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95章 金色

什么是摆渡人？

有人说他们执掌生死，有人说他们避世不出，有人说他们游走于时间边界，引渡两方亡灵。

种种猜测众说纷纭，但只有一点有目共睹：

摆渡人死亡率极高，非意志坚定、实力超群者不可担。

武空岚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撕裂。

柳树林中，无数细长的枝条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的响声。那些声音起初还很轻微，渐渐地，却像是无数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婴儿的啼哭。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嫩绿色的柳树林枝繁叶茂，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当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从入界到现在，除了直面梦境之主的时候，他还没遇到能直接针对他精神进行攻击的晦物。

武空岚扶着额头，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的泥土松软潮湿，仿佛随时会将他吞噬。耳边忽然响起尖锐的啸叫，那声音直刺脑海，让他忍不住捂住耳朵蹲下身。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空想域一击即碎，强大的思想领域在这柳树林中竟瞬间消泯。他咬破了嘴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些，却无济于事。视线开始扭曲，周围的柳树仿佛活了过来，枝条扭曲着向他缠绕而来。

眼前景物摇摇晃晃，逐渐变了模样。

“岚……以后你以‘岚’作姓名如何？”

武空岚双眸倏然张大，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前柳树鬼影重重散开，最终竟显出了凌烨的模样。

尚且年轻的青年头发虚虚束在后面，漏出明亮温柔的眼瞳，深情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幻术？什么东西能读取他脑中的记忆？

武空岚毫不犹豫抽刀，黑笑笑往前一送，却听“铿”一声，刀锋撞到了实物。

雪白的剑挡住了黑刃，凌霜挣扎着从摇摇欲坠的空想域中跑了出来，身上的牡丹在雨水浸润下迅速生长，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不管不顾地卸了武空岚进攻的力道，捂着武空岚的眼睛带着他滚向了一边。

“无生相柳，人心为利刃。”

凌霜在武空岚手上写到，下一刻，他立刻挥剑挡下袭来的柳枝，却因柳枝力道太大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相柳？他倒是曾与夏瑾手里的泪柳交过手，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吗。

武空岚拿刀借力撑地站起，看到凌霜身上的牡丹在肉眼可见地增多，只得艰难地抓住了凌霜，再一次强硬地把他塞回了空想域。

这柳树诡异的狠，他暂时不知道它的运作原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掏出铃铛，祈祷能起一些作用。

“呵”，他笑了一声，心道这要是泪柳的升级版，那可难办了。

“你走！你走！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女人的哭泣声在耳边炸响，武空岚在回忆起童年前就有了防备，闪身的同时当机立断驱动了铃铛，然而还没等他跳起来，就有无数只手从地下升起，死死扣住了他的脚踝。

“萧喆，我们好痛啊！”

全身被剥皮的晦物从地下爬起，一截截顺着武空岚的小腿往上爬，限制住了他的行动。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叮——"

那声音仿佛一道清泉，瞬间冲散了脑海中的混沌，定住了周边的群魔乱舞。

有用！

还没等武空岚放松半秒，他的眼神就瞬间对上了铃铛内的眼球，原本与他相安无事的铃铛在这里似乎变了个样，眼珠一转，看向了他身后。

“晦物当诛。”

李舒皎冰冷的长剑自身后而来，杀意凌然地贯穿了武空岚的胸腔，将他钉死在原地。

血液喷溅在地上，映出武空岚猩红的右眼，像是嵌在天鹅绒里的红宝石。

靡靡呓语从周围的每一片叶子中发出，无孔不入，试图将他彻底摁死在泥里。

武空岚，你也是一条冤魂啊。

被困在深渊，永世不得超生的一条孤魂野鬼。

……

“抱歉，我记忆进度条还没推到那里。”

武空岚一抹唇边血，丝毫不受呓语影响，徒手折断了剑刃，扔到一旁，顺着血手的力道原地坐下。

他仔细回忆着夏瑾的泪柳，现在的情况空想域用不出来，黑火烧不动，黑笑笑不敢砍，躲不掉，打不得，只能用阵法走歪路取胜。

“岚，我和你一起去。”

