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 第9章 第 9 章

叶梧轻叹一声，摇摇头，“并未，这些人见形势不对，还未等我们做出什么反应，便先行自我了断了。”

裴卿辞一听这话蹙起了眉，“又是死士吗？可为何这些死士又来自狄勒？”

他又问道：“执御使，您常年镇守边关，可知这些日子大梁周边邻国可有什么异动？”

“异动？”叶梧听他这么一说，仔细回忆起来。

“是有的。”

“就在前些日子，也不知为何，一向安分守己的回固突然来犯，且异常凶悍。与回固接壤的丰州拼死抵挡，但终究是难敌。益州毗邻丰州，自去增援，可就在这时，益州内部却突遭兵变。丰州左右逢敌，狄勒见局面混乱，便也来掺和了一脚，应该是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局势危急，威远将军江少游领命，带着关宁铁骑前往，挽救乱局。

“可不巧的是，肃北的西北部因连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这里的人民原本靠得是朝廷发来的救济粮才得以生活下去。”

“而此番开战，这里的粮草便被极速耗尽。眼见着肃北的西北部的几个州都要坚持不下去了，威远将军江少游立刻上禀朝廷请求粮草和军队增援。”

“但朝廷派遣来的粮草和援军却迟迟未到，最后江少游乃至江家满门忠烈全都战死，但是，他们却也保下了大梁的土地。”

“满门忠烈全都战死？”

裴卿辞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是。”叶梧道，“全部战死。”

“可查明回固来犯的原因？”

“回固在来犯大梁前不久，他们原先的老单于病逝了，新单于上位，总要做出些什么才能服众，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新单于盯上了丰州。”

“可为何是丰州？”

“丰州与回固接壤，自回固归顺大梁后，两边常有贸易往来，回固人对丰州地形环境早已是十分熟悉了，若是准备足够充分，连夜突袭，拿下丰州也未必不能实现。”

“可益州为何又在支援丰州的时候突然兵变了。这是他们的内部矛盾，还是说，益州通敌叛国了？那么他‘通’的是谁？又是谁去‘通’的呢？”

“若是大梁此次战败，那么回固便是最大的受益者，想必益州是联合了回固的。”

“倘若益州是与回固联合的，那么狄勒在此中的角色又是什么呢？他们真的只是见机行事吗？”

“是了，这事必然与狄勒脱不了关系，甚至有可能是狄勒与回固联手，想要一起吞并肃北西北部的这几个州，然后他们再进行瓜分。”

“但——有没有可能——”

裴卿辞有些迟疑。

论理论和实战经验，他都是比不上叶梧的，现在他在叶梧面前“高谈阔论”，未免也有些“班门弄斧”了。

叶梧看出他的顾虑，于是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王爷若是想到什么，但说无妨。”

“若狄勒才是此次事件的背后主使呢？”

“王爷是说，是狄勒先劝反了回固，先让回固挑起与丰州之间的战事，然后又撺反益州，合围丰州？”

“是这样。”

“可他们这样大费周章，仅是为了要一个丰州吗？”

“是，与肃北其他十一个州相比，丰州所占面积确实最大，但丰州地处大梁最西北，饱受风沙，且土地也多为沙砾，难种作物，更无法放养牛马，狄勒和回固要来这块地方做什么呢？”

经叶梧这么一说，裴卿辞也有些困惑。

“那暂且放下这个不谈，益州又是为何要反呢？与大梁国力相比，益州就算是与狄勒和回固联手，也如撼树蚍蜉，不自量力。”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胜算无多，更何况‘通敌叛国’是何种罪名，他们又岂会不知。他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仅是为了要一个丰州？那也太不划算了。还是说，狄勒和回固又许了益州什么呢？”

“王爷今日所思，我先前也都想过。可此战过后益州内掌实权者无一活口，纵有万种猜测，现在都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怎么会——”裴卿辞话锋一转，“那朝廷派去的增援呢？粮草和援兵为何迟迟不到？”

“那些人推脱是肃北下了大雪封了路的缘故——”叶梧说着，垂下眼，“若是再早到两日——只两日，江家满门都不至于落到最后那个地步。”

裴卿辞眼中全是可惜之色，“真的——无人幸免吗？”

“是。等援军赶到时，丰、益、原三州，几乎就成了断壁残垣，流民四散，城内几乎无人生还。”

叶梧闭上眼。他不愿再回忆，但当时惨景却一直在他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他听说朝廷派去的援军没有按时赶到，于是急忙带了人，几乎横跨了大半个肃北前去增援，可他还是来得太晚太晚了。

