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又带了个稚童,圉做的准备很充足,尤其是食物方面,带了一竹筒的葵菹、腌芦菔、以及几颗腌蒜,又从周围挖了一些新鲜野菜同处理好的蛇肉一起丢进陶鬲中煮了。
东西都处理好了后圉再去看卷毛,圆乎乎的小家伙正盯着池面,可惜始终没有鱼咬钩。
圉正想笑卷毛两句便见卷毛扑腾一下落入了水中,唇角才勾起的弧度立时就平了下去,圉赶紧跑了过去。
卷毛是被鱼给拽下去的,一尾大鱼,目测三尺多长,比卷毛还要高出一大截。饶是如此圉也要服这条鱼的气力,卷毛两年被喂得很好,虽然吃不起谷米,但圉没少给她吃鱼肉和蛇肉,芕每回采药归来也会带回不少野味给卷毛加餐,因而卷毛比同龄人要高不少,宽亦然。
卷毛的长和宽虽有差异,但差异并不大,整个人圆得仿佛一颗肉球,体重自然可观,没有足够的气力,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她和鱼僵持住才对。
“撒手!”圉边冲边道。
卷毛死死拽着鱼竿不放手和大鱼互相撕扯的,饶是卷毛天生气力比一般人大,碰上这么一条大鱼也仍被拖得一点一点的往水深处去,若非曾被芕丢水里学过泅水之技,早该吓懵被拖走了,不过再不放手也离被拖走不远了。
卷毛不撒爪,不是不想撒,猝不及防的被拖下来,还是有点被惊到的,忘了怎么松爪子。
圉飞一般跳进了水里将卷毛捞进了自己怀里,同时将鱼竿从卷毛的手里抢了下来,用力甩,成功将大鱼给甩飞上岸,这才抱着还有点懵的卷毛上了岸。
才上岸,圉还没来得及安慰一下卷毛便见卷毛生龙活虎的从自己怀里跳了下去扑向大鱼。
“鱼,吃鱼。”
圉一时无言,自己平时也没饿着小家伙吧。
卷毛没能按住鱼,鱼太大也太滑不溜秋,一尾巴就把卷毛给扫得跌倒了。
圉捡了块往鱼头上用力一敲将鱼给敲晕了。
这么大一条鱼,若全炖菌子哪怕他和卷毛敞开了吃也肯定吃不完,圉和卷毛商量了下,最终决定炖鱼头,别的部位则切成肉条抹上盐烤熟,这样能存放几日,接下来几日不用吃坏掉的食物,虽然变质发霉的食物也是可以吃的。但芕不允许圉这么喂卷毛,圉便只能听话的不给卷毛吃任何可能变质了的食物。
陶鬲不够大,放不下鱼头。
出门在外,自然要求轻便,带个陶鬲都还是因为卷毛,若是做父亲之前的圉,出门时除了干净的水什么都不会带,肚子饿了,路上到处都是可以吃的野菜野草,以及蛇。
哪怕是因为卷毛而带上了陶鬲,带的也是最小的一个。
圉用石刀将鱼头给解成若干份才得以将鱼头给塞进陶鬲里,一层鱼头一层菌子野菜,等塞得差不多了再取出盐袋小心翼翼的数了几粒黄色的盐放了进去。
卷毛忍不住道:“盐真贵。”
圉也觉得盐很贵。
虽然赫胥氏临海,有不少盐场,但盐是真贵,他平时放盐都是数着放的。
不过盐场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人可以不吃肉,但不吃盐,那就很要命了,因而赫胥靠着煮盐贩往内陆着实赚得钵满盆满,府库丰盈,而府库丰盈,庶人平民承担的劳役也很少。
现任伯侯不是个有着蚊子腿也是肉这种节俭美德的侯,府库里的钱够花便不会增加劳役税赋,甚至还经常减免劳役税赋。
“我们其实也还好,毕竟赫胥临海,内陆那里听你阿母说,很多人家这辈子就没吃过几回盐,甚至盐都没吃过。”
卷毛惊讶。“人不吃盐不是会生病吗?”
再严重点就是出人命了。
圉道:“也不是只有海水里才有盐,很多东西里多多少少都有点盐,比如我以前吃不起盐的时候都是抓些小动物放血,再将血煮熟了吃,那里头也是有点盐味的。”
卷毛道:“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阿父你的天生神力呀。”
圉天生神力,想养活自己还是没那么难的,可别人不行。
“所有有不少人终其一生都没吃过盐。”
“不吃盐,会生病会早死的。”卷毛道。
圉无奈表示,那也没办法。
卷毛忍不住道:“如果盐能多起来就好了。”
圉笑道:“那是不可能的,煮盐的产量已经很高了,若想再增加产出就只能投入更多的人手,但煮盐很费人力的,伐木、烧火、翻锅....全都特别费人力。”
卷毛想了想,问:“那除了煮盐就没别的炼盐法子吗?”
