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18章 鱼腹

武空岚敢深入鱼腹，自然不只靠一些莫须有的猜测，而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梦境，不少事物，都需要他自己来探探虚实。

更何况，在未判清同伴是否值得信任时，那把黑色的武器还不便于向他人展示。

躲开那些巨大的尖牙后，武空岚闭上双眼，靠从虚空中飞出的锁链包裹起自己，并使自己悬浮在空中，沉浸在无边的黑暗里，借住空想域，他便可以仅用意识去摸索周边的环境。

但这样的意识太过模糊，比起双眼还是差的太远，全神贯注下也仅能摸索出个大概。

这并不是一个好决定，寻觅间，他的意识摸索到了鱼腹中各种各样的动物和人的尸体，还有房屋和树木的残垣断壁，很快，腐臭味和绵软腐烂的触觉从神经末梢传来，让他不禁恶心地皱了皱眉。

通体漆黑的镰刀从空中掉出，稳稳地落在了武空岚手上。

在之前的实验中，这把武器能吞噬它碰到的所有东西，威力之大，让武空岚不得不谨慎对待，甚至连凌烨都没有告诉。武空岚握了握手中轻若无物的武器，有些好奇，这把过于合他心意的武器，到底能对这条吞掉他的怪物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这念头一动，包围他的锁链瞬间四散而开，乖巧地盘踞在武空岚的脚下。他手中镰刀瞬间抽长，直至碰到大鱼柔软的食道。

他借惯性旋身，在肉质撕裂的细微声音中，让巨镰一挥到底。

镰刀确实不负他所望，颇有劈山断海之势，不管是大鱼的食道、血管还是血肉，都砍得是畅通无阻，一击到底。黑色的光芒从刀刃四散开，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大鱼的腮部，成功地将鱼头平滑地割开，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给它，直接来了个大放血。

发完威后，镰刀又乖巧地顺随着武空岚的心意消失在了空中。一抹光亮从远方透出，内部的武空岚舒心地笑了笑，结实的锁链再次于他脚下汇集，为他铺好了通往外界的阶梯。

嗯？那是什么？

武空岚的眼神停在一处闪光点。这里应该是……大鱼的脑子？

他发动空想域，移动到那处闪光附近，竟发现这东西有些熟悉。

五彩斑斓，虚实不定，这是……之前捡到的记忆碎块？他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只能按作用暂时这么给它起名。

武空岚盯着这流光溢彩的小东西许久，发现它和之前的小石头还是有些区别的，之前的石头结构结实，像是某种水晶制品，而这块不同，它的边缘有些模糊，像是飞舞的蒲公英球，虚虚实实，分不真切。

于是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趁此时无人打扰的空档，武空岚手指一使劲，捏碎了它。

还在外面的科林就没这么舒心了。

他扶着一棵高大的杨树，紧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或者是，本从一开始，他就对武空岚没什么信心。

笑话！世界上公认攻击力较强的入界者有四种途径，修道、异能、傀儡师、和伴生，“伴生”途径还只存在于英第尔兰那边。至于那狂妄的毛头小子，身上半点能量波动也无，可见是一条不沾。剩下的途径……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心性一个堪称废物的空想，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那大鱼嘴里跳！

现在，救还是不救，对他来说变成了个大难题。救的话危险程度可想而知，甚至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不救的话刚开始就损失一个队友，之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对探索有影响。

这两个选项来看，自然是自己小命更重要，科林想，匹配到这便宜队友算自己倒霉，现在还是走为上策。

于是他心念一动，扶着的树干从他的手部开始逐渐变成了泛着金属光泽的玄铁，再变形成一把把锋利的飞刀，乖顺地飞入他的口袋里。

正当他准备走时，一些奇怪的动静从水底传来。

科林一惊，刚被他收好的飞刀立刻排列在他的身前，蓄势待发。他死死地盯着水面，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

与他想的不同，大鱼并没有再出现，只有池塘在一瞬间内变成了深红色的血池，然后便再无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艳红突兀地出现在科林的余光里。他心中一紧，十几把飞刀顷刻间飞出，朝红色出现的地方攻击而去。

可惜那带着寒意与杀意飞出的小刀生生停在了空中，来人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白藕一样的胳膊横在他的颈前，折叠起的符咒被来人并起，夹在纤长的手指间，紧紧地贴着科林的脖子。明明只是普通的纸张，却让科林下意识感觉它比世界上任何刀锋都锋利，这么看来，来人的威胁意味已不必说。

