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不过我。”萧喆看着浑身是伤的岚,淡然道。
岚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如果是今天早上,我确实打不过你,不过现在不同。”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你觉得,死在这里的大家,会站在哪一边?”
“你觉得,如果绯娘真的死而复生,又会站在哪一边?”
他这句话彻底激起了萧喆的怒气,他不再废话,索魂幡转瞬红得滴血,一呼一吸间,滚滚晦物从中爬出,朝岚杀来。
在排山倒海的晦物中,岚也不甘示弱,撑着满身伤势猛地一捶地面。
“父老乡亲,来助我一臂之力!”他嘶哑着嗓子,怒吼道。
周围地面瞬间震颤,随着几颗石子的滚动,晦物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在回应他的召唤。
萧喆神色一肃,逼着自己吐出一口鲜血喷洒在身旁的白色幡旗上,那些向岚袭来的晦物瞬间士气高涨,膨胀了一倍之大。
就当晦物丑陋的爪子即将碰到岚的一刻,一只血手从地上伸出,掐住了它。
接二连三的,绵延不绝的血手遍地开花,像勃勃而生的野草,春风一吹,就密密麻麻地长得到处都是。
“舍我骨血!”
话毕,岚的肋骨瞬间被抽走了三根,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但效果是显著的,不少血手立刻抽枝拔条,与萧喆的晦物打得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面对猛烈的攻势,萧喆心道一声不好,这人对晦物的号召力太强,又是个不要命的。而他还要留力量为绯娘做法事,此时束手束脚,反而落了下风。
岚自然不满足于此,此时的他,只想把萧喆抽筋剥骨。
“再来!”
肾脏与肺部一瞬间消失,岚的躯体几乎成了个没有填充物的空壳。
与此同时,扭曲的血手间竟长出了眼睛与嘴巴,血红的眼中瞳孔一揪,齐刷刷地对准了萧喆的方向,成百上千的嘴巴异口同声:
“萧喆,你忘恩负义!”
“萧喆,你狼心狗肺!”
“萧喆,孩子们死得好惨啊!”
“萧喆,我们好痛啊!”
滚滚声浪倒海翻江,带着淇定人死不瞑目的滔天恨意,反噬而去,誓将他碎尸万段!
萧喆躲闪不及,被不少鬼手抓住了鞋袜,很快就有不少晦物爬上了他的身体,蝗虫般啃噬着他的血肉。
他也发了狠,祭出自己一身皮肤,成了一个只有肌肉组织的血人。同时攻击的意愿再次被下达,试图靠着更强的痛感和更大的牺牲夺回自己的优势。
可惜,他还是小看了岚复仇的决意。
在刚才攻击的间隙,层层叠叠的手已经将岚高举而起,现在的他七窍流血,如阎罗恶鬼,居高临下地俯瞰萧喆。
他已经押上了自己的全部。
不顾萧喆惊恐的眼神,岚抬手一指天垠,怒声吼道:“幢幢幽魂,见我如见天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淇定的游魂野鬼全部被他调动起来,龙卷风一般聚集向他所在的位置,鬼物嘶哑着,咆哮着,俯首着,纷纷围绕在他的身边,最终化作一柄不可撼动的漆黑弯刀,像是在对他们的王俯首称臣。
如此剧烈的能量波动似乎还引来了其它的变化。
在岚的身后,足足占据了半边天的巨大眼睛突然从天帷中张开,露出了人类难以理解繁复眼瞳,沉默地注视着岚。
岚才懒得管它,此时,他的眼里只有一件事要做——杀了萧喆。
他睁开了被血溢满的双眼,猩红的泪不断沿脸庞滑下,高举弯刀,一斩动天际。
“萧喆,和我一起……到地下给淇定的大家赔罪去吧!”
随着这一斩落下,身后的巨眼也应声而动,变为了森森铜牙利齿,深渊般的口从空中吞噬、闭合,将两人一起拉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腐朽的血腥味里,岚将晦物凝成的刀深深插入了萧喆的心脏。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里,萧喆的眼睛大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瞠目结舌的事物,即便已经死亡,也不愿合上双眼。
在他的身前,一个女人的影子隐隐绰绰,和岚一起握紧了刀柄,毫不留恋,斩断了萧喆最后一丝生机。
岚拖着一身残躯,虚虚地笑了。
他小声感谢道:“谢谢你,绯娘。”
……
凌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因为没有所求,所以当他见到追杀而来的幻紫纱时,也没有分毫意外。
现在的他,已经无所谓生死了。
幻紫纱还是那副笑脸盈盈的样子,看到凌烨后,水袖一挑,缠上了凌烨纤长的脖颈,一把将他拽了过来。
“你很悠闲啊~怎么,亲朋好友都死完了,你一点都不为他们伤心吗?”
