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85章 无人渡我

琴音泠泠如流水击缶，顺着主人指尖的力道平滑而出，打在每一处藤蔓的受力点上。音波溢流之间，金发女郎与殷尹配合默契，身轻如燕，脚底利刃削铁如泥，三两下便切断了缠在杨涵身上的枝条，把他解救下来。

“咳咳咳咳咳！”

在殷尹和薇薇安的一同围攻下，杨涵身侧清出了一小片空地，赵明曦不顾自身安危，上前扶住了即将瘫倒在地的他。

待不断涌出泪水的眼睛逐渐聚焦后，杨涵才感觉到嗓子的不适，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杨涵，还好吗？”

不太好。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掉下，怎么都止不住。近百年的悲怆压在心头，即使他不是亲历者，也会被那一瞬沉甸甸的痛苦所触动，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杨涵借着赵明曦还完好的手臂站起身，一边哭一边艰难抽噎道：“没事……咱们先走……”

殷尹和薇薇安仍在奋战，枯黄的藤蔓不知疲倦，无边无际，继续僵持下去绝不是办法。

赵明曦摸向了口袋，触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物件。

他朝殷尹喊：“三秒暂停时间，咱们能逃出去吗？”

殷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一个轮指加扫弦，清掉了想把他们拖到灯光下的植物茎干，她左手一摆，竖起琴道：“如果灯光位置不变，可以。”

“好，准备！”

叮铃一声铃响，疯狂进攻的藤蔓齐齐停在空中，殷尹深吸了口气，音波由低到高带起一串漂亮的滑弦，然后紧接重力道几次的扫弦，势如破竹，一举凿开了堵住教室门的藤蔓。薇薇安与杨涵心意相通，立即一手一个扛起他和赵明曦，趁着周围藤蔓被暂停的间隙，冲入了漆黑的走廊中。

三人一晦不再停留，拔腿狂奔起来。

赵明曦趴在薇薇安看上去纤弱的肩膀上，腹部被她跑起来产生的颠簸硌得生疼，他仰起脖子，朝身后越行越远的教室看过去。

那里仍然闪烁着昏昏沉沉的灯光，里面空无一人，尸体全部化作了翻涌的藤蔓，蛛网一样缠在每一个角落。

灯光一闪一灭之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绿裙子的女生。

她站在窗边的镜子后，用空无一物的眼眶平静地看着他们远离，没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又说了些话。

赵明曦立刻开了异能，仔细辨认她的嘴唇。

“…………”

早知有这么一天，就去学一下唇语了。

女生宿舍走廊上的灯光照了进来，他们成功离开了隧道。几千米的狂奔，最累的反而是杨涵。他和赵明曦一起干呕了几声，才颤巍巍地收回了薇薇安，驱使傀儡对傀儡师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快，经历了这一遭，他确实要重新审视自己的能力了。

终于从那吃人的教室里逃出来，三人气喘吁吁地瘫了一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仲纤纤抚墙的身影。

她纤细的指尖点在电梯银白色的金属框上，投下一小片白色的糊影，和她严肃的神色一起扭曲在了金属的波纹中。

“呜啊啊啊！赵哥你胳膊怎么了？！”

其次听到的是范骁瑜惊慌的喊叫。他浑身上下也脏兮兮的，好在并没有受什么伤，此时看上去状态比刚出长廊的他们仨好上不少。

在他身侧，武空岚踱步上前，姿态一如既往的随意自然，让众人不知不觉中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待几乎要融进光里的凌霜也跑出来后，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大红大紫的牡丹一片连着一片，像被人精心勾勒的国画放在人形的白色剪影上。任谁看过去都知道他和人类这个物种绝对沾不上边。

看到众人神色各异，武空岚面不改色，贴心挪用了范骁瑜之前的猜测：“这是我的能力，不用惊讶，他没有危险。”

范骁瑜：“……”

没有危险就好。在场的人没几个了解空想家，有杨涵的傀儡薇薇安在先，众人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赵明曦扶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安慰了范骁瑜两句表示自己没事，杨涵也不耽误，从疲惫中缓过来后立刻向众人讲述了自己在教室中的见闻和回忆。

听完他的叙述，武空岚和仲纤纤的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

从白花出现的时间来推算，生命之神的影响居然从快两百年前就开始了。

“是我的失职。”

仲纤纤的手仍按在电梯框上，不明就里地冒出这么一句，武空岚看了她一眼，缺失的记忆太多，他没有立场对她的话做评价，只是更迫切地想破除这片区域。

即使救不了枝颜，至少也要让她早点解脱。

“枝颜让你们别去另一边，你们也没从长廊里拿到出去的线索，难道线索在左边的电梯里？”武空岚问。

“尸体上的线索在这里。”殷尹收起了琴，摇了摇手里的纸条。

杨涵：“什么时候……？”

殷尹：“刚才趁乱从尸体手里抠出来的，我还没看。”

