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左边电梯中。
电梯里的空间狭小而闷热,不紧不慢朝十八层爬去。
刚一上来,三名入界者便争分夺秒地查看起电梯内焦黄色的报纸。
“2000年,一女生于诗悦学院四号教学楼用美工刀自杀,经调查认定其长时间遭受同班同学霸凌……”
“2001年两名男生尸体于人工湖湖底被发现,诗悦学院闹鬼传闻甚嚣尘上……”
……
清一色学生自杀的新闻遍布在报纸上,宁墨的目光快速扫过,却始终没抓到什么重点。
电梯依然缓慢上升着。
“这么多报纸……都是在说这个学校中自杀的学生,从2000年到2010年间,至少有十五起。是不是能说明这里真的有晦物作祟?”方梓菲问。
晦物?
宁墨最先想到了武空岚曾提到的枝颜,不知为何下意识反驳道:“不一定,也可能是人为。”
“别管这些了,先找出去的线索。”
史毅行一看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疼,电梯即将到达十八层,他心里也不禁焦躁起来。于是,没等宁墨和方梓菲阻拦,他直接上手,撕掉了高处的一张报纸,左看右看,想要找出点什么。
这一撕,还真让他发现了不对劲。
“你们看!这报纸背后有字!”他欣喜道。
宁墨和方梓菲一听,也很快凑过来,好巧不巧,正在此时,电梯到达了十八层,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三人的目光聚焦在报纸背面,没一个人注意到电梯的按钮消失了几个。
报纸背面的字迹凌乱中带着点狂野,和印刷字体混在一起,看着像是某个人随手写下的随笔。
“2011年3月16日,我可能走不出这电梯了。”
史毅行直接将报纸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要说人有时候也是真的贱,我明明跟着校规避过了避开了那些脓白色的尸体学生,绕开了不存在的四号教学楼,怎么偏偏在电梯这里犯了傻,因为一句‘电梯里有线索’就闷着头进来了?
现在,我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电梯了。”
“回到”这个词就像有魔力一般,史毅行话音刚落,宁墨忽而回神,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到达了十八层,但是,电梯一直没有开门的迹象。
他转头看向门口,只看到了自己映在金属皮上的倒影。
“怎么了?”方梓菲见他神情不对,和史毅行都停下了继续阅读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
“电梯为什么不开门?”
“出故障了吧,从11年到现在,这铁皮壳子都跑了80年了。”
宁墨盯着电梯门,没由来的头皮发麻。
方梓菲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她想到电梯常配备有开门键,犹豫了一小会,壮着胆子绕开了史毅行背对着门的身影,想要按下电梯按钮作为尝试。
“咦……”
电梯内昏暗的灯光不合时宜地闪动了几下,似乎是某种危险的征兆。方梓菲心脏猛地一缩,像是梦中从高处一下子踩了空,倏然惊醒后,只有心悸的惊惧感挥之不去。
她手中触碰的地方……没有按键。
年轻姑娘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煞白。
宁墨注意到异常,也立刻朝按键处看去,那里原有的控制键不见了,一个不剩,只留下光秃秃的金属片用来反射忽明忽暗的灯光,唯一能判断他们所在位置的,就只有显示板上那个猩红的“18”。
被困在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总能激起人最原始的恐惧,即使什么都没发生,不好的预感也会包裹住了每个惶惶的人。
电梯内一时静得可怕,史毅行紧攥着报纸,半点响声都不敢发出来,似乎有所预感,三个人的目光全都粘在了那小小的显示屏上,半分不敢挪开。
在紧绷到几乎滴水的空气中,显示屏动了。
“18”中的数字“1”骤然一黑,失去了原本的光亮,隐匿在屏幕中。
与此同时,尖锐剧烈的金属摩擦声在耳边炸起,震的每个人脑子嗡嗡作响。
身后金属板迅速移动,巨大的冲击力从背部猛推,一把将宁墨和史毅行掀翻在地,狼狈不堪地摔在了方梓菲身上。
“怎么回事?!”史毅行手肘撑墙想要站起,下一秒却差点被成堆的报纸活埋。
他们所处的空间缩小成了一道长条形,连电梯门都只剩了半扇,导致了三人现在拥挤不堪,只能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鱼肉一样排队夹在金属壁之间。
宁墨忍着背部剧痛召出了长枪,撑地而起,眼神一刻也未从显示屏上离开。
他拼尽全身力气将枪尖卡进了电梯的门缝,怒喝道:“退后!”
史毅行反应也不慢,脚还没站稳就抓着方梓菲的后领往后带去,枪尾几乎是贴着她的眼睫毛扫过。
宁墨手脚一起发力,单薄的校服勾勒出他肌肉的纹路,枪尾从左侧砸到右墙上,终于不负众望地在门上给电梯开了一条缝!刹那,电梯显示板上又少一道,“8”变成了“口”。
巨大的撞击声又一次炸响,幸好宁墨及时收枪,才没让两个惨遭墙壁毒手的同伴直接撞到枪杆上。方梓菲跪在地上,脑袋只差一点要和电梯门来个亲密接触——电梯再次缩小,这一次,他们已经是液压机下的待宰的三块肉,几乎难有立足之处。
宁墨一把拽起同样跪倒在地的史毅行,声音都尖锐了一个度:“快!扒开这扇门!!”