“坎德列的‘扑克书’，A级异能者，方片四钢铁洪流科林，幸会。”

清冷的声音从身边响起，不夹杂一丝感情，用中文精准无误地点明了科林的身份。

凌烨身上明明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却用短短两句话挑得科林神经紧绷，冷汗直冒。他的大脑在眼前符文的逼迫下疯狂运转，思考着来人的身份和目的。

没有能量波动、华国人、用符咒、知道自己的准确身份……

“哈。”

科林一笑，找回了平时常用的欠揍的腔调，努力掩饰住刚刚的慌乱，他用比华国本地人还标准的中文回答：“原来是被我们尊敬的黑国王大人奉为座上宾的符咒大师凌先生，刚刚来时时间紧急，我竟没有认出您，真是失敬。”

凌烨并未反驳，算是默认，可持符的手纹丝不动。

“替我向红夫人问好。”

他点头寒暄一句，转而看向猩红的水面，声音渐冷：“那么，烦请请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事情，可以吗？”

科林看着几乎要贴到他脖子上的符刀，心想这可不是“请”的意思，忍不住讽刺道：“刚刚那傻小子是你情郎吗，非要让你把刀架我脖子上问话？”

谁知他预想中凌烨恼羞成怒露出破绽让他夺回主动权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听到这话的凌烨声音竟还温柔了点，他说：“可惜，他现在还不是，只能算我的半个徒弟。”

科林：……？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可惜现在他也来不及纠结这些，受脖子上的符刀制约，他放缓语气，十分不情愿地简短地告诉了凌烨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特意强调了那个傻小子“非要”跳进鱼嘴里，拦都拦不住的过程。

听完这些，凌烨确定了科林并无善意，也是并无恶意。他放下符咒，缓缓走上前去。

深红色的耳坠在他的颈边微微晃动，衬得他肤白胜雪，天生温柔的眼下一抹鎏金色，几乎能让天地失色。

科林盯着他的脸，不由得感慨：难怪能让黑桃和红骑士都对他念念不忘。

玉一般的人站在池边，与周围一片狼藉的场景格格不入。他观察眼前湖面少顷，微微抬手，准备画一道分水符。

不想，湖面上的空间突然震动起来，连凌烨两人脚边的石子都随着那动静一起弹跳，凌烨手一顿，抬眼看向空中。

漆黑的锁链从碎裂的空中蜿蜒而出，汇聚成了一个小型平台，武空岚正毫发无损地站在上面。他缓步走来，自然而然地向两人打了个招呼示意。

见武空岚无碍，凌烨先是暗中松了口气，但当他对上武空岚的眼睛时，又总觉得他身上有些不对劲。

“先生？”武空岚的手在凌烨面前晃了晃，神情自然，看上去毫无破绽。

似乎是他多心了。

两人终于见到对方，都放下了悬着的心。至于科林？根本没想过武空岚能出来的科林此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踏空而行，瞬间移动，那家伙难道是空间能力相关的入界者？放眼全世界，空间的能力都可以说是稀有而强力的能力，多见于天生的异能者和很强的修真者身上。可恐怖的是，这人身上根本没能量，他哪来的空间能力？

总不能是……空想者吧。

这想法一冒，立刻被科林否定，让他相信空想者能做到瞬移，他更愿意相信武空岚身上还有什么能掩盖能量波动的东西。

但即使是掩饰的东西，也同样难得。科林略一思忖便知道不能再小看这两人，于是，他直接用中文问武空岚：“你是怎么出来的，那条大鱼呢？”

“大概死了吧。”武空岚满不在乎地回答道，然后看向凌烨问：“先生，我们之后做什么？”

凌烨虽不认可武空岚这样冒进的行为，但此时的武空岚坦然自若，并不像没有把握的样子，他便放下担心，与两人交谈起来。

“如果我未记错的话，梅国的任务介绍上应当有不少关于梦境的信息。”

“嗯，”武空岚回忆道：“根据资料显示，这里的梦境有很多层，目前不清楚总共的层数。梦境中存在很多危险，但在研究人员的努力过后，研发出了我们手上的手表，在它里面有梅国的顶级异能人员‘魔镜’的力量，可以在遭到巨大危机时按下手表上的红色按钮，它会将人员安全送出。”

在确认科林暂时没有威胁性后，凌烨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润，他肯定了武空岚的叙述后补充道：“至于该如何破除梦境，最常使用的方式找到做梦的人，如果能让他醒来，或是杀掉他，就掐断梦的源头，解除梦境。”