她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寥寥写了几个字。

积分制：

逃课-3、顶撞老师-2、打架斗殴-2、小测验分数不合格-1、回答不出问题-1、损坏植物-1、浪费食物-1……

连续三天满分者，可在零点时刻进入人工湖底离开学院。

七天内仍未离开者，将永远留下。

……

“这不会就是……出去的方法吧？”杨涵喃喃道。

可如果这是出去的方法，那另一边的电梯里有什么？

杀生的刑房？纯粹的陷阱？

在场没一个人有好脸色。

“还有一件事……”赵明曦站直了身体问：“你们谁会唇语吗？我在离开的时候，看到了她在说话。”

他一边回忆，一边把绿裙子女生的唇语复刻在自己的嘴上，希望有人能读出来。

“分食……陈虎？五仁堵我？不对不对……赵哥你再来一遍……”

范骁瑜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却始终没看出来他在说什么。

武空岚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扯了扯，冰凉细腻的指尖展平了他的手掌，凌霜在他掌心写下了几个字：

分尸沉湖，无人渡我。

范骁瑜辨认了一会，还是没猜出来赵明曦在说什么，自暴自弃地提起了其他问题：“现在几点了？宁墨学弟他们还没出来，要不要去找找他们？”

武空岚强迫自己压下心中郁气，回道：“还有两分钟十二点。”

话音刚落，仲纤纤面前的电梯轮廓突然变得模糊，原本笔直的边框失去了立体感，变成了弯曲无序的曲线，竟是有了从墙上消失的迹象！

似是在倾泻心中的烦躁，仲纤纤素手毫不拖泥带水地抽离墙面蓄力，随后猛然发力，硬生生打穿了水泥和金属按钮，将手嵌在了墙壁中。

融化奶油般的电梯轮廓刹住了消失的趋势，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重新变成了正常电梯的模样。

整个过程中她身上没有一丝能量波动，看上去就像是纯粹用蛮力打出来的，要不是墙壁碎块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其余人还以为她打的是泡沫。

十二点快到了，各种异变也会纷至沓来。

没等一众目瞪口呆的入界者们反应过来，武空岚便率先拿出了黑得不讲道理的黑笑笑，身上肌肉绷紧，严阵以待。

按前两天的规律，尸潮大概快要来了。

“你们几个在这里好好修整，我去拦住那些来敲门的东西，凌霜，你太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留在这里，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凌霜一把按了回去。

深渊之主身上不可一世的煞气尚未收回，脸上露出了呆愣的表情，毫无防备地被放回了一群人中间，只接到了凌霜留下的两个字：“休息。”

“我……没事。”

武空岚脸上空白了一瞬，手中的黑笑笑也因为害怕伤到凌霜而收了回去。自进入这片区域，除了不知道一直在忙什么的仲纤纤，他是这里的最强者，于是自然而然地揽过了大多数任务，休息二字为何，他倒真没想过。

凌霜的动作不容置喙，未等武空岚反应过来，便已淡定地拿上剑，走向宿舍楼外，丝毫不给他商量的余地，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了够不到的衣角。

武空岚：“……”

他和眼神到处乱瞟的众人一同坐到了墙角，沉默了好一会后，不合时宜的红了脸。

范骁瑜抬头望天：“真好啊，我也想谈恋爱。”

赵明曦手上的花都没感觉了：“真好啊，能力都是他的模样。”

杨涵感觉天都要塌了：“你和你的傀儡，不是，幻想出来的人处对象？”

这话说完，殷尹看武空岚的眼神都意味深长起来，还透露着敬佩。

武空岚：“不……他不是，咳，他也算是……”不对，现在为什么在纠结这个问题，这个场景的既视感是不是有点强了？

“你还是这样，一提起他就不会说话。”

仲纤纤手还卡在墙里，她侧过头，缓了神色，轻轻叹息道。

“宁墨那边怎么样了？”

“不知道。”

仲纤纤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绣眉始终舒展不开。宁墨他们已经进去了快一个小时，电梯数字从18变到10，然后变回18，再爬到5，现在又回到了18。

他们究竟在电梯里遇到了什么？

武空岚看着电梯，刚收起的武器又拿了出来。

好不容易轻松些的氛围再次紧绷，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目光停在电梯的显示屏上，为宁墨三人担心。

“尸体身上那条线索，要我把它发到群里吗？”范骁瑜举着手机打破了死寂，颤巍巍地问。

积分制，一个很符合学校设定的逃生方式，只是进入湖底的要求听上去实在骇人听闻。

殷尹清了清嗓子，建议说：“我觉得可以发，不管这个要求是不是真的，对于现在几乎绝望的同学们都是精神上的救命良药，也可以为我们争取调查时间。”

这话说的在理，没有人反驳。

但武空岚直觉这东西不太对。生路肯定不在这里，他想。但没有证据，他无法明说。

他要做的也和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所不同，五封信，枝颜想要的，他一定会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然后，把所谓的生命之神千刀万剐，为她复仇，送她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