叶梧与江少游是挚友，本来想相约今年过年时，江少游携着妻女上他这儿来，他要好好将他们招待一番，把酒言欢，可现如今，再见却是这副场景。

叶梧最后在益州找了好久好久，甚至都为江少游拼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身体。

他颤抖着将江少游的头颅抱在怀中，他甚至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曾经的挚友，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许是上天垂怜，所幸在叶梧发现江家孤女江知予时，她还尚有一气。

叶梧将她带了回来，本想放在身边悉心照料，亲自抚养她长大成人，但奈何江知予身体虚弱，甚至被他带回来后没过几日便性命垂危。肃北气候严寒也无名医，无法将她根治，她也无法在这里养病。

再者他常年在外，江知予虽出身将门，但终究年纪尚浅且还是个小姑娘，他照顾她自有诸多不便之处，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正巧皇帝下诏，命他回京复命，并一路护送宁王。

于是，叶梧做了一个决定。

他在赌。

他原以为自己赌对了，可却不料今日有刺客前来，江知予为了获取裴卿辞信任，竟然硬生生……

她身受重伤，可军中无人能医。

叶梧想，只要能熬过今晚，明日太阳一出，雪化路通，他一定要带着她去求医。

“江三娘如何了？”

叶梧按耐住心中汹涌着的情绪，问道。

裴卿辞摇了摇头，“方才呕了血。”

“许是肺部积攒的淤血……”

“不是，执御使，比那要严重得多……”裴卿辞转过来看向叶梧，眼里含着几分悲切，“江三娘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什么？！”

叶梧来不及顾及其他，立马转过身冲进帐子里，见帐内一片漆黑，他甚至直接对裴卿辞说道：“劳烦王爷掌灯。”

裴卿辞不在意他此刻的“以下犯上”，乖乖照做。

见叶梧看着床榻上的江三娘——不，是江知予，裴卿辞试探着出声，道：“执御使您久经沙场，虽不懂医术，但这么些年，大大小小的伤病，您多少也都见过了，一个人能活不能活，您也应当能有自己的判断了。您仔细瞧瞧江三娘，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叶梧看了几眼江知予，而后立下决断，“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明日那雪还不知道能化开几成，就这么干耗下去，活人也要被这么生生耗死了，我要带着她找大夫……

”叶梧说着，便要将江知予托起来背到背上。

裴卿辞见此，立马上前道：“执御使！她胁肋受损，若是这样，怕不是会更快要了她的命！”

“王爷放心，我心中自然有数，定不会再伤到她，只是我走之后，这里的一切全要靠王爷掌管。狄勒人此次行动损失惨重，短时间之内定不会再来犯，王爷且与随行车马在原地等候，我定会速去速回。”

裴卿辞说：“好！请执御使放心，这里便都交给我，至于江三娘，就全靠执御使了。”

叶梧说：“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

叶梧一路快马加鞭，将原本陪着他日袭千里的那匹枣红马都累得只喘粗气。这期间虽有诸多艰难险阻，绕了不少路，好在最后也顺利地为江知予寻到了家医馆。

深更半夜，医馆中大夫早已歇息，本不该打扰，可叶梧为了江知予，还是上前去拍了几下门。

没过多久，便有一老大夫披着外衣打开门走了出来，问道：“何事？”语气也没有半分不耐烦之意。

叶梧见他出来，便立即迎了上去，说道：“求您救救她罢。”

医者仁心，那大夫见叶梧背上背了个小姑娘，也顾不得别的，立马将人迎到屋内，而后合上门，防止夜风入院。

他将叶梧引到了屋内，从他背上将江知予接过，平放在床榻上，接着替江知予开始诊治，没过一会儿，他又将他的妻子唤起，让她帮自己烧水熬药。

叶梧虽满心焦急，但他不敢表露半分，生怕再给那大夫平添负担，最后见那大夫施针毕，他在一旁轻声问了句，“先生，您跟我说实话，她——可还能熬得过今晚？”

那大夫摇摇头。

“这孩子本就体弱，又受了这么重大内伤，老夫已是竭尽全力，结果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接着他话锋一转，“老夫行医多年，别的不敢多说，但能跟你保证的是，只要能熬过今晚，她就能活。”

叶梧连忙点头道谢，可心中巨石却难以卸下。

那大夫虽然嘴上说着要看江知予自己的造化，却也一直守在她跟前寸步不离。

叶梧在一旁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他竟是从来都未曾觉得，原来时间是如此之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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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