想的一样,我并未觉得诧异,只是好奇,此处是通往内宫的必经之路,若是出宫必然不会走这条道,只是一个外臣深夜去内宫做什么?
心下觉得不对劲,又对阿满道:“你去瞧瞧,韩嫣去内宫做什么?”
阿满应声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宫人端了醒酒汤过来,我匆匆喝了半碗,约莫舒坦些,就起身回了金华殿。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出自《诗经》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出自《诗经》
文中册封诏书为胡编乱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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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