史毅行眼前的眩晕还没散,这会被赶鸭子上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死攸关,只有宁墨指甲盖渗出的血能给他指明方向。
两人死咬牙关,吃奶的力都用上了,终于把门掰开了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
眼看最后的“口”也要熄灭,方梓菲颤巍巍站起,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用尽了全身力气,瞄准面前两人的头部狠命扑起,将两个没收力的男生连头带尾从电梯里推了出去,看着他们两个滚作一团,头脚不分地摔在了电梯外的走廊里。
电梯发出了最后一声撞击,和骨头被夹碎的声音混合着响起,与此同时,只有半个身子在电梯外的方梓菲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梓菲!”
芳梓菲腰下范围血流如注,生生受了这腰斩之刑,宁墨手脚并用地扯下自己校服,往她往外喷血的伤口处裹,却起不到一点止血的作用。他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大脑运转到缺氧,一刻不停地思考着该怎么保下她这条命。
用火烤伤口?不行!她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先生给的符咒?没有…没有能治疗的,还有什么办法?
“治疗异能,方梓菲!”史毅行也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朝她厉声喊:“你的异能是治疗,别晕过去!治疗自己!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异能……异能……方梓菲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见,只能在让她想自杀的痛苦中听见模糊不清的叫喊声。
“不行,她这样的状态没法替自己治疗!咱们得想其他方法!”
“哪来的其他方法?这鬼地方,等咱们出去她早没命了!上哪找方法?”
该死的!宁墨仔细回想自己身上的物品:武空岚给的蜘蛛被他交给了范骁瑜,先生塞过来的符咒没有能起到治疗作用的,一把作为武器的枪,一些意义不大的消毒药丸……这空间来的急,他甚至连个能治疗的物品都没准备!
他颤着手给方梓菲喂了点消炎药,满目血腥,却还是不想放弃。
深吸一口气,宁墨逼着自己冷静了些,他几乎是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抢过了史毅行随手塞在兜了里的报纸,就着黄色的走廊灯将它铺展在地,阅读起来。
*****
“现在,我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电梯了。
我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只记得我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外面有一条走廊,并且两侧都有电梯。天知道我在那里徘徊了多久,才有勇气再次进到电梯里。
电梯没有按钮,它只往下走了一层,也就是说,我在十七层,又去到了那条走廊上。
很奇怪,我明明进入了右边的电梯,却从走廊的左边出来了。
我又一次翻箱倒柜,帝圣保佑,哭泣女神保佑,命运之轮保佑,我甚至连墙角的灰都抹开了,始终没发现这层和上一层有什么不一样。
我又进入了右边的电梯,然后,它把我送回了十八层……
为什么为什么?
我冲进了右边的电梯,再次踏足十七层,还是不行,一样的结果,我又回去了,该死的!幸好这走廊里有不少旧报纸,如果我被困死在这里,那这上面就是我的遗言,我希望有人能发现我存在过的痕迹。
好吧,回到现在,我是第三次回来了。
说来也奇怪,就刚才发生的一切,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但其实已经过了将近13个小时了,我居然没感觉到饿和渴?
字写的有点大,不行,我一会要再拿张纸,先把遗言写了,有备无患嘛。要是有人再来这鬼地方,希望能把它交到我父母手里,我家地址是:……”
*****
报纸上的内容就到这里。
宁墨握着报纸的手在报纸上留下了明显的掐痕,目光所及处,只有一句话:
“已经过了将近13个小时了,我居然没感觉到饿和渴?”
思想局域的时间流逝感知差异,特殊成分构成的生命维持性空气,可以通过皮肤和呼吸摄入的粉尘食物……种种可能性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了“像游戏一样的存档点恢复”上。
他曾和先生一起解决过一个特殊区域是由电子游戏而引发的人员思想异变。在那个区域里,受影响者的意识被拉入一个由像素组成的游戏世界,当所有生命回溯次数用完后,会陷入脑死亡状态。
正因为这个特殊区域有“命的条数”的设定,受害者每一次复活才可以回到之前的满状态,在所有机会用完前,都不算真正的死亡。这里的电梯,会不会也是同理?
宁墨背起被血色包裹的方梓菲,决定赌一把。
这条走廊不长,几幅挂画、两间厕所、一间储藏室和走廊尽头倒在沙发上的假人就是全部。整条走廊上没有窗户,让人无端生出压抑感。
还有行动能力的两人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周围,就直奔尽头的电梯而去。
果然如报纸上所记,他们顺利进入了电梯。
又回到这片被报纸填满的空间,三人都剧烈喘息着,没一个能保持镇定。
十七层到了。
方梓菲的呼吸在逐渐微弱下去,宁墨片刻不敢停留,甚至没去观察周围环境,便已冲向右侧尽头。
十六层,到了。
当右边电梯再度向下走的时候,宁墨和史毅行谁都没有说话。
电梯没有回到十八层,为什么?
