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这是老毛病了,还劳动中宫亲自过来看,让中宫受累了!”田姬说着,忙要挣扎起来给我行礼。
“免礼了,你好好躺着吧”,我按着她,在榻边坐了下来,看她面色苍白,又道:“怎么样?好些了么?”
“好多了”,话才出口,她又掩着嘴轻轻咳了起来。
“你呀,都病成这样了,还嘴硬!”
李姬找了两个垫子过来垫在她身后,说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你这病要是再不好起来,到了冬天可有你受的。”
“我这身子好不好也就这样了,活不了几天了!”田姬苦笑道。
李姬嗔道:“当着皇后的面,可不许胡说!”
“是啊,要过年了,可不许乱说话”,我掖了掖她的被角:“赶紧把身体养好了,咱们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皇后要是想好好过这个年,就别盼着我好了”,田姬破罐子破摔。
李姬推了她一下,又对着我道:“她这是病糊涂了,皇后勿怪!”
我收回手,抚平了袖口上的折痕,说道:“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你还是第一个敢威胁我的人。”
田姬一怔,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错话了,忙掀开被子跪在榻上:“妾失言,请皇后恕罪!”
我示意李姬扶她坐下,又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不舒服,可这事我也了解过了,是你们没约束好自己殿里的人,惹出了事端,怨不得别人!”
美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的,特别是得宠的美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恨得牙痒痒,比如小李姬。这两年的专宠,让她们兄妹成了永巷中人人嫉妒羡慕的对象,宫里什么传言都有,且因她出身倡门,传言大多也不好听。小李姬有个小名叫“幺幺”,平日里刘彻就喜欢亲切的唤她的小名,本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可是被有心人过度解读后便成了“妖妖”,私下里传开以后,什么“妖精”“妖女”“妖孽”等等,都成了小李姬的代号。
我在老宅住的那阵,兰林殿有两个年长的嫔御背地里就小李姬的小名议论了几句,大概说了几句不大好听的话,被小李姬知道了,小李姬告诉刘彻以后,刘彻毫不留情的将那两人贬为家人子,作为兰林殿主位的田姬也被牵连进去,被刘彻大加斥责,田姬本就在病中,斥责一番后,病情也越来越重了。
“妾自知失职,别说只是训斥,就算是降妾的位分,或者是要赐妾死罪,妾都别无二话!”田姬的态度并没有任何转变。
我心知是刘彻对她的那番斥责伤了她的心,劝道:“我知道陛下的处罚是有些重了,可他这么做,也是想要以儆效尤,遏制一下宫中的风气,他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宫里的风气不好,还不是陛下带进宫的人不干净!咱们这些人服侍陛下十几年了,一向都尽心尽力,从未有过任何纰漏,这些年虽没了恩宠,陛下对咱们也算敬重,可自打那个妖女来了以后,陛下眼里哪还有咱们?”
李姬本想开口阻拦,被我拦了下来,田姬心里有委屈,让她发泄一下也好。
田姬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这些日子,妾生着病,陛下可曾来瞧过一眼?日日都在那个妖女那儿也就算了,妾侍奉陛下十八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凭什么为了那个妖女那么说我?”
“就凭他是陛下!”我心疼的拍着她的手道:“好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许到外头说,听我的话,不要瞎想,先把病养好了,等开了春,我带你们到上林苑去散散心。”
李姬和沈姬也分别宽慰了几句,我们便出了兰林殿,透了几口新鲜空气,心头的阴霾才渐渐散去。
“皇后恕罪,田姬心气儿高,这回是真受了委屈,心里又藏不住事,所以……”李姬解释道。
“怎么办呢?”我无奈叹气,又道:“女无美恶,入宫见妒,你们多劝着些吧,这事总要她自己想通了才好。”
“唯,妾会好好劝她的!”李姬颔首。
我点点头,上了撵舆,又回头对她们二人道:“吃一堑长一智,约束好自己身边的人,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田姬和我们不同,这些年她没有孩子,所以心思都放在刘彻身上,什么衣服鞋子平日里没少给刘彻做,刘彻也明白她的这份心意,所以早些年即便没孩子,刘彻对她也颇为眷顾,哪怕后来恩宠不再,刘彻对她也是敬重的,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她不是善妒之人,只是饱读诗书,所以自尊心强了些,现在刘彻为了小李姬来斥责她,她心里过不去,怨恨小李姬我也能理解,只希望她能早些想通,现在的刘彻已经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刘彻了。
我虽然理解田姬,可凭心而论,小李姬虽有盛宠,却从未有过什么恃宠生娇的举动,这两年她循规蹈矩,从不生事,反倒还被人泼了一身乱七八糟的脏水,换了是我,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估计也非得找刘彻来评评理不可。
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和亲的人选便已经确定好了,已故江都易王刘非的孙女刘细君,年华正茂,容貌姣好,是此次和亲的最佳人选。
刘细君的父亲是江都王刘建,元狩二年,刘建荒淫无道,企图谋反,事情被察后而畏罪自杀,其家眷亦被弃市,刘细君因年幼而幸免余难,这些年一直归永巷养视。虽是罪臣之后,却温婉娴静,气度不凡,闻言要派她去乌孙和亲,她亦欣然接受。
“正式和亲的日子要等到明年开春,这些日子你就在我这儿住着,想干什么你就去干,别拘谨,回头我让太子抽空再带你出宫去转转!”我说道。
“多谢皇后”,刘细君道:“不过妾听闻皇后擅长音律,可以教教妾吗?”