提及此，凌烨补充道：“我在来时遇见一处被水包围的村落，但是并未来得及探索，或许那里会有和这场梦有关的元素。”

“看来这个梦的核心应该就在那喽。”科林插嘴道，见剩下两人都看过来，他手一摊，道：“我猜的，别在意。我和那边的张岚一路上都在和那些诡异的大鱼做斗争，就拜托凌先生带路了。”

凌烨颔首，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简短地应了下来。

走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浅笑，对着武空岚加了一句：“知道了，走吧小张。”

武空岚：“……”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不平静的风波只在几人的心中。

科林看着周围毫无动静的一个个池塘，眉头紧锁。

按武空岚刚才的理论，他刚才杀死了一条大鱼，应该已经终止了梦境中鱼类身躯继续“无限扩大”的过程。但即便如此，这里也仍应该有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无。

可事实如此，在他们的身侧，大小不一点池塘逐渐汇集起来，化作一泓清水涓涓流淌，若不去想刚刚的遭遇，这里确实是水木明瑟，山辉川媚。

小溪蜿蜒前行，汇聚的池塘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了江流，几人跟着水路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场景——巨大的瀑布飞湍而下，劈哩叭啦地落入下方的青黑色的深潭之中，一处山村安静地坐落在流水的旁边，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科林从悬崖探出头，比划了一下他们离村子的距离，脸色有点不好看。

原因无他，这崖壁陡峭又光滑，他们要是想去到村子里，要不就在附近找找有没有下去的路，要不就直接跳下去。可惜第一种方法他们在来时，凌烨已经提前留意过了，这周围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自然不可能有人搭路上山。

那就只有第二种方法了。

“我的能力是将一部分物体转化为金属，并掌握这些金属。”

科林知道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主动告诉了两人自己的能力。随后，他转向武空岚，问出了他从一开始就很好奇的问题：“张岚你的入界途径呢？”

武空岚笑了笑：“很明显吧，空间异能。”

果然，科林暗中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他继续追问道：“具体的方式呢？想要推进梦境，我们肯定要想办法下去。”

同行一段，武空岚感受到科林态度的变化，不免有些疑惑他不在时凌烨到底和发生了什么。

对科林的请求，武空岚干脆地点头应下了这活，然后，推了一把科林。

“卧槽！”

科林被猝不及防地一推，一声国粹脱口而出，直接从悬崖上跌了下去。于此同时，武空岚一搂凌烨的腰，阻断了凌烨准备画符的动作，紧跟着跳下悬崖。

感受到背部与武空岚胸腔紧贴的温热感，凌烨呆立片刻，劲瘦的腰肢一僵，似乎是有点不适应。

真有意思。

仔细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别样的手感，武空岚默默在心里嘀咕。

从见到的第一面他就开始对凌烨好奇，谪仙一样的面容，威力恐怖的驭符能力，博古通今的学识，刹那生灭的剑法，不论哪一项拿出来都是普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达到的高度。

至于他的身世更是个迷团，武空岚在官网上搜索过他的名字，只能查到所属组织和一堆学位成就与解决的污染区域，然而有关出生日期、父母家人等等有关身世的部分一点没提。

当问到夏瑾这个问题时，夏瑾也同样表示自己不清楚，只讲述了她父母亲人去世时，旁系觊觎夏家财富与权势，她自己年龄还小无力阻止，是先生带着夏家信物和泪柳及时出现，才打压下去那些旁系，还权于她。

“我不清楚先生那些力量从哪来，更不清楚他和我家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夏瑾面色严肃，认真道：“但是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

“还有……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之前我和宁墨就猜测先生的符箓可能会对他自己产生不好的影响，所以这次你和先生共事，尽量别让他使用符咒。”

这句话正是武空岚不愿意让凌烨画符的原因。

想着想着，武空岚的手臂的力量不自觉加大了点。

快落地时，他干脆利落地展开了空想域，几人的坠落速度骤减，最后竟稳稳地站在了波动的水面上。

落地的一瞬，凌烨不自在地动了动。在此时，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察觉到的不对劲——武空岚的力量又增强了。

是什么原因？

水光粼粼，科林顾不得追究武空岚让他措手不及的一推，他在水面跑了两步，发现自己和波动的水流间好像有一层薄膜，一时倍感新奇，不觉间对武空岚的空间异能更加好奇了。

他刚回头想继续追问武空岚的异能到底能干什么，却看见武空岚仍一手抱着凌烨，直到怀里的人无奈地用手肘轻顶了一下他的胸，武空岚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科林将要出口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翻了个白眼，转身朝村子里走去。