“没有。”圉想了想,道。“不过也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没听过,但我想,就算有,应该也及不上凤沙氏所创的煮盐之法,不然早就普及了。”
虽然贵族藏技术的本事很厉害,但利益动人心,帝国的海岸线太长,进项中有盐业的强大氏族并不少,若有更好的炼盐之法,技术也只能藏一时,藏不了一世。
既然现在用的都还是煮盐之法,显然煮盐是已经证明了的产量最高的炼盐之法。
卷毛哦了声,然后道:“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只是人们太懒,想不到呢?”
两年的时间里,活动范围扩大,卷毛也发现了,人族好像大多都不思考,她见过的人族,脑子里基本都是空的,很少思考吃什么以外的问题。
指望不会思考的空脑袋想出什么好办法,太难了。
圉看了眼卷毛,卷毛嫌弃同龄人甚至很多大人又蠢又笨已非一两日之事,能理解,当一个稚童两岁时便能条理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意思,能捧着书自己读,并且不会读错字,且很多内容都能理解时,她确实有资格嫌弃别人蠢笨,只是,这里头如果包括了做为父亲的自己的话,未免心酸。
更心酸的是卷毛意识到亲爹和自己的智商差距后便有意识的不在他面前读书,甚至减少了学习时间,不过效果不咋的,卷毛太喜欢读书了,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也只有读书能丰富生活了,因而眼睛下意识就会往简牍上飘。
后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卷毛开始学着用木头做东西,那杆可以折叠的鱼竿便是她做出来的。
如果乔不是生为庶人之女,而是贵族之女,一定会过得更好,有更多的资源满足她的智商。
圉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却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卷毛压抑自己,跟卷毛聊了很久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让卷毛不再缩减读书时间。
他是一个普通人,但他很骄傲,他生一个孩子比别人生几百个都聪明,怎能不骄傲?
哪怕不认为卷毛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但圉也不会打击卷毛,笑着揉了揉卷毛的脑袋。“那聪明的乔就好好想想,看能否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卷毛用力点头。“嗯。”
父女俩找了很久也没寻到芕,所幸天色将晚之时看到了一间茅屋,应是山中猎户所建,用于歇脚。
圉下意识觉得那座棚屋过于大了点,这里往来的猎户也不多,不是很用得上这么大的茅屋,而且茅屋周围防野兽的陷阱未免太丰富了,氓庶猎户有这财富都可以拜师学艺了。
而且,这屋舍真偏僻,他与卷毛若非为了找芕,还真不会找到这,太偏了。
卷毛坐在牛背上吸了吸鼻子,忽问圉:“阿父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圉自然闻到了,那是血腥味,做为一个晕血之人,他对血腥味的敏锐不比任何人差,这种血腥味绝对不是动物的血。
这山林里....好吧,也不用山林里,出了都城一定距离,杀人抢劫都不是稀罕事。
村社恶少年见财起意谋财害命实属寻常。
不过,村社恶少年谋财害命需要处理尸体?不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一扔便了事了吗?若是本来就偏僻,那连扔都可以免了。
圉下意识的想到了山林野人。
没有农具、没有种子,什么都没有,山林野人在山林里生存极为艰难,吃人并非稀罕事。
冬日里山里的野人没了草食便时有下山抓人吃的,市井里也有恶少年或老年馋的时候会偷了别人的孩子来煮肉汤解馋。
圉自己没经历过,若经历过也不可能还活着,但他见过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倒霉蛋。
闻到血腥味便下意识想到了野人。
圉将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铜刀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自家白白胖胖的卷毛崽简直是解馋打牙祭的最佳肉类。
辛辛苦苦养得如此白白胖胖的崽若是被人给吃了,圉会疯的。
圉将卷毛放在了牛群中间,怎么指挥牛群卷毛也是学过的,若是有人来,牛群能保护卷毛。
圉自己执刀走向茅屋的门。
这距离太近了,跑却不被发现是做梦,既如此,那就干掉里头的野人。
圉推门的时候便察觉到门后有人,想伏击自己,因而推开门时并未抬腿进门,而是侧躲同时出刀,而门后之人也瞬时出剑。
都没刺中对方,却也都看清了对方。
“芕?怎么是你?”圉惊讶的看着门后立着的高挑女子。
芕也惊讶的看着圉。“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一片可不适合放牧牛羊。
圉刚想说自己只是路过,却看到了芕背后屋内的景像,有一张特别大的案,有点像屠夫的案板,但屠夫的案板最多解个牛羊,而屋内案板上被解的是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的脑袋被割了下来摆在一边,身体也有大半被细致的肢解,分门别类的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