“好啊,我也很久没收徒弟了”,我调侃道:“你想学什么?”
她抿了抿嘴,说道:“皇后会什么,妾就学什么”
我带她到了椒房殿的琴室,琴室里面放的都是我这些年搜罗来的乐器,大大小小的加起来有两三百件,吹拉弹敲样样都有,
“看看,你想学哪一种?”
她看了很是震惊,问道:“这里的乐器皇后都会吗?”
我点点头,对于像我这样极喜欢音律的人来说,每种乐器我都会一些,但最精的还是琴和瑟,然而这两种乐器却是最难学的,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学会。
她伸手摸了琴、瑟、笛、萧等等这些常见的乐器,又去敲了一下鼓和磬,最后对一把毫不起眼的琵琶颇感兴趣,说道:“妾想学这个!”
相对于琴和瑟,学琵琶倒是容易一些,只是曲调都太过哀怨了些,不如笛箫来的轻松畅快,我本想让她学些笛箫之类的,但见她那把琵琶兴趣极高的样子,也不好拂了她的意,说道:“行,我教你。”
她兴奋不已,忙行礼道:“谢皇后!”
从琴室出来,我又问她道:“为什么喜欢琵琶?”
她道:“小时候,妾在永巷听人弹过,当时就很喜欢,一直就很想学,可一直没有机会!”
在永巷养视的宗室,虽然衣食无忧,可罪臣之后比不得普通宗亲,没有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自由。
“现在学也不晚!”我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愿望我也可以帮你达成。”
她的目光在怀里的琵琶上游移了片刻,又笑着摇了摇头。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越是懂事就越让人心疼,我没办法改变她的命运,只能尽力去帮助她实现她未了的心愿。
元封六年的新年,卫长公主回来了,细君还没有和亲,田姬也撑过了新年,未央宫算是过了一个热闹喜庆的团圆年,新年过完,刘彻又去了回中寻幸。
田姬撑过了新年,却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刘彻对她的冷漠和她对小李姬的怨恨,让她丧失了对生命的渴望,最终在一个寒冬的冬夜里与世长辞了。
送走田姬以后,元封六年的春天,乌孙送来一千匹宝马作为聘礼,刘彻正式下诏,令细君公主远嫁乌孙,永结秦晋之好。
和亲的头天夜里,我给她送嫁衣,她正在寝殿里练习新学的曲子,边弹琵琶边唱:“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哀婉的琵琶曲调配上她凄凉的歌声,让身旁的人听了都忍不住要落泪,她身旁的两个孩子也是蔫耷耷的,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我悄悄进屋,打断了她的曲调,说道:“嫁衣改好了,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她忙放下琵琶过来给我行礼,说道:“妾是罪臣之女,怎敢劳烦皇后替妾做嫁衣,妾愧不敢当。”
我上前去扶她,看着她眉眼间浓得抹不开的愁绪,心疼不已:“你记住,以后你不是什么罪臣之女,你是大汉的公主,也是我的女儿,母亲给女儿做嫁衣,理所应当,快,去试试吧!”
她眼中含泪,点了点头,跟着宫人去了里间换衣裳。
“阿母”,阳石过来抱着我道:“细君姐姐明天就要走了吗?”
“对呀”,我坐下来将她抱进怀里:“细君姐姐明天就要出嫁了。”
“那她以后还会回来吗?”阳石又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也许吧,不过要等到你父亲彻底把匈奴消灭了才行。”
阳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指着她新的玩伴道:“那阿缭也要去吗?”
阳石的新玩伴冯缭,是细君年前和据儿出宫时碰到的,原是一个杂戏团的小学徒,在街上表演踩绳时,意外跌落,为据儿所救,戏团的团主不仅不关心她的安危,还因她搞砸了表演,对她鞭笞打骂,又被据儿拦下,细问后才知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女,被族人卖到杂戏团的,细君同为孤女,立时对她生了恻隐之心,据儿便花钱将她买下,让细君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