凌烨没有反抗,静静看她表演。
“切,无聊。”
幻紫纱似乎失去了兴趣,骤然收紧手中水袖,准备将眼前了无生气的人偶勒成两块。
正当她即将成功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柔顺细长的水袖被截断,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没来得及骂,紧跟着的是第二只,第三只……
凌烨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带斗笠的男人和他身后领着的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男人身前一个挂坠极为显眼,与凌烨剑柄上的挂坠一模一样。
“杀了她。”凌烨下令道。
“是!”一整队人马纷纷回应,各显神通,连追带堵,不一会就让那魔教妖女在他们手下含恨而终。
斗笠男带着幻紫纱的首级回到凌烨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小侯爷。”他喊。
凌烨眼中依旧不见情绪。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将军府……怎么样了?他问。
手下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告诉他真相。
“说吧。”
年轻的将军之子转过头,面上无喜无悲。
“……是。”
斗笠人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将军府的情况。
老将军在北疆的战役中,被队内奸细出卖,惨遭刺杀,几天后重伤不治,薨。
在此之前,有臣子向天子呈递了将军府造反的证词,天子大怒,不顾将军累累战功,坚持要抄家将军府,并准备对将军府的男女老少秋后问斩,一个不留。
夫人本准备带整个将军府誓死抵抗,但在两个月前,他们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由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送来的,他缺少了一只胳膊,半边脸毁容,整个人脏兮兮的,浑身大大小小伤口无数,却宝贝般地抱着一个小袋子,跋山涉水,将它完好无损地送到了将军府。
他说:让他送信的人叫凌淞隐。
将军府很快安排了最好的医师去治疗,但那人受伤太重,没几天便死去了。
夫人只好珍重地打开了那袋子。
那里面,是一封不知写了些什么的信。
府中仆人只知夫人看完后泪如雨下,当即决定让将军府最后的兵力带着那袋子,来到这里寻找将军府最后的血脉。
做完这一切后,那名美妇人关上了将军府的大门,静静地和将军府一起迎来了它的结局。
“小侯爷,这里就是夫人想要交给你的东西了。”
斗笠边说边掏出了颗不起眼的菩提籽,灵力运转过,一个华丽的盒子显现,里面是一颗散发着药香的丹药——一年前丢失的洗髓丹。
它竟然在这里!
凌烨后退了两步,差点再次跪倒下去。
他很快明白过来,那年岚九死一生,就是为了把这东西送到将军府,给他拼一丝恢复灵力的机会……
默了良久,凌烨说,他要再回一趟淇定。
回到淇定时,他看到了满目疮痍。
死去的百姓尸体堆得到处都是,房屋残破不堪,惨不忍睹。
他跪在地上,挖开房门前的土地,一点也不嫌弃残肢断臂上的污血,小心翼翼地将他们埋了进去。
用岚的话来说:“他们应该归于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了。
衣诀飘飘的仙人负手而立,看到他这个形迹可疑的人,立刻拿起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对准了他。
斗笠人和护卫的将士们可不惯着他们,眨眼间列好了阵,将凌烨护在了中间。
凌烨一身血衣,淡然地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他问。
仙门中人看着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道:“我们自收到传信后立刻赶来,分毫不敢耽误,你身上没有晦气,你是……?”
凌烨不语,转身继续埋死去的人。
见凌烨不理他们,仙门来的几个小弟子也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按照指示,拿出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罗盘。
看到它的一瞬,凌烨终于理解了当时的岚是什么心情。
仙魔勾结,不过如此。
他没有阻止仙门的行动。
没有意义。
仙门也没再对他这个毫无威胁的怪人干什么,只是收集了这里所有的灵气,做了些简易调查,便离开了此地。
直至第二天的清晨,凌烨才将这里的所有人安葬完毕。原本生机勃勃的淇定,一天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
他跪在挺立的墓碑前,寂然无声。
“小侯爷……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斗笠人低声劝道,却蓦然对上了泪流满面的凌烨。
颗颗泪珠不断从他冷漠的脸上涌出,砸在地上,显得有些荒谬可笑。
“皇室、仙门、魔教……”
青年从连绵不断的坟堆里抬起了头,暗中发力,硬是撑着跪了一夜的双腿站了起来。
他那双动人的凤眼盯向天空,眼底仇恨如墨,似乎在质问老天不公。
只要还有一日,皇室昏庸,魔教横行,仙门只顾一己之私……岚故乡的悲剧、淇定的悲剧就会不断地在各处重演,不论朝代怎样更替,百姓依旧苦不堪言,无处可避,没有出头之日。
凭什么昏庸者作壁上观,善者却要如草芥般挣扎苟活?
漫天神佛不管,那就由他来管。
他心中鸣冤,不服这天地。
身着血衣的青年扶着砖墙,一步一血印,一步一停地挪到了淇定的大门口。把曾经避世不出、隐忍不发的自己彻底抹杀在了这个小小县城中。
此时的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我要荡平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