“岚！你疯了吗？”

“岚，你就当多捡了个我，带上她吧……”

这次到深渊的记忆了吗？武空岚听着来自诺登斯的声音，下定了决心，一个符咒在手背上悄然成型。

他缓缓睁眼，准备用夺生和这些柳树分个高下。

“哥哥……遇到麻烦了吗？”

露露提娅的声音。

武空岚迅速转身，锁定声音来源，手中夺生蓄势待发。

果不其然，金黄色的身影替代了原本柳树的位置，露露暖黄色的长发垂下，看不清她的脸，却能让人感受到圣女垂怜般的柔和目光。

“常用夺生可不是个好习惯。”

武空岚手上动作一僵，立刻停了下来。

不……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明明是少女的身躯，但气质却和深渊里的露露提娅截然相反，一举一动都透着成熟的风雅。

这又是柳树的什么把戏吗？

“哼哼～”

金黄色的影像看不清面容，轻哼着，微微一动，双手摊开，像是为世界送上的一个温暖的拥抱。

“不过区区晦物。”她轻笑一声。

下一刹，她的身影如癌细胞扩散，转眼间就占据了全部柳树，将泥地映成了金黄色的殿堂，撒下温暖的金光。武空岚身上的伤口瞬间全部愈合，连身上的泥点都被清理了个干净，刚才种种仿佛不过一场幻觉。

看来柳树与命运的交锋，还是命运更胜一筹。

再认不出来命运之轮本体武空岚就愧为兄长了，他看着露露提娅年少的身影，从精神攻击中挣脱出来，不觉露出了笑容。

“露露。”他轻唤一声。

“真是少见哥哥这么狼狈的模样了。”

虚影一同开口，声音重重叠叠，虚幻而缥缈。露露提娅对此时的场景毫不意外，她抬手一点武空岚手上的铃铛，音波荡开，将柳树上的记忆碎片标明，为武空岚指明了方向。

武空岚粗略扫去，看到了两处碎片，晶莹剔透。

“相柳攻心，深刻的记忆都会化作无法防御的利刃……诶呀，这还是当时的哥哥告诉我的。”

露露提娅的身影逐渐淡去，她依然不疾不徐，闲聊似地说：“深渊太久没有露面，以至于让诸神都忘了我们的威名。哥哥记忆长久，面对相柳自然不占优势。”

她托着双颊，朝武空岚邀功般笑道：“但它居然敢用我的形象，无知的无畏。”

武空岚仍身陷困局，对露露提娅却极有耐心，不做催促，认真倾听着她的话。

“毕竟无论是天地初开、混沌丛生、还是风月清朗，每个时间线上的露露都会陪着哥哥的，所以……”

一声轻微的齿轮啮合声响起，连带着整个特殊空间都震动了一下。

命运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在柳树林间，引得柳叶簌簌作响，武空岚抬起头，只能看到越来越淡的金色身影和漫天金光。柳树被金色笼罩，竟逐渐停止了动作，变成了雕塑一般的金色雕像，再也不敢造次。

“所以……拿回‘折柳’吧。”

武空岚叹了口气，抽刀砍断了带有记忆碎片的柳树，轻松得连他都有些不可思议。

命运的齿轮无视任何阻碍，毫不留情地碾碎一切阴谋诡计，推着所有人往前走了一大步。

强硬而不讲道理。

“我只要打碎这两块记忆碎片就可以了？”武空岚握着拿到的两块石头问道。

“是的，但是哥哥，我要提醒你。”露露提娅的声音依旧温柔，“虽然我已经替你小小地‘教训’了祂，但在死亡域主的领地中恢复记忆还是十分危险的，若情绪波动太大，祂还是会困住你。”

武空岚没有犹豫，直接捏碎了手里的石块。

“……依旧没变呢……”

露露提娅笑了笑，身影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消散，像计算好的一样。

.