村子里倒是意外的整洁，水泥马路，健身器材一应俱全，村人也穿着整洁，脸上挂着朴实憨厚的笑容，显得这村子与华国如今的普通乡下无二，可以说是再正常不过了。

一名大娘在门口已等候多时，看他们过来，立刻高兴地迎了上来，开口就是一股带口音的华语：“诶哟各位老师可算是来嘞，俺可搁这儿等老久了，走走走俺领嫩住土屋嘁。”

科林被她说的一懵，没忍住问两人她说的哪国语言。

“带点方言的华语，看来这里给我们安排的身份是来乡村教学的老师。”武空岚简短地对科林解释道，同时笑意盈盈地接上了大娘的话：“诶您辛苦了，劳驾您带我们过去了。”

大娘见几人长的标致，笑容就更灿烂了，她拉着看着最好说话的武空岚东拉西扯，从他们教书的学校的老师学生，扯到村子里哪个姑娘最漂亮并且还没出嫁，武空岚也热情地应和着，时不时几句好话，哄得大娘心花怒放，到最后甚至别说村子的情况，连隔壁王二婶子家的鸡昨天下了几个蛋都快被他打听清楚了。

身后科林目瞪口呆，凌烨无奈扶额，两人根本插不上话，只能乖乖地当了一路的背景板。

不过武空岚的插科打诨却给了两人仔细观察周围的机会。这个村子整洁干净，路过的村民们要不就埋头干活，要不就在门口闲聊，看到大娘了还会和他们打声招呼，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唯有一点不一样，这里的人们似乎很擅长用“水”。

条条水渠遍布村中每个地方，大小路旁，田野沟壑间，房屋旁，甚至是供儿童娱乐的滑梯都建在水中，这实在是反常。

终于到了宿舍，武空岚已然和大娘混熟了。待他们找到了对应的宿舍，大娘才依依不舍地向武空岚告别：“大娘我就住村东边那儿门口种黄瓜那家嗷，有事儿记得找！”

武空岚绅士地送走了这位有些话唠的大娘，和两位同伴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在一楼，有一室一厅，墙壁上是统一的灰扑扑的水泥，有的地方还有些开裂。里面是很普通的农村常见的摆设，低矮的木质沙发围绕着廉价的玻璃茶几摆放，座上随意地铺着两个陈旧的棉垫。客厅前则是一个老旧的方形电视，纷杂的导线从它身后接出，延伸到地底后不知去向。

里屋则摆着是一张双人床，床头柜上放一盏积灰的台灯，床的对面有一个大衣柜，用以让他们挂衣服。

这些就是宿舍的全部了，很遗憾，这里并没有独立卫浴，起夜还需要他们出门去进行。

粗略地观察完房间后，武空岚没管科林欲言又止的表情，随意地往门边一靠，道：“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

从刚刚和大娘的对话里，他们了解到这个村子在深山老林里，本应该与世隔绝，但很幸运地受国家政策影响成为了扶贫的重要地区之一，现在已经是家家户户温饱不愁，土路翻新，男孩女孩同样有学上的程度了。

是很典型的二十年代初的村子，而他们就是作为小学老师来到这里教书的人。

但村子同样有令人烦恼的事情，比如说王二婶家儿子新带回来的媳妇嫌他家穷直接跑了啊，比如说看见老赵家的婆娘前几天跟老高厮混啊，比如说外边来的那村长前几天吃鱼的时候不小心噎死了啊，比如说最近有不少小孩在河边走丢啊等等。

最让村民们人心惶惶的就是这最后一件事了，孩子可是这每家每户的根，失去孩子的父母，只能哭天喊地，怨天地不公，没失去的也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家孩子哪天也被拐了去。

好在副村长还算靠谱，又是加强安保的又是向上级汇报的，很快找出并赶走了吃人的怪物，总算是给村民了一个交代。

对此，武空岚当时和大娘说的是感谢副村长和上级指导，同时叮嘱她走夜路什么的多小心。至于到底如何，三人心中却都有盘算。

科林有些嫌弃地避开了沙发上老旧泛黄的坐垫，转而坐到了茶几上，他第一时间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鱼类，猜测道：“是那些鱼把小孩叼走了？”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凭这个村子里对水的用量，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刚才攻击他们的大鱼潜入水底叼走了孩子们。