同伴的生命危在旦夕,他们却遇到了料想之外的情况,这对两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方梓菲的呼吸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落在他们耳中,就像一张致命的催命符。
冷静,冷静!
宁墨卯足劲给了自己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能帮他更客观地去思考现状。
在紧急情况下,不管对错与否,与其自己去慢慢总结,不如先借鉴前人经验,再去调整。刚才的纸上只有一半的信息,所以……
他举起手,连着撕下了好几张报纸,抛给史毅行几张,在十六层争分夺秒阅读起来。
*****
“我服了,我又回来了。
这次有进步,我没再往右边走,而是进了左边的电梯,它把我送到了16层。
16层里终于有了变化,我当时还在谢天谢地,不过,我就算把眼都瞪瞎了,也没看出来那副诡异的画里到底有什么。
我从左边进的电梯,鬼知道什么原理,它又去十八层了,他*的
好吧,现在我又该去
不对
不对
它没在十七层停下,而是一直往下去了,我的天!我的天!我能出去了吗?谁管这破电梯有没有线索,我不管了,活着就行!哈哈哈,还真是误打误撞。之后要是有后来的人,可以试试我的方法,两右两左,没时间了,我快到一楼了!!!
……
我到负一楼了。
我出不去了。
如果有后来者,别参考我的方法,那是条死路。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回不去了,我永远爱你们。”
*****
阅读完毕,宁墨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他的心情还能再沉重一分。
拿出下一张报纸的手一直没什么力气,他试了几次,都没把它翻出来,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史毅行手上。
*****
“2015年6月11日。
我看到前面那哥们写的记录了,老实说,进这个电梯的人脑子确实都有点问题。不过,我还是很敬佩他把见闻记下来留给后人参考的行为。所以我也会和他做一样的事。
他的记录被我贴在电梯的较高处了,我会将我的记录贴在他的下面,如果还有后来者,请按年份把信息贴在我的下面,为后人搭桥。当然,这种情况不发生最好。
从上一个人那里,我认为,电梯的‘左右’十分重要,而走廊会给出提示,就是不知道会以哪种方式给出提示。
按以上的思路,我会着重观察了走廊上的画。
不太对劲。
我刚刚路过了十七层,走廊上的画没有变化。按上个哥们的说法,走左边应该会抵达十六层,但是我回到了十八层。
怎么回事,下去的路线难道还会出现变化?对了,还有报纸,报纸上的信息会不会有用?
我看完了所有的报纸,没一个提到电梯的,这破学校就没建过电梯!这学校最高的楼层也才六层,这电梯出现的突兀,没一点线索。
唉,至少我知道十七层该往哪走了。
我又回来了,十七层画没变,走的右边,又回到十八层了。
所以,画不是决定性因素,一定还有其他规律。下去的路线也不是固定的,不能一味抄袭前人。
按前人的说法,我还能失败最后一次。
好吧,我要出电梯口了,祝我好运。
……第三次。
我死了?
死而复生,这鬼地方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那个躺在沙发上的假人突然裂开,从裂口处伸出了手,寂静岭都看过吧?就和里面那个长手的塑料模特一样,尖叫着吼着就朝我扑过来了。原谅我语文不好,只能这么描述,总之,我被它一口咬在了脑袋上,最后还能看到自己没了头的尸体倒下去,说实话,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我突然有点不敢出电梯。
最后一次了啊……真羡慕前面那哥们,死得不明不白的,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就不一样了,我清楚的知道我要是再失败,就出不去了。
原谅我的胆小吧,我在十七层的角落待了快24小时,既不敢往前面对那个假人,也不敢进电梯。
滴水未进,再等,我会撑不下去的。
好吧,奇迹没有发生,我来迎接我的死亡了。
我真的想不到联系,不过,这次我再回到电梯里的时候,饥饿和口渴都消失了,如果是后面进来的人,可以多花些时间去观察和思考,电梯会重置你的状态。
祝君好运。”
*****
“有方法了!”史毅行一个壮汉,此时看到最后几句话时鼻头一酸,竟差点掉下泪来。他指了指宁墨身后的电梯,激动地喊道:“上电梯,一直上,重置了她就能痊愈了!”
宁墨呆了呆,眼中泛起一抹亮色。他急忙收起被他撕下的报纸,背着方梓菲回到了电梯里。
这次,电梯缓慢上行,时间仿佛在奇迹般倒流,方梓菲的双腿缓缓长出,身上的血液也在渐渐回流。
待他们到达十八层,就连被染脏的校服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他们仨身上,一如他们刚进入电梯时的打扮。
三人再也支撑不住,东倒西歪地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