“纤……呃，学妹，柳树林那边发生了什么，武哥真的没事吗？”范骁瑜看柳树林的异变看地冷汗直流，直面不知为何出现在男生宿舍门口的仲纤纤更是汗流浃背。

门侧的女生视线瞥向窗外，微微蹙眉，但一会后又舒展开来，似乎是放下了心。

“你脑子好用，帮我想想。”

仲纤纤把视线移向范骁瑜，紫色的曼陀罗在她耳边轻轻晃动，妖冶得几乎不似真人。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身上长植物的学生都聚集在一起？”

范骁瑜怔愣片刻，久久没有说话，和她对视时，心中又泛起了那种熟悉的恐惧。

“为什么聚集人群。”他问。

“枝颜和生命之神作为对峙的两方势力，原本还算得上势均力敌，如今有了我们的介入，杀死尸体，回收信封，压下了属于她的影响。”范骁瑜早就知道她的异常，仲纤纤也没准备瞒他，向他解释：“平衡被打破，生命的力量暴涨，也造成学生身上植物的疯长，如果再不干预，你们就要成为养分了。”

“你准备怎么做？”

仲纤纤将耳边遮眼的花拨到耳后，解释道：“我刚好有些小手段，可以延缓这些异变，可惜只能用一次，所以需要你……”

“不需要聚集。”

“嗯？”

“你感受不到吗？”范骁瑜苦笑一声，抹去了额头上的冷汗，声音愈发沙哑，“我现在……特别想冲进外面那个人工湖里洗个澡。”

“……”

仲纤纤瞬间收起轻松的表情，一脚踹开了4013隔壁宿舍的门——是空的。

她一间间搜寻过去，终于找到了一间有人的寝室，里面有三个浑身爬满绿植的人，像爬墙虎一样攀附在渗水的窗户上，明明一动不动，可只要稍微移开视线，他们就会立刻变化模样，看上去荒谬至极。

不用看了，范骁瑜不是个例，植物的渴水性在此时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倒是方便，但……

她脚步急促了些，目的明确地朝某处走去。

“等等我，纤……呃，学……”范骁瑜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她身后，身上的植物夺取了他太多的力气，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

“叫我仲纤纤就行。”

“好的，那个，你是要找宁墨学弟吗？”

仲纤纤点点头，稍微放慢了脚步。两人在寂静的宿舍中穿行，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一点学校的生气，明明是生命的概念污染了学生，却只带来了无尽的死亡。

紫色的花朵晃悠了两下，仲纤纤推开了宁墨的宿舍门。

无数百合花自皮肤中破土而出，顺着肌肉纹理在空中怒放，花瓣绽开，纯洁而温柔，几乎将男生皱起的眉眼都掩埋起来，像是在祭拜死去的挚友。

宁墨躺着其中，看上去睡的并不安稳，可能与在旁边拼命摇晃他的杨涵有关。

见到推门而来的仲纤纤和范骁瑜，他眼圈一涩，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熟悉的人在悄无声息中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毫无办法。这种感觉太无力，所幸这里还有其他伙伴。

“宁墨的情况不太好，从今天开始就这样了。”杨涵停下手，尽量冷静地解释说。

仲纤纤面上冷静，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毫不意外，她上前检查了宁墨的情况，确认他仍有平稳的呼吸后，很快做出决定，将范骁瑜招到身边来。

“帮帮忙，小学长，”仲纤纤一点范骁瑜额头，缓解了范骁瑜向冲进湖里的想法：“带上伞，想办法把往湖边去的植物人们拦在湖边。”

她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兴奋还是嘲讽：“要是让他们冲进去，那可全完了。”

“宁墨呢？你呢？”范骁瑜隐约察觉到她想做些什么，一时有些着急。

“嗯……”

仲纤纤走到窗边，看向被柳树围起的人工湖，若不出所料，武空岚成功拿到第四封信后，这些柳树便会消失，到时候，植物小人们会蜂拥而上，试图冲进人工湖里。而入界者们能做的，就是拦住最前面的人，让他们聚集得更紧密一些。

然后，就轮到她出场了，她会为学生们争取到迂回的时间。

“我去完成我的任务，不用担心。至于宁墨，他陷的有些深，别伤到他。”仲纤纤平静道。

范骁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仲纤纤替宁墨整理了衣襟，抚平了紧皱的眉心，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

他和杨涵面面相觑，皆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