凌烨若有所思地踱步到电视机旁，拿起了上面的一个小摆件，这摆件是一条鱼的形状，它通体青绿，尾巴怪异地扭着，双眼圆睁，显得不太聪明，却做工精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被人仔细擦拭过的。

“我们来时，水流几乎环绕所有生活场景，比如田地、房屋，在孩童出没的地方尤其明显，比如小卖部、卫生所，还有直接浸泡在水中的游乐设施。所以我认为鱼更可能在村民眼中会起到守护的作业。”凌烨轻轻抚摸着摆件说道。“但是唯独有一个地方……”

“学校。”武空岚接得很笃定。

他们来时从学校大门进入，学校不大，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操场、教学楼、食堂、厕所等等一览无遗，皆与现世中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差别就是最大的差别。

线索太少，猜不出原因，武空岚索性换了一个角度思考。他看向科林，问道：“从刚才大娘的那些话里，你觉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科林一愣，对他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是武空岚又看向凌烨，问他：“先生觉得呢？”

凌烨沉吟片刻，少见地不确定道：“她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游戏中的NPC，没有缘由，公式化的为我们引路，并进行背景介绍。”

“NPC，嗯……确实。”

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或许是其它原因，武空岚在刚才大娘的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情绪”的存在。

见现在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几人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准备去食堂转转。

到了地方，食堂里已有不少人在等了。

这里一共十人，长相穿着各异，国籍也是乱七八糟，一看就是外来的入界者。对于三人的到来，他们并不意外。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到他们后，殷勤起身，帮他们拉来了几把椅子摆在圆形的餐桌旁，有些羞赧地招呼他们过来。

在圆桌的最里面，坐着一名黑帽子黑风衣的男人，低垂的帽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一手拿着手杖，轻轻地搭在交叉的双腿上，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近乎恐怖，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强大至极，又十分不近人情。

“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冰冷肃穆的声音从他口中响起，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上位者之感，可惜在场的大多数人听不懂他说的语言。

之前帮他们拉凳子的小姑娘见武空岚和凌烨的长相是华人，便不太好意思地用华文向他们解释：“这位先生实力很强，但是我们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们别介意……”

“黑骑士。”科林没搭理她，果断点出了黑帽子的身份。

他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用标准流利的德语嘲笑起自己的同事。

“看你们坐在这儿这么久，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连基本的交流都没有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名鼎鼎的黑骑士居然会因为语言障碍卡壳，我都和你们说了出门前记得带个翻译，哈哈哈哈哈哈……”

科林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被他称为黑骑士的人没出声，倒是他身边的人先坐不住了，同样一身黑的女人狠狠拍桌站起，用粗哑的声音怒斥道：“别太过分了方块四！你以为为什么没人愿意和你组队。”

科林原本嘲讽的脸色骤冷，手旁碗筷一颤，银色的金属光泽转瞬间包裹住筷子，眼看就要与自己的好同事们大打出手。

“看来各位的同事关系不是很好啊……”武空岚在一旁无奈地说了一句，用同样标准的德语一脚插进了两方的剑拔弩张中。

这回，被打断双方的视线全转移到他身上来了，武空岚礼貌地笑了笑，揶揄道：“对不起，几位的对话让我想起之前去坎德列留学时，与不少损友共事的那些日子，我只是有感而发，你们继续。”

他这一打岔，两边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可能吵下去了，很明显，任务当前，这种内斗消耗自己人力量的事再继续下去，只会让他人看笑话。

科林瞪了女人一眼，默默走回了武空岚身边。

之前帮他们搬椅子的姑娘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空隙，连忙向他们介绍自己身边的人：“你们好，我叫袁柔语，这边是我的同伴三葬大师、轻洪先生和梦惊堂先生，除了梦惊堂先生之外，我们几个都是修士。几位呃…看上去也是从华国来的？”

“哦对，忘了告诉你们，其实入梦时大家都准备的有电子翻译器。但是入梦之后，除了一些特殊的物品，其它都无法被带进来，而这位黑色的先生……又凑巧不会华语和英语，所以我们才在交流上遇到了一些阻碍。”

凌烨微不可查地向被称为梦惊堂的男人一点头，随后他抬手在空中一挥，一串奇特的字符出现在空中，立刻为此处空间增加了一条新的规则。

做完这些，凌烨回应她道：“幸会几位，我叫凌烨，这边是我的徒弟张岚，那边粉色头发的是我们的队友科林。”

“好厉害！”

“crazy！”

两声惊讶的叫声同时响起，一个声音来自袁柔语，另一个声音则来自于离他们较远的一名国外小姑娘。

原因无他，在凌烨画过那串符号后，场的几人居然能无视语言障碍，轻松地听懂他人话语。很快，身材火辣的女人一甩她粉蓝紫三色交织的头发，将一米出头的小姑娘捞了回去，眼底透出了些对凌烨欣赏。

她和身边的男性，正是武空岚在火车上遇到的杀马特组合，只是那小姑娘身材太过娇小，被沙发挡了个干净，这才没被看到。

女人将小姑娘放到自己腿上，温柔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的声音与杀马特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反而显得成熟而优雅，只见她一撩长发，不紧不慢地介绍起自己：“梅拉赫斯克生物教会，凯瑟琳。”

小姑娘兴奋地插嘴：“我叫芙罗拉！也是生物教会的。”

旁边如山丘一般健壮的脏辫男人并未说话，只是沉默地点头附和，凯瑟琳见此，及时地在一旁向众人解释：“他并不太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见谅。”

“原来是梅拉赫斯克生物教会的高人们，早就听闻你们虽为非官方组织，却常有救死扶伤，接济穷人的美名，久仰大名。”

梦惊堂一双多情眼微微眯起，眼角一颗泪痣点缀，细发微卷，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将他的双眼轮廓勾勒的极为清晰，更显的他美的张扬，祸国殃民之貌，也不过如此。

在几人看来，他的相貌恣意而高调，与凌烨的温润如玉完全是两种风格，却同样让人挪不开眼。这么一发话，所有人的目光就一下子全集中在他那张昳丽的脸上了。

“不过……”

他磁性婉转的声音一转，将话题转向了另一边：“我想几位“扑克书”的成员，是不是也应该介绍一下自己呢？”

黑衣人并未发话，只是沉默的坐着，在他旁边的两名同伴同样一身黑衣。刚刚和科林吵过架的女人穿着漆黑的晚礼服，头戴一顶黑色女士帽，帽沿上长长的黑纱垂下，直接遮住了她的整个面庞。另一个人则更过分，宽大的黑帽子似乎根本不想让他和外界交流，其上长条黑布垂至地面，直接将他与所有事物隔绝，连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科林不耐道：“黑梅花的怪胎罢了，三个人一共露出来一张嘴，你指望他们能说些什么？有这时间不如去看看周围。”

梦惊堂莞尔，不再追问，他敲了敲桌子，用他那懒散好听的声音引导着所有人的思绪。

“几位外国友人或许对华国的乡下村落有所不了解，不如就由我来起头聊聊这个村子吧。”

“这个村子临瀑布而建，地理位置上处于山腰处，如果没有合适的交通路线，很可能会与外界封闭，即使发生一些事，也难以被外界察觉。”

“哦哦我知道！”芙罗拉积极发言道：“我在恐怖片里看过，山村老尸、笔仙、河神、纸人，还有最酷的僵尸！”

梦惊堂浅笑着点了点头，赞同道：“说得没错，但从事实来看，这里明显与外界联系不浅，所以我们不得不换个角度去揣度。比如，这里随处可见的水流。”

“以这个村子的用水量来说，我猜测村人应当和水与鱼这两种意象关系匪浅。所以，我们用了一些小手段探查了一下。”

一条熟悉的鱼形摆件被他放在桌子上，梦惊堂轻轻一推，它便轻盈而准确地滑到了桌子正中间，让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随手将眼旁的碎发别到耳后，笃定道：“这个摆件，不仅出现在我们的宿舍中，每家每户都会摆上一两个。不知各位对它有什么印象或见解吗？”

“青色的鱼？华国有什么相关传说吗？”

“和鱼相关的传说太多了，得鱼忘筌、鱼目混珠、沉鱼落雁、池鱼之殃……”

“我觉得咱们应该先搞清楚这鱼在村民心中到底是好是坏，再找找有没有相关记载……”

……

武空岚坐在凌烨身旁，此时已经神游有一阵了，青绿色的鱼尾映在他那双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桃花眼中，竟给他的表情上平添了几分凝重。

“你觉得呢，凌先生？”

这一段时间内，几人已经交换了几轮情报和猜测，连黑梅花都提供了关于孩童失踪的重要线索，凌烨和武空岚却始终一言不发。

梦惊堂眯起双眼，不信他们什么都没发现，于是自然而然地将话题抛了过来。

凌烨微微侧身，看似是面向了梦惊堂，实则挡住了一部分武空岚的目光，武空岚一怔，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青年面上淡淡，却波澜不惊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对这